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評論

《查無此心》女主角張鈞甯:「希望角色動人的靈魂,留在觀眾心中」

張鈞甯拍《查無此心》拍攝現場刻意營造孤獨感,常關在房內不搭理人。 張鈞甯拍《查無此心》拍攝現場刻意營造孤獨感,常關在房內不搭理人。 圖片來源:《查無此心》劇照

(本文內含劇情雷,觀影前請斟酌觀賞)

9月8日剛上映,全台首周票房突破525萬元的話題國片《查無此心》,由曾英庭導演執導、唐在揚與張鈞𡩋監製,主要演員包括張鈞甯、阮經天、項潔如、陳為民、薛仕凌、游安順、傅孟柏與泰國女星莎吉・阿皮旺共同演出。

本片在懸疑推理犯罪類型片框架下,試圖做出創新嘗試與突破,透過張鈞𡩋詮釋一個深愛丈夫的妻子,在摯愛自殺離開後,一個獨自受困在悲傷中的靈魂,如何誠實面對生與死的人生課題。

故事描述刑警警官吳潔女主角(張鈞甯飾),原本在同一個警隊服務的丈夫(傅孟柏飾),因難忍腦瘤痛苦而在車內開槍自殺,她原本也要在跨年夜在河堤邊在同一台車內開槍自殺,但在她開槍前一刻,卻因為路人發現了一具無名流水女屍引發騷動,而打亂了她的計畫……

她雖然暫時打消尋死念頭,但行屍走肉般的她只想調職不想再查案,卻在長官曾德輝(陳為民飾)要求下,不得不和綽號菜尾的菜鳥刑警蔡瑋珊(項婕如飾)合作辦理這起她調職前最後的命案。

她們發現無名女屍是一名逃逸的非法移工,還被斷指挖心,明顯他殺,在調查殺人兇手時,她們陷入重重謎團,正在努力尋找失聯姊姊的泰國女孩(泰國女星莎吉・阿皮旺飾),被列為頭號嫌疑犯─非法移工仲介林佑生(阮經天飾),還有他的好兄弟計程車司機黃東棋(薛仕凌飾)、協助非法移工拍攝證件照的老照相館老闆(游安順飾)等關鍵角色陸續登場,旋動了連環殺人案的開關...其他女性非法移工接連被殺,她們也深陷生命危險之中……

從外形到心理狀態,盡量貼近角色

處女座的張鈞甯[1] 在開拍前就認真做足功課,包括為吳潔寫下與丈夫相識相戀到自殺後思念的人生故事自傳,看刑事犯罪學相關書籍,接受擒拿與持槍的職業特訓,甚至還把手銬、道具槍放在包包裡,從細節中熟悉刑警的職業生活。

她全心投入在吳潔這一個悲傷靈魂的塑造與打磨之中,在正式開拍前,她接受導演曾英庭希望她的外型更接近剛面臨丈夫自殺之痛的妻子建議,快速在一個半月至兩個月內瘦七公斤,以瘦到快要前胸貼後背的憔悴外型進入劇組。

在開拍後,她會事先揣摩每場戲吳潔當下的心理狀態,拍夜戲前,她白天也先去跑步10公里,讓身體疲累到憔悴狀態,若是拍與已逝丈夫有關的情感戲,她會哭到眼睛紅腫才面對鏡頭,呈現從內到外都是行屍走肉的狀態;透過這種折騰自己肉身與心靈的「方法演技」(Method Acting),希望讓觀眾一起跟著她,進入吳潔的靈魂之中,共同經歷生與死之間的心靈旅程。

懸疑推理犯罪片照理節奏要非常緊湊,讓觀眾猜測疑兇到底是誰,不斷被翻轉的劇情一直推著走,但導演曾英庭卻試圖讓觀眾在猜誰才是兇手的推理過程中,多一點對角色同理的空間,去理解一個個受傷的靈魂背後,並非只是個人一時衝動造成失控或是無法彌補的傷害,因而在節奏上較舒緩,讓觀眾有思考的餘裕,進入角色內心的衝突,每個憤怒的靈魂背後,都有各自的傷痕印記。

