(书摘系列)北齐怀朔军将与关东豪强的融合——兼谈高欢的“鲜卑化”问题

(书摘系列)北齐怀朔军将与关东豪强的融合——兼谈高欢的“鲜卑化”问题

(本文节内容节选自杜士铎先生主编的《北魏史》,文物资料来自于各地博物馆的公开信息。)


河南邓县南朝墓出土彩绘画像砖 南北朝 手执长弓盾牌的武士和身披马铠的战马

前言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道德经》

公元五世纪末至六世纪初,北魏国内自然灾害频发,水旱蝗灾席卷中原大地。从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至延昌三年(公元514年),发生在北魏境内规模较大的水旱灾荒就有十五次之多,平均每年就有一次。大量百姓也因为灾难和饥荒流离失所,对北魏国内的社会生产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陶马 北齐 出土于太原市王郭村娄睿墓

在天灾肆虐的同时,北魏朝廷里的统治者也日益腐朽堕落。胡太后亲政期间,北魏吏治日益崩坏,卖官鬻爵几乎成为公开的行为。史书记载,宗室贵族元晖担任吏部尚书时,卖官纳货皆有定价:“【大郡二千匹,次郡一千匹,下郡五百匹,其余官职各有差,天下号曰‘市曹’】”[1]。不少奸邪狡诈之徒通过买官纳贿获取高位,地方官僚泥沙俱下。官吏的层层剥削使得本已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饥民处境更为悲惨。延昌二年春,包括六镇在内的广大地区发生饥荒,“【饿死者数万口】”;是年夏季,州郡大水,水旱洪涝交替,恒、肆两地又地震频发。天灾人祸的共同作用下,北魏社会已接近动荡的边缘[2]

而在北魏的都城洛阳,却依然是一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景象。史书记载宣武帝元恪执政时期意在宽政[3]。但宣武帝的所谓宽政,在更大程度上说,表现为对宗室贵族的宽仁纵容,“皇族有谴,皆不持讯[4],到其执政后期,宽刑范围从宗亲贵胄进一步扩大到了包括汉族士族在内的整个统治阶级。在这样的氛围下,洛阳诸贵愈发骄纵奢靡、挥霍无度。如高阳王元雍,“ 贵极人臣,富兼山海。居第匹于帝宫。。。。僮仆六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绮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5]”。

彩绘陶舞蹈俑 北朝

与元雍斗富的河南王元琛骏马十馀匹,皆以银为槽,窗户之上,玉凤衔铃,金龙吐旆。尝会诸王宴饮,酒器有水精锋,玛瑙碗,赤玉卮,制作精巧,皆中国所无。又陈女乐、名马及诸奇宝,复引诸王历观府库,金钱、缯布,不可胜计[6]。元琛曾与章武王元融说:

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
——《资治通鉴·梁纪第五·高祖武皇帝天监十八年》
六镇方位示意图 六镇是自拓跋珪至拓跋焘时,为抵御北方柔然的入侵,在平城外围陆续建立的六个军镇。六镇一线经西面的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北)至东端的怀荒镇(今河北省张北县北),六镇及其他戍堡所构成的防线在北魏初期肩负着抗击北狄的重任,但随着北魏和柔然的关系缓和,六镇地位大幅度下降

在北魏立国之初,为抵御北方柔然的侵袭,道武帝拓跋珪至太武帝拓跋焘在当时的都城平城外围陆续建立了沃野怀朔、抚冥、武川、柔玄、怀荒六个戍镇。除以上六个军镇外,在北边还有御夷(今河北赤城北)、高平(今宁夏固原)、薄骨律(今宁夏灵武西南)等戍镇,这些军镇所构成的防线成为横亘在平城以北的重要屏障。高欢的祖父就是因获罪贬谪发配到边镇,高欢自幼在怀朔镇长大,身边都是鲜卑军将,“(帝)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 ”,生活习俗逐渐鲜卑化。

南朝的具装甲骑 南北朝 出土于江苏省丹阳南朝大墓 人与战马 皆披重铠的骑兵 资料来自《中国古兵器论丛》

北魏初立这些戍镇时,【“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遇,不但不废仕宦,至乃偏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北齐书·魏兰根传》也说:“【昔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这说明当时戍镇将士是地位很高的人,但自北魏迁都洛阳以后,镇将地位逐渐降低:“中年以来,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 ”。

