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煮茶,宋人點茶,台人泡茶,而日本人當屬抹茶及煎茶了!比起抹茶道,日本煎茶道對台灣人來說相對陌生,此次很榮幸有機會實際觀摩了解煎茶道,才知道日本煎茶與中國乃至台灣工夫茶沖泡過程頗為雷同,但禮法、儀軌更加嚴謹講究,其中又以小笠原流禮法為基礎而形成的煎茶道,在日本上百個煎茶道流派中,有著獨特的標誌性存在,原因為何?現在就讓我們帶您深入了解。

小笠原流禮法 日本最高禮法代名詞

小笠原流禮法淵遠流長,源自皇室子弟舉行成年儀式中的禮儀,在幕府時代廣泛傳播,為日本最高規格的禮法,也是現代日本禮儀和現代和服的基礎。

回溯至日本歷史上第一個武士政權誕生的鎌倉時代(1192—),小笠原流的遠祖小笠原遠光是初代幕府將軍賴朝的禮賓奉仕官,他初步奠定的幕府禮儀,成為了日本傳統禮儀的基礎。室町時代(1333—),小笠原家族不僅掌管幕府禮賓奉仕權,同時也接管了天皇的禮賓奉仕權。從王字衍伸出來的小笠原流家徽即是最佳佐證。

至江户時代(1603—),政治上安定的幕府時期進入一個強調形式主義、尊崇格式和以武士階級為中心的封建社會,確立了複雜而嚴格的儀軌,自此之後,「小笠原流」成為日本最高禮法的代表,統領日本禮法諸流派。

第五代家元小笠原秀道、副家元小笠原秀玲來台推廣,與從王字衍伸出來的小笠原流家徽合影。

源自中國 在日本發揚光大的煎茶道

日本茶道,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遺產清單中,與武道、香道、書道、花道,同屬日本傳統藝能中的「藝道」,涵蓋文化、藝術與技能,相當注重藝能、藝術深層的倫理、道德與禮儀等精神層面的鍛鍊修行。

不管是台灣還是日本,飲茶的習俗與茶的栽培技術皆源自於中國,從陸羽《茶經》的問世,可知中國茶道濫觴於唐代,當時的茶道屬於煎茶道,然而在中國本土早已消亡的煎茶道,卻在傳入日本後,在茶人、文人的提升淬煉下,在江戶末期形成了煎茶道的儀流,成為日本固有的文化,更在現代發揚光大。

煎茶道在江戶時代中晚期,在騷人墨客間蔚為流行,是日本茶文化中的文士茶。此外,當時從中國傳入的大量明清精美茶器、道具和藝術文物,使煎茶道的內容更加豐富,吸引眾多愛好者,讓煎茶文化更深入普羅大眾。時至今日,收藏、鑑賞和使用中華文物及藝術品仍是煎茶道的一項重要內容。

從明治時代到大正時代,煎茶道在民間廣泛普及,出現了許多流派,然而茶道的精神卻一度被忘卻,而流於技巧化,不斷被複製模仿,並被某些人獨占,「回歸茶道」的呼聲高漲。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大正初期(1910年代),小笠原流煎茶的第一代宗家遵從當時的元老達和小笠原長生等前輩的宣導,以茶道的精神革命為主旨,創立了小笠原茶道。

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基本理念為「和、敬、清、閑」。與抹茶道「和敬清寂」一字之別的「閑」,體現了煎茶道注重的是輕鬆愉悅的煎茶過程。

與時俱進 走入家庭的煎茶道

與第一代宗家共同從事煎茶研究與指導的秀翠夫人(二代家元),在宗家過世後,在繼承前代精神的基礎上,提出了「家庭煎茶」的主旨,直到傳給第三代家元小笠原秀翠。在時代的變遷中,努力強調社會人的精神革命的同時,也確立了小笠原流煎茶的基礎。

日本茶道與禮法是同步發展起來的。小笠原流煎茶是將由中國傳來的煎茶道普及化,並以小笠原流禮法為基礎,所形成的煎茶方式和作法。隨著時代的變遷,煎茶的方式也與時俱進,在保有傳統禮法中加入了現代的內涵,回歸生活本質,形成了與時代相符的茶道。

第五代家元小笠原秀道致力於海外的推廣,尤其在茶道發源地的中國,被當地人從一開始的牴觸、懷疑到接受,是他堅持了20年的成果。近年更檢定認證了4位台灣人為小笠原流煎茶道「正教授」,期望藉由台灣教授在台開課授徒,讓小笠原流煎茶道能在台灣被看見及喜歡。

由春蘭、靈芝及佛手柑裝飾而成的盛物,是茶會中「床之間」的重要布置,雅題「高士清友」。

正教授認證 歷經十個級別考核

說到高齡80多歲的第五代家元,身為其親授的台灣學生之一,並認證為小笠原流煎茶道正教授的羅秀伶,對他既尊敬又感佩!