張鈞甯為《查無此心》獻出人生最憔悴模樣,傅孟柏在本片中飾演她因難忍腦瘤痛苦而自殺的丈夫。圖片來源:《查無此心》劇照

曾英庭導演投入移工議題的影像創作,已超過10年。最早是從2012短片《椰仔》,描述專門檢舉「逃跑外勞」的達人,面對自家看護失蹤如何去找到的故事、2018《高山上的茶園》,五位來自泰越的逃逸外勞,藏在高山茶園工寮,非法工作賺錢,在異鄉相濡以沫,這兩部短片都是關注移工議題,也獲得金穗獎最佳劇情片的肯定。

本片雖然是曾英庭導演的第一部長片,但他的編導功力已備受肯定,2019年他與高炳權導演共同執導的《用九柑仔店》榮獲金鐘獎最佳導演殊榮。他執導的兩部電視電影,2017年《最後的詩句》讓傅孟柏、温貞菱,雙獲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男女主角獎肯定、2016年《衣櫃裡的貓》則獲迷你劇集/電視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編劇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獎導演獎等三項大獎入圍。

此外,本片入圍2022年金馬最佳新導演等五項提名;入圍2023年台北電影獎最佳導演等12項提名,並榮獲台北電影節最佳造型設計、最佳配樂獎項肯定;並入選荷蘭鹿特丹國際影展、義大利烏迪內遠東電影節等多個國際影展。

本片因應全台院線上映,也重新剪輯出面向一般觀眾的全新版本,片長從128分減為105分,少了約23分鐘,有別於參加金馬、北影與國際影展的影展版,院線版在敘事邏輯上更清楚好懂、整體節奏、配樂和混音也都全都重新調整。

因為導演了解移工在台灣面臨艱辛的處境,他更能理解台灣觀眾對於過度沉重的議題不太想要深入去理解,於是他找到了懸疑推理犯罪的類型,作為吸引觀眾的包裝,希望讓觀眾燒腦且較無負擔地進入並理解移工在台灣的生活樣貌。

劇本由曾英庭導演與三位編劇楊貽茜,林品君,許世輝共同創作,他們試圖從一開頭就讓觀眾帶著懸念,從無名女屍是誰殺的?一層層地去推理緝兇,他們創作的內核並不是強調議題,而是以愛情與親情來觸發與誘導觀眾,希望觀眾看見不論哪個國家來台灣工作的移工,跟台灣人都一樣,也會談戀愛,也會生病;也會有各種情緒與不安,就是會面臨生活上的種種難題,也透過張鈞甯這個角色,觸及了自殺者遺族如何面對生與死的生命課題。

女主角張鈞甯接受獨評特派吳老拍的專訪,面對提問她誠實以對,從《查無此心》與台劇《化外之醫》兩部作品她的參演,分享她對移工議題多一分理解;再聊到本片她投入女警官吳潔角色的塑造;以及本片也是她第一次從演員轉換為監製身分,近年從幕前演員轉作幕後經紀與影視開發,創業當老闆的心情,最後她看到李安導演與香港影帝梁朝偉受今年威尼斯影展終身成就獎的感人致詞,同樣身為演員的共鳴,也呼應吳潔角色悲傷靈魂的感想。

(P.S訪談重點摘要,以QA呈現,並盡量保留受訪者傳達的本意。)

張鈞甯、傅孟柏《查無此心》首合作淪苦命夫妻。圖片來源:《查無此心》劇照

關於逃跑移工:「對移工多一份理解,就會多一分感謝」

Q:最近台劇《八尺門的辯護人》關注外籍漁工議題引發熱議,紀錄片導演蔡崇隆《九槍》關注越南「逃跑移工」阮國非遭警察連開九槍延誤送醫後身亡的悲劇,您近來主演和移工議題有關的電影《查無此心》,也參演台劇《化外之醫》,您事先對移工議題有做什麼準備嗎?參演這兩部作品,又有什麼感想呢?