甲胄武士壁画 北魏 出土于山西大同解兴墓石室 身着扎甲,手执长槊的北朝武士

据《魏书·广阳王传》记载: “【及太和在历,仆射李冲当官任事,凉州士人,悉免厮役,丰沛旧门,仍防边戍。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征镇驱使,但为虞候、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这些人逐渐被置于汉化后的北魏士族圈外。

万绳楠先生说:“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既把鲜卑高门、强族(八国良家)劈成了两半,又把文武官吏劈成了两半,影响以后历史至巨 ”,他的观点是很有道理和见解的。

南北朝时期武士复原像

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为稳定鲜卑军将,先后于太和年间多次北返代国故地。对戍守北方边镇的镇将,孝文帝表现得尤为关心,每次北巡总是先救济那些贫困的六镇人,赐予他们粮食和衣物。孝文帝的举动为他赢得了北方六镇的民心。代北的稳定也为孝文帝的政治改革争取了时间,也解决了北魏南进的后顾之忧。

但随着元宏的去世,北魏对六镇日渐怠慢,驻边镇将的地位也越来越低,生活日益窘迫。到北魏末年,北边诸镇除少数上层官僚靠贪夺聚敛能维持其较高的生活水平外,绝大多数兵户则是“或伐木深山,或耘草平陆,贩贸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资亦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工,节其食,绵冬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者常十七八焉 [7]。这种凄凉、饥苦的情景同京城人士歌舞升平的景象悬若天地。身份地位的巨大落差引起了六镇军将的怨恨与不满,这种怨恨在北边军镇中积累蔓延,最终汇聚成席卷北方的起义浪潮。而高欢正是在六镇起义的战乱中,一步步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最终击灭尔朱氏,从怀朔镇的一名下级军士成长为割据一方的枭雄。

射猎图壁画 北齐 出土于山西省忻州九原岗北朝墓 携带箭箙、手执角弓射猎的骑手

从起义的形式及目的看,六镇及之后的山东、河北等地的起义浪潮,既有以推翻鲜卑拓跋氏统治的民族斗争色彩,又有代北鲜卑武人集团反对汉化洛阳政权的政治斗争的背景。造成这些矛盾冲突的原因既有北魏使用军事高压政策残酷统治的因素,也有洛阳贵族政治腐败导致严重社会问题的因素。这对从六镇起义中诞生的东魏/北齐政权造成了很深的影响。

辫发骑俑 北齐武定元年 出土于太原北齐徐显秀墓 辫发是鲜卑族传统发饰,孝文帝改制后,这种发饰被逐渐废止。六镇起义是代北鲜卑武人集团与汉化洛阳政权矛盾的总爆发,也意味着代北鲜卑旧制的“回潮”,这极大地影响了后来东西魏的政策。如东魏在鲜卑军队中掺杂汉族军将,西魏赐汉人豪强鲜卑姓氏等等

高氏怀朔集团与关东士族豪霸的冲突与融合

南北朝时期武士复原图 图中士卒所着甲胄样式参考自出土的北魏及北齐/北周时期的武士俑

高欢建立霸业的基础是鲜卑怀朔镇中下级军官,高欢河北起义所依靠的力量除怀朔集团外,就是当时割据河北的以高乾、高敖曹为首的赵、魏地区汉族豪强。这两部分人是后来东魏北齐政权的支柱。

高欢起义以二十万怀朔镇人为基本力量,这二十万怀朔镇人也就是北魏六镇起义中破六韩拔陵麾下的镇兵。破六韩拔陵失败后迁至河北转到葛荣手里。葛荣尔朱荣打败后,其部众全部投降尔朱荣。尔朱荣将其分道押往并、肆之地,由尔朱兆统领。这些镇人遭契胡欺凌,屡屡发动反叛。尔朱兆以其难制交由高欢管辖,高欢以并肆乏食,率众就食山东。途中在信都发动起义。这些镇人经过多次辗转迁徙后。逐渐形成一个以高欢为首的怀朔武人集团

高欢本人是怀朔镇人,在东魏政权的上层领导集团中的孙腾侯景段荣司马子如等都是高欢在怀朔镇的旧交。此外如斛律金是怀朔敕勒部人,破六韩拔陵起义失败后归附尔朱荣,官至宁朔将军、镇南将军,其子斛律光亦为高欢都督。贺拔岳,怀朔神武郡人,也是从尔朱荣部下转来的。又如斛律羌举莫多娄贷文步大汗萨、赵猛等为朔州太安人,又如傅伏厍狄盛鲜于世荣潘乐娄昭库狄干窦泰等也都是怀朔镇人。