她回想2019年起,每個月飛至位於日本蘆屋的小笠原流煎茶道總部學習,家元老師對台灣學生特別關照,並親自教授,而當地日本人則交由其子嗣家元進行指導。「我們真的很幸運,日本學生也對台灣學生的『特別待遇』羨慕不已」。

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家元老師為了讓台灣學生不中斷學習,在疫情3年間不辭辛苦採用遠距教學,課程方得以持續,羅秀伶於2023年赴日,順利在初煎茶道發表茶會上通過考核認證,成為正教授。

既是感念家元老師的教導,也不負其交付的推廣使命。2021年末,羅秀伶開始在家鄉新竹教學,目前已有10餘位學生,兩年多下來有5位達到助教授等級。「小笠原流煎茶道共有10個級別,每個級別至少需時3個月的學習課程,到了第5個師範級別,需要6個月以上學習課程,才能再往上升一個級別,要升到第8級,才能稱為助教授,完成10級並通過家元的考核,才能成為教授」,在她的說明下,小笠原流煎茶道嚴謹且循序漸進的教學系統可見一斑。

2023年羅秀伶於日本蘆屋總部獲家元認證為小笠原流煎茶道正教授。

和敬清閑美 挽春茶花會

疫情解封,加上有學生助力,她開始思索籌備推廣茶會,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機緣下,羅秀伶教授呼應家庭兼茶的定位,運用自家新埔壹山社區宅邸,在今年3/24日舉辦了首次的挽春茶花會,並很難得的邀來家元小笠原秀道、副家元小笠原秀玲,從日本來台現場指導。

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基本理念在「和、敬、清、閑」四個字,與抹茶道「和敬清寂」一字之別的「閑」,體現了煎茶道注重的是輕鬆愉悅的煎茶過程。這場倡議「和敬清閑」的戶外茶會形式,讓人大開眼界,從茶會入口的梅門、露地、蹲踞,到進入茶會空間,欣賞床之間的書軸、盛物布置,即可映照出煎茶道所倡導的生活禪。

日本小笠原流煎茶道在台舉辦戶外茶花會,演繹「和敬清閑」氛圍的煎茶會。

第五代家元小笠原秀道為賓客說明「正客定」花藝及儀軌,名為「不老長春」的寓意及對賓客的祝福。

欣賞盛物、花藝及書畫作品,是參加煎茶會的重要看點,盛物雅題「高士清友」,花藝訴求和敬清美,正客定的花藝名為「不老長春」,以玫瑰、松及松果三物,寓意過去、現在、未來,這是小笠原流特有的三式插花法,表達對賓客的祝福之意;特別的是在賓客等待區另安排了現代藝術展,由甫從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畢業的潛力女畫家王姿云,以色彩亮麗、造型療癒的小熊畫作,為本次煎茶會增添當代的自由與活力,意趣橫生。

“Eiku”小熊誕生於2018年5月,他有著粉色的皮膚,隨著心情變化會變成不同的顏色。創作者是擁有一雙大眼睛的新銳藝術家王姿云,透過沒有眼睛的Eiku畫作系列,用心靈看世界,以Eiku內在所見的純粹,安撫、療癒人們的心靈。

姿態動作簡潔到位的點茶基準

茶會在家元小笠原秀道的歡迎致詞後正式開始,童子送上茶會會記給主客,會記以書法詳載本次茶會所有用度,兩位著和服的點茶人緩步走進茶會現場,於矮桌前坐,茶棚上茶入、水注、茶合、羽帚、香合等茶具安放妥當,明代龍泉窯小花瓶點綴其間,這個來自日本漆器的彩雲茶棚,巧妙地為點茶人設出結界,結界將點茶人與賓客席無形間區隔開,而兩者之間的連結則由童子協助。

茶會的會記以書法詳載本次茶會從床飾到茶飾的所有器具用度,讓賓客感受到主人用心的款待之意。

日本漆藝彩雲茶棚巧妙地為點茶人設出結界,將點茶人與賓客席無形間區隔開來。

右側桌放置涼爐、炭撾、火箸、湯沸、烏府等燒水相關器具,彩雲茶棚前湯冷、急須、茶碗、茶托、茶巾筒也依序擺放於方型漆盤上。

點前的儀軌非常講究,僅從膝帛紗、焚香、翻正湯冷、洗茶碗的準備動作即可看出,連擦乾茶碗都有5急3緩的口訣。正式點茶時,水溫的掌控、取茶量、倒水量、沏茶到將茶湯倒入茶碗,每一個姿勢、動作都很重要,務求簡潔、精準到位,力行小笠原流派「不勉強、不多餘、不草率」的點茶基準。