A:《查無此心》我對移工的理解只是一個開始,而讓我對移工有更多的理解,反而是《化外之醫》,其實《查無此心》接觸比較多移工議題的不是我,反而是小天(阮經天)。

拍這部片,小天不斷說,為什麼他們是犯人?你犯罪逃了叫逃犯、當兵逃了叫逃兵,但是外籍移工們因為來台灣,談戀愛私奔逃跑的先不管,但其他可能是因為工作上有不合理的部分,比如工時非常長,薪水可能比較固定等等,不想要做這份工作而離開的,為什麼要被叫做逃跑移工?

當他從不想要做的工作逃跑了,那他以後怎麼辦?逃跑還是需要賺錢,就需要非法仲介,像小天飾演的角色。逃跑後,會不會生病?工作是不是會有意外?有需求,才會有供給。像我在《化外之醫》與越南影帝連炳發一起演出,他在劇中因為醫療爭議被迫逃亡,成為移工的密醫。我在劇中飾演的則是神經外科醫師,一開始並不理解這個工作,但就像我剛說的,逃跑移工生病了或是受傷了,還是要看醫生,我了解後,就跟連炳發一起合作幫助移工。

說實話,台灣現在已經有70萬多個外籍移工在全台灣各地,最沒有人想做的工作都是移工在做,像住宅與公共工程的營造建築工,還有照顧長輩們的外籍看護工,《查無此心》就有照顧失智老人家的看護移工,會抱怨說「阿嬤白天在屋子內,都不讓我開燈,就像黑夜一樣暗,眼睛都要瞎了」,而給移工們吃的飯菜通常也不會太好,加上失智長輩會容易有很多情緒,照顧者其實都很辛苦。但是因為有他們的幫助,才讓我們的生活可以過得更好。我們是不是在制度上可以再有多一些改進?像現在逃跑移工自願去警察局自首,是可以被遣送回去的。但相關配套措施,是不是可以更完善一點,是不是可以再討論更周全呢?

《查無此心》跟《化外之醫》一個是電影,一個是劇集,我自己參與其中,是覺得影視作品本來就要跟現況有關,不管是提出不滿,或是讓大家關注這個議題,或者是反思,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影人們的一些社會責任吧。

張鈞甯、阮經天主演犯罪懸疑新片《查無此心》睽違16年首度同台。圖片來源:《查無此心》劇照

關於自殺者遺族:「生命沒有答案,但會有一種延展性」

Q:吳潔這個角色,要從內而外演出面對丈夫自殺後心如死灰的絕望。對自殺者遺族,您有什麼了解?您飾演的吳潔,從一心想求死到最後奮力求生,您耗盡心神與角色吳潔一同走過這段旅程,有什麼感想?

A:我不是自殺者遺族,我不會說我感同身受這種話,就像有時候其實也不是說好好加油就可以的,但是我會盡量多一點理解,盡量去貼近角色靈魂的情感。

我覺得時間有時候是無法撫平傷痛的,傷痛也不一定能治癒,但反而是讓傷痛伴隨著、陪伴著;最後吳潔也不知道是因為是流水屍選了她?或是因為菜鳥刑警的熱情感染了她?又或是純粹是在生死交關之下,她的身體告訴她想要活下來?一切看似沒有連結,但又都是連結;生命沒有答案,但生命會有一種延展性。雖然活下去會很辛苦,也許會有一點點不同的可能。

張鈞甯《查無此心》扮幹練女警,在家勤練舉槍、擒拿術,嚇壞媽媽。圖片來源:《查無此心》劇照

關於身分:「當老闆壓力很大,因為要對他們的未來負責」

Q:過去您是演員,這次是第一次和《緝魂》合作過的監製唐在陽共同擔任監製,不僅找到小天當男主角、還找到最後關鍵資金投入、並幫忙找許多贊助。近年您也創業創立「甯聚力文創事業有限公司」,轉作幕後經紀與影視開發,有什麼感想?