《北齐书》在高欢的论赞中写道:“【高祖世居云代,以英雄见知。后过尔朱,武功渐振,乡邑故人,弥相推重】[8],一方面六镇军将、怀朔故旧是高欢起兵的基础,但这层关系反过来也会阻碍东魏政令的推行。高欢自己在起义之初就曾说【“乡里难制”】[9],道明了其统治背后的苦楚。除了故旧同乡之间情理难违之外,高欢又有不少旧交来投时,往往带着自己的部众。与其说是投奔,不如说是合伙入股。高欢借这些势力建立东魏的同时,也不得不对“股东盟友”有所忌惮。例如之后起兵作乱的侯景正是在高欢诛灭尔朱氏后“【以众降之】”。他麾下部众兵马甚多,凭借武力“【专制河南】”。高欢在世时尚且能靠自己的威望压服侯景。但高欢死后,野心勃勃的侯景便起兵叛乱,史书记载:

(侯景)性残忍酷虐,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士卒)咸为之用,所向多捷。总揽兵权,与神武相亚。魏以为司徒、南道行台,拥众十万,专制河南。及神武疾笃,谓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计,反覆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 乃为书召景。
——《梁书·卷第五十六·侯景传》
南北朝具装甲骑复原像 图片选自《中国古代车马舆服》 士兵与马铠样式分别来源于河南、山西等地出土的具装甲骑形象

除了怀朔武人之外,汉族士族在高欢政权中也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高欢起兵的过程中,以河南望族李元忠、冀州士人高乾为首的汉族豪强出力甚多。除此之外,高欢所重用的汉族士族还有崔暹、崔季舒、崔昂、张亮、张纂、陈元康,时有“三崔、二张,一康”之说,都是北方大族。另如孙寨杨士杜弼高德政魏收裴让之辛术等汉族土族也都是高欢的朝廷命官。

以上所述,怀朔镇将和赵、魏士族是高欢东魏政权的重要构成部分。但二者之间的矛盾也是非常突出的,怀朔武人兴起于北方边塞,民族成分复杂。作为北魏改制过程中的“边缘人”, 天生对汉化抱有抵触心理。这些高欢的怀朔故旧多为中下级军官,领军征战尚可,治国理政无能。如《北齐书》记载,代人库狄伏连“【鄙吝愚狠,无治民政术。及居州任,专事聚敛。性又严酷,不识士流[10]”。高欢要治理国家,必须更多地依赖汉族士人。但怀朔镇将又是东魏/北齐的军事基础,高欢既碍于旧交情面,又要依仗怀朔武人与宇文泰治下的西魏争锋,不能过多地得罪他们。这就引出了下一个话题,即高欢在怀朔镇将和汉族豪强之间所采取的政治手段

七人仪卫图 北齐娄睿墓壁画 身着袍服,携带下弦长弓的北齐仪卫武士


东魏政权“鲜卑化”问题辨析

持盾武士俑 南北朝/东魏 身着明光甲,手执大盾的东魏武士

关于高欢建立的东魏及其衍生的北齐政权,由于记载中几位帝王生活行为过于骇人听闻(比如高洋酗酒之后所做的种种荒诞之事)。往往会使人忽略东魏·北齐在立国之初的政治构建,给其加上诸如“残暴淫乱”、“胡化”等标签。有些虽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若片面地用这些标签去理解东魏的政策,往往会有失偏颇。

《中国通史》中对北齐高欢政策的描述,从某种程度上有断章取义之嫌

例如纪录片《中国通史》中采用高欢“【汉民是汝奴】”的言论来说明东魏政权的鲜卑化倾向,乍看起来似乎非常符合一般印象中北齐后期的政风样貌。但如果仔细翻阅这段史料的原文,会发现一些异样和端倪。关于这段的史书记载如下:

欢每号令军士,常令丞相属代郡张华原宣旨。

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

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

——《资治通鉴·梁纪第十三·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三年》

从史料原文来看,纪录片中截取了高欢所言的前半段,却将高欢劝谏鲜卑军士不要欺凌汉人的“何为凌之”忽略,更未提及高欢对汉人所说“(汉人作主)鲜卑作客 ”的后半段话,使得整段史料偏离了表达的原意。