點茶人的點前儀軌講究且優雅,姿態動作簡潔到位,力行小笠原流派「不勉強、不多餘、不草率」的點茶基準。

煎茶皆使用綠茶,此次煎茶會品茗的是最頂級的玉露。羅秀伶教授說明,玉露在採摘前一個月,要先用黑布覆蓋在葉上,不能讓太陽直射,並選在陰天採摘,避免曝曬在陽光下,同時採菁殺菁的發酵過程只能短短10幾秒。因此,沖泡玉露的水溫要控制在45度以內,並以兩煎茶的方式完成,第一煎茶可品嘗到香甜之氣,第二煎味則稍濃郁。

日本煎茶皆使用綠茶,此次煎茶會品茗的是最頂級的玉露,僅泡兩煎給賓客,第二煎好喝的秘訣,在於需將第一煎的茶湯完全倒乾。

湯冷是讓熱水降溫的重要器皿,且完全靠點茶人的經驗判斷是否降至合宜水溫後,再倒入急須中,輕輕晃動急須中沏好的茶,點茶人由右至左來回一氣呵成的分至3個茶碗,以確保每碗茶的濃度一致,這是在台灣茶席中不曾看到的一個茶具及過程。

沖泡玉露的水溫須控制在45度以內,錫製茶托旁的「湯冷」是讓熱水降溫的重要器皿(上圖),全靠點茶人的經驗判斷是否降至合宜水溫(中圖)。點茶人輕輕晃動急須中沏好的茶,由右至左來回一氣呵成的分至3個茶碗(下圖),以確保每碗茶的濃度一致,這是在台灣茶席中不曾看到的一個茶具及過程。

各司其職 完美展演煎茶會

和諧的環境,優美的煎茶席,每位賓客在周日午後享受品茗的優雅閑趣,更體驗了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完整禮法及儀軌,皆讚賞是場很優雅、有氣象的煎茶會,深刻感受到主人家的用心款待,沉浸其中,不自覺也生起對人事物尊敬之心。

由於賓客眾多,當天共安排三場茶會,每場茶會邀請16位賓客,兩位師範級的學生為點茶人,各負責3位客人的茶湯,其他學生為童子,為賓客上茶及兩煎茶之間的茶點。由於賓客皆是日本煎茶道初體驗,家元小笠原秀道特別擔任「後見」,為賓客簡要說明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儀軌。另一頭的水屋由副家元帶領茶人們準備其餘10位客人的茶湯,茶會中每個角色各司其職,由始至終,一切井然有序、完美流暢地進行著。

誠如羅秀伶教授所說,一次展演的完美,並非單單是個人的成就,而是周圍搭配著的器物、與會中的每個人及其環境所共同承載出來的成果。在學習小笠原流煎茶道的過程中,會愈來愈珍惜所接觸的器物,並敬重它背後所創建器物老師們的努力。點茶人懷抱謙遜的心,才能恭敬的對待器物。

身著和服的童子奉茶,儀態、姿勢、動作都有嚴謹的要求,展現對每一位客人的謙遜與尊敬。

煎茶道 完整人格養成之道

風塵僕僕來台的小笠原秀道對於能在新竹舉辦這場煎茶會感到相當欣慰,攜手副家元的妻子共同現身,足見其對在台推廣的重視,他為煎茶道的意義做了以下精闢詮釋。

「在日本,茶道、劍道、柔道中都帶有一個『道』字,所謂的道,就是指人生之道,而所謂人生,是不可能一個人獨自走下去,為此,就必須找到自我,並且還要心懷謙虛,我們也是從煎茶道的點茶之中,一遍一遍地學習並領悟著」。

「煎茶道,並不是單純學習煎茶的點茶,還包括如何傾力於習成一個完整的人格。只有能夠在心中,將不完整的事物變得完整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美的存在」!尊重、謙遜,待人處事要有包容之心,在破碎的世界中努力培養自我完整人格,我想正是小笠原流煎茶道在當代的存在價值。

「這份單純對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喜愛,也開創我人生修行中新的里程碑,行茶點前已然成為我人生不可分割的部份,如同我時刻銘記於心的小笠原流第五戒條『謙恭自制,勿以我心為師,做心之師』,茶道的學習讓我了解,在面對人、事、物上皆須懷有尊敬之心,用別人的心反觀照自己這顆心,同時對於事物的變化更能從細微處去欣賞它的美好」,羅秀伶教授誠摯分享。傳承家元老師的教授與精神,她立志在台灣持續推廣,讓更多的人能了解小笠原流煎茶道的美好!

這場別開生面的戶外茶花會,讓人見識到日本小笠原流煎茶道的完整禮法與儀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