A:其實疫情前我就開始有些轉幕後的行動,我跟我經紀人旻姐認識19年,我之前也和找我合作過《只要一分鐘》的陳慧翎導演聊過,我們都很有共識,我們不是要利用小朋友賺錢,要賺錢,我自己賺比較快,但我們可以幫助台灣的年輕人。我們不能只是看運氣來或不來,紅不紅是運氣,這跟自己好不好,以及有沒有好好工作無關,希望我帶的小朋友,他們在演藝圈都不要得憂鬱症,希望他們都能愛自己的工作。當老闆壓力很大,並不是養人很花錢的關係,而是要對他們的未來負責,妳對他是有責任的。這就像養了好幾個小孩,有點恐怖,哈哈。

這次和唐大哥合作,是我第一次當監製,我完全零經驗,但這個身分的轉換,讓我的電影工作有了另一個視角。我會多去涉獵幕後工作,正因為我對這個方向也有渴望,像蔡岳勳導演拍《白色巨塔》,他才38歲,我來到差不多40代的年紀,也多少有點使命感,想要留下一點什麼。我很感謝唐大哥給我這個機會。

《查無此心》主創映後照。 左:男主角阮經天,中:女主角張鈞甯;右:曾英庭導演。圖片來源:吳老拍攝

關於演員:「表演路上能遇到知己伯樂,兩個靈魂的碰撞很美好」

Q:香港影帝梁朝偉今年獲得第80屆威尼斯影展終身成就獎,李安導演在引言說,「他一個眼神,就傳達出比其他演員整段獨白更多的信息,他的靈魂能夠引領你進入夢想的世界。」您看完之後,有什麼感想呢?

A:我看到李安導演和梁朝偉的致詞是非常感動的。在表演路上,如果能夠遇到一個知己伯樂,他懂你,你懂他,兩個靈魂的碰撞很美好。

我也想到,今年剛過世的音樂大師坂本龍一,他的音樂很有震懾人心的力量,但我更崇敬他一輩子透過音樂,不斷地在影響他所有關注的事情。像梁朝偉這樣的演員,他可以因為他的一個眼神,讓整個戲活起來,也更有魅力,我覺得這是演員一輩子在追求的事情;他很有天賦,他一定也很努力,所以他可以得到這些成就。我覺得我還在路上,對於怎麼樣塑造角色,怎樣可以一人千面,我還很遙遠。我知道我很慢,可是我不會放棄做這件事,看到他們的致詞與分享,讓我覺得可以做演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關於角色:「她經歷了這些,也誠實面對生命的功課」

Q:最後,回到妳詮釋吳潔這個角色,你希望觀眾感受她靈魂最動人的定格是?

A:我覺得是誠實吧!吳潔是很誠實的一個人,就像小天說的,對那些在逃的人來說,事情永遠不簡單。吳潔也是一個在逃的人,她想逃,卻失敗了。回到工作上,她不想帶人,卻又進入了案子裡。她經歷了這些,接受了生命遇到的所有事情,也誠實面對生命的功課。我希望這個角色這樣動人的靈魂,也能留在觀眾心中。

張鈞甯專訪照。圖片來源:吳老拍攝


[1] 張鈞甯的名字正確寫法為「𡩋」(宀+心+冉),但考量手機閱讀與電腦排版字體不易顯示,經演員本人同意以「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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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大歷史系畢,跨領域廣告、行銷與影評人。文章散見獨立評論@天下、報導者、雅虎電影、Fa電影欣賞等。
廣告專案:2022台大名譽博士暨傑出校友影片、新亞室內樂協會《情繫心憶》紐約音樂會專輯、2019噶瑪蘭威士忌形象影片、2018親子天下MAKER PARTY宏碁基金會展覽文案、2020-2017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2017兩廳院30周年廣宣文案、2011紐約Anna Hu珠寶文案。
行銷專案:2023 Giloo Fest眾籌提案大會暨國際短片影展、2020雲門舞集定光、2019 Netflix漫畫博覽會。
受邀為2020、2019政大廣告系《廣告策略與企劃學程》講堂業師暨評審、2018年東吳大學中文素養競賽業師評審、2015年台北電影節媒體評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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