当我们结合上下文来理解这段史料,就可以发现这段所表达的意思与纪录片的叙述相差甚远。高欢在鲜卑军士面前说“汉人是汝奴”,认为汉人耕织劳动为鲜卑军士提供衣食,因此要求镇兵军将不要欺凌汉人。转过头对汉人又是另一番说辞,认为从北方远来的怀朔镇兵是汉人的客人“鲜卑是汝作客”,希望汉人不要排斥他们(即文中“何为疾之。虽然高欢这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的话术有左右逢源之嫌,但至少可以看作高欢为缓和鲜卑军将和汉族豪强之间矛盾所做的努力,而不是东魏刻意激化民族矛盾的举措。

甲骑具装骑士俑 北魏 出土于陕西省西安市南郊草厂北坡北朝墓 人与战马皆披挂重铠的具装甲骑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比如高欢在起兵讨伐尔朱兆之初就让部众发誓“【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11],当然只看高欢说的也许并不足以让人信服。那么高欢是否真的言行一致呢?从史书记载看,高欢的作为大体是符合他所作的承诺的,只是他在调和汉胡矛盾的手段上更为多样。例如为了牵制鲜卑军将,高欢在这些镇将手下多参以汉族士人,因此就有【“开府参军多是衣冠士族”】之说[12]。与之相应的,高欢也试图在汉人统领的军队中参以鲜卑族人。如汉族将领高昂属下皆是汉人,高欢对其曰:“【高都督(高昂)纯将汉儿,恐不济事,今当割鲜卑兵千余人共相参杂,于意如何?】”。高昂不同意说:“【敖曹所将部曲练习已久,前后战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合,胜则争功,退则推罪,愿自领汉军,不烦更配】”。高欢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也只好作罢[13]。像高昂这样纯粹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在当时的东魏是非常少的。

骑马出行图 北齐 出土于山西省北齐娄睿墓

对于汉族豪强,高欢也多采取怀柔抚慰的方法。至少在高欢在世的时候,东魏朝廷中的汉族勋贵与高欢的关系是较为融洽的,例如赵郡汉人、北齐元勋李元忠,在高欢出山东时,时任北魏南赵郡太守的李元忠亲往逢迎,对高欢说【“天下形势可见,明公犹欲事尔朱乎?”】,力劝高欢起兵举事,并积极为高欢起兵献计献策,因此深得高欢的赏识和器重。

《北齐书·李元忠传》记载:高欢【“每于宴席论叙旧事,因抚掌欣笑云:' 此人逼我起兵。' ”】。这段记载非常生动有趣,可以作为东魏建国之初君臣相得的典范,特摘录如下:

高祖每于宴席论叙旧事,因抚掌欣笑云:"此人逼我起兵。"赐白马一匹。

元忠戏谓高祖曰:"若不与侍中,当更觅建义处。"

高祖答曰:"建义处不虑无,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

元忠曰:"止为此翁难遇,所以不去。"因捋高祖须而大笑。

高祖亦悉其雅意,深相嘉重。后高祖奉送皇后,仍田于晋泽,元忠马倒被伤,当时殒绝,久而方苏。高祖亲自抚视。其年,封晋阳县伯,邑五百户。
——《北齐书·卷第二十二·李元忠传》

针对鲜卑军将骄纵不法的问题,如不加裁抑,必定失去民心。但贪墨权贵多是高欢故旧、亲信,他自己不便亲自处理,故以儿子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赏罚罢黜之权悉委以高澄。同时启用提拔崔暹、杜弼等正直有为的汉人士大夫,将他们委任到高澄手下整顿吏治;高欢则在怀朔故旧面前时刻保持着宽厚长者的形象,时刻着念及勋贵【“身触锋刃,百死一生”】的功劳[14]。父子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既打击了怀朔旧将骄纵不法的气焰,也维持了东魏政权内部的稳定与团结。使得东魏的政局得到进一步的稳固,【“由是威名日盛,内外莫不畏服”】。

史书记载:

暹前后表弹尚书令司马子如及尚书元羡、雍州刺史慕容献,又弹太师咸阳王坦、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罪状极笔,并免官。其馀死黜者甚众。
高祖书与邺下诸贵曰"崔暹昔事家弟为定州长史,后吾儿开府谘议,及迁左丞吏部郎,吾未知其能也。始居宪台,乃尔纠劾。咸阳王、司马令并是吾对门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

高祖如京师,群官迎于紫陌。高祖握暹手而劳之曰:"往前朝廷岂无法官,而天下贪婪,莫肯纠劾。中尉尽心为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肃清,群公奉法。冲锋陷阵,大有其人,当官正色,今始见之。今荣华富贵,直是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暹良马,使骑之以从,且行且语。暹下拜,马惊走,高祖为拥之而授辔。
帝曰:"崔中尉为法,道俗齐整。"暹谢曰:"此自陛下风化所加,大将军臣澄劝奖之力。"世宗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馀人。"由是威名日盛,内外莫不畏服
——《北齐书·卷第三十·崔暹传》

这样在高欢政权下,以怀朔镇将为主体,联合中原汉族豪强。二者逐渐融合,形成了一个东魏汉、胡统治集团,为之后北齐立国奠定了基础。

文吏俑(左)/持盾武士俑 北齐 出土于河北省磁县北朝大墓




——本文节选自杜士铎先生《北魏史》

文摘资料

《北魏史》 杜士铎先生著

《中国出土壁画全集》山西卷

《北齐娄睿墓发掘简报》



后记


这篇最开始来源于我和朋友 @大灰熊 的讨论,之前和他在讨论相关的问题时从中获益良多。最近又恰好看到杜士铎先生书中的观点,因此摘抄下来。高欢在经济政治方面的举措在 @大灰熊 的这篇回答里也有提及。这篇就作为他的春节礼物,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参考

  1. ^迁吏部尚书,纳货用官,皆有定价,大郡二千匹,次郡一千匹,下郡五百匹,其余官职各有差,天下号曰"市曹"。出为冀州刺史,下州之日,连车载物,发信都,至汤阴间,首尾相继,道路不断。其车少脂角,即于道上所逢之牛,生截取角以充其用。晖检括丁户,听其归首,出调绢五万匹。然聚敛无极,百姓患之。《魏书·卷第十五·元晖传》
  2. ^甲戌,以六镇大饥,开仓赈赡。己卯,太尉、高阳王雍进位太保。庚辰,萧衍郁州民徐玄明等斩送衍镇北将军、青冀二州刺史张稷首,以州内附。诏前南兖州刺史樊鲁率众赴之。闰二月辛丑,以苑牧之地赐代迁民无田者。癸卯,定奴良之制,以景明为断。三月丙寅,高昌国遣使朝献。是春,民饥,饿死者数万口。   夏四月庚子,以绢十五万匹赈恤河南郡饥民。五月,寿春大水,遣平东将军奚康生等步骑数千赴之。高丽国遣使朝献。六月乙酉,青州民饥,诏使者开仓赈恤。甲午,曲赦扬州。辛亥,帝御申讼车,亲理冤讼。是夏,州郡十三大水。《魏书·卷第八·世宗纪》
  3. ^世宗即位,意在宽政。正始元年冬,诏曰:"议狱定律,有国攸慎,轻重损益,世或不同。先朝垂心典宪,刊革令轨,但时属征役,未之详究,施于时用,犹致疑舛。尚书门下可于中书外省论律令。诸有疑事,斟酌新旧,更加思理,增减上下,必令周备,随有所立,别以申闻。庶于循变协时,永作通制。"《魏书·卷第一百一十一·刑罚》
  4. ^先是,皇族有谴,皆不持讯。时有宗士元显富,犯罪须鞫,宗正约以旧制。尚书李平奏:"以帝宗磐固,周布于天下,其属籍疏远,荫官卑末,无良犯宪,理须推究。请立限断,以为定式。"诏曰:"云来绵远,繁衍世滋,植籍宗氏,而为不善,量亦多矣。先朝既无不讯之格,而空相矫恃,以长违暴。诸在议请之外,可悉依常法。"《卷一百一十一·志第十六·刑罚七》
  5. ^后魏高阳王雍居近清阳门外数里,御道西旁,洛中之甲第也。正光中,雍为丞相。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居第匹于帝宫,白壁丹槛,窈窕连亘,飞檐华宇,胶葛周通。僮仆六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绮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发”字原缺,据《洛阳伽蓝记》补。)笳声哀啭;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而丝管迭奏,连宵尽日。竹林鱼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阴。及雍薨后,诸妓女悉令入道,或有出家者。美人徐月华善箜篌,能为明妃出塞之歌。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卫原作衙,据《伽蓝记》改)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士康宅亦近清阳外,徐鼓箜篌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常语士康云:“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一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能为“绿水歌”。艳姿善为“逐凤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常令徐歌“绿水”、“文凤”之曲焉。(出《伽蓝记》)《太平广记·卷第二百三十六·奢侈第一》
  6. ^河间王琛,每欲与雍争富,骏马十馀匹,皆以银为槽,窗户之上,玉凤衔铃,金龙吐旆。尝会诸王宴饮,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卮,制作精巧,皆中国所无。又陈女乐、名马及诸奇宝,复引诸王历观府库,金钱、缯布,不可胜计。顾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素以富自负,归而惋叹,卧疾三日。
  7. ^ 自比缘边州郡,官至便登,疆场统戍,阶当即用。或逢秽德凡人,或遇贪家恶子,不识字人温恤之方,唯知重役残忍之法。广开戍逻,多置帅领,或用其左右姻亲,或受人货财请属,皆无防寇御贼之心,唯有通商聚敛之意。其勇力之兵,驱合抄掠,若遇强敌,即为奴虏;如有执获,夺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辈,微解金铁之工,少闲草木之作,无不搜营穷垒,苦役百端。自余或伐木高山,或芸草平陆,贩货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资亦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工,节其食,绵冬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者常十七八焉。《北史·卷第四十七·袁翻传》
  8. ^史臣曰:高祖世居云代,以英雄见知。后过尔朱,武功渐振,乡邑故人,弥相推重。贺拔允以昆季乖离,处猜嫌之地,初以旧望矜护,而竟不获令终,比于吴、蜀之安瑾、亮,方知器识之浅深也。刘贵、蔡俊有先见之明,霸业始基,义深匡赞,配飨清庙,岂徒然哉。韩贤等及闻义举,竞趣戎行,凭附末光,申其志力,化为公侯,固其宜矣。《北齐书·卷第十九·贺拔允等》
  9. ^众愿奉神武。神武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百万众,无刑法,终自灰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尔,不能为取笑天下。"众皆顿颡,死生唯命。神武曰:"若不得已,明日,椎牛飨士,喻以讨尔朱兆之意。"《北史·卷第六·齐本纪第六》
  10. ^《北齐书·卷第二十·慕容俨传》
  11. ^神武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人皆号恸,哭声动地。神武乃喻之曰:"与尔俱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乃尔征召。直向西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计,须推一人为主。"众愿奉神武。神武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百万众,无刑法,终自灰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尔不能为,取笑天下。"众皆顿颡,死生唯命。神武曰若不得已。明日,椎牛飨士,喻以讨尔朱之意。《北齐书·卷第一·神武本纪上》
  12. ^又有代人库狄伏连,字仲山,少以武干事尔朱荣,至直阁将军。后从高祖建义,赐爵蛇丘男。世宗辅政,迁武卫将军。天保初,仪同三司。四年,除郑州刺史,寻加开府。伏连质朴,勤于公事。直卫官阙,晓夕不离帝所,以此见知。鄙吝愚狠,无治民政术。及居州任,专事聚敛。性又严酷,不识士流。开府参军多是衣冠士族《北齐书·卷第二十·列传第十二》
  13. ^又随高祖讨尔朱兆于韩陵,昂自领乡人部曲王桃汤、东方老、呼延族等三千人。高祖曰:"高都督纯将汉儿,恐不济事,今当割鲜卑兵千余人共相参杂,于意如何?"昂对曰:"敖曹所将部曲练习已久,前后战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合,胜则争功,退则推罪,愿自领汉军,不烦更配。"高祖然之。及战,高祖不利,军小却,兆等方乘之。高岳、韩匈奴等以五百骑冲其前,斛律敦收散卒蹑其后,昂与蔡俊以千骑自栗园出,横击兆军。兆众由是大败。是日微昂等,高祖几殆。《北齐书·卷第二十一·高昂传》
  14. ^   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洁,言之于高祖。高祖曰:"弼来,我语尔。天下浊乱,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者,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不相饶借,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将有沙苑之役,弼又请先除内贼,却讨外寇。高祖问内贼是谁。弼曰:"诸勋贵掠夺万民者皆是。"高祖不答,因令军人皆张弓挟矢,举刀按槊以夹道,使弼冒出其间,曰:"必无伤也。"弼战栗汗流。高祖然后喻之曰:"箭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顿丧魂胆。诸勋人身触锋刃,百死一生,纵其贪鄙,所取处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弼于时大恐,因顿颡谢曰:"愚痴无智,不识至理,今蒙开晓,始见圣达之心。"《北齐书·卷第二十四·杜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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