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得州法案“短暂生效”背后：移民议题政治化的另一解法

本月，美国最高法院允许得克萨斯州执行得州参议院第4号法案。然而，这项富有争议的法律仅在数小时后即被美国联邦第五巡回上诉法院紧急“叫停”，并要求在次日举行听证会以听取各方对法案的意见。

截至目前，联邦第五巡回上诉法院仍未对法案做出裁决。有报道称，这项法案极有可能在未来“重返”最高法院。

去年12月，得州共和党籍州长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签署一项旨在打击非法移民的法律——得州参议院第4号法案（下称“SB4”）。该法案规定，穿越得克萨斯州和墨西哥入境口岸之间的边境属于犯罪行为。

围绕这项法案的相关争议持续发酵，甚至引发了一场外交风波。据报道，当地时间3月21日，墨西哥政府警告美国法院，强调SB4的生效将导致美墨关系出现“严重紧张”的态势。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5日，在墨西哥华雷斯，数百名移民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墙上排队等待边境巡逻队的处理，希望获得庇护，两名男子爬上了得克萨斯州国民警卫队安装的旋风围栏。视觉中国 图

针对SB4法案产生的一系列争议，专职研究移民法的美国休斯敦大学法律中心副教授丹尼尔·莫拉莱斯（Daniel I.Morales）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对州政府而言，得州法案的执法成本十分高昂。即便法案得以通过，地方政府在执法上也将面临较大挑战。

“地方政府缺乏足够的财政预算，意味着得州不能无限地消耗财政资源。如果SB4生效，得州将不得不把无证移民关进监狱，但得州实际上并没有足够的监狱数量来扣押移民。”莫拉莱斯表示，这些人（无证移民）并没有犯罪，没有伤害别人，拘捕和监禁他们的做法并没有意义。

“老实说，我认为他们（得州政府）不是真的想要执行SB4，阿博特更多是为了获取政治资本以及为特朗普助选，而在移民问题展现了强硬的态度。实际上，得州的经济发展势头较好，移民实际上可以在那里获得更充足的生存空间，而不是在居住空间有限的洛杉矶或纽约。”莫拉莱斯说道。

短暂生效的法案

当地时间3月19日，美国最高法院以6比3的结果，允许SB4生效，意味着“史上最严格”的移民禁入法令得以在得州执行。

这一结果也被得州共和党人视为推动禁止移民入境这项所取得的“重大胜利”。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CBS News)报道，州长阿博特表示，美国最高法院的裁决“至关重要”。然而他也承认，美最高法院的裁决并没有产生“决定性”作用，这项法案还将在上诉法院继续审理。

当地时间2024年2月29日，美国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不同国籍的移民团体抵达格兰德河。视觉中国 图

对此，最高法院的三名自由派法官表示了担忧。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表示，最高法院允许得州法案生效“将导致进一步混乱和危机”。索托马约尔表示，这项得州法案“颠覆了一个多世纪以来联邦与州之间的权力平衡，即国家政府对移民入境和驱逐一事拥有不可挑战的权力”。

然而，在美国最高法院宣布裁决后，位于新奥尔良的美国第五巡回上诉法院以2比1的投票结果要求停止执行法案，并决定于次日举行针对相关法案的听证会。据悉，小布什任命的首席法官普里西拉·里奇曼和拜登任命的伊尔玛·拉米雷斯法官对得州法案持反对态度，但并未透露具体原因。然而，​​前总统特朗普任命的保守派法官安德鲁·奥尔德姆支持该法案的执行。

对此，莫拉莱斯向澎湃新闻表示，得州法案先被“允许生效”后被“搁置”的结果表明，美最高法院的部分法官实际上并不完全认可法案。“这一插曲表明（最高法院的）部分成员已向下级法院转达了对法案的意见，授意下级法院在未来可以妥善地解决有关争议。从举办听证会审查相关法案的这一结果来看，下级法院也确实接受了最高法院（部分成员）提出的意见。”

州与联邦“多轮斗法”

今年以来，美国联邦政府、部分移民组织甚至墨西哥政府曾多次表达对得州参议院第4号法案的强烈不满。

据悉，这项法案把穿越美国得克萨斯州和墨西哥入境口岸之间的边境定为犯罪行为。假设得州警察有充分理由相信某人非法越过格兰德河边境，此人可能会被指控犯有B级轻罪，最高可判处6个月监禁。对于后续的犯罪行为，此人可能会被指控犯有二级重罪，并面临最高20年的监禁。如果移民同意返回墨西哥，法官可以撤销指控。如果涉案移民不愿返回墨西哥，那么他可能被定罪，在服刑完毕后，法官将需要命令警察将他们运送到入境口岸。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0日，墨西哥华雷斯，数百名非法移民在格兰德河附近安营扎寨，等待入境美国。视觉中国 图

白宫此前曾表示，联邦政府管理移民事务的专属权力不容“僭越”，SB4也会导致移民体系变得“更加混乱”。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称，对于19日美最高法院“短暂”允许得州法案执行一事，白宫作出了强烈回应，称此举将在南部边境造成混乱，对执法部门形成负担。白宫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Karine Jean-Pierre）警告称，SB4是“共和党官员将边境问题政治化、同时妨碍真正解决方案的又一例子”。

与此同时，得州法案的国际影响也“不容小觑”。在美最高法院宣布裁决后，墨西哥政府已多次向美国政府表达强烈不满。19日，墨西哥政府严正声明，拒绝接收任何被要求离开美国的人员，同时“坚决反对”在非法移民问题上依据美国州或地方法律执法。墨西哥政府还重申，墨西哥有权保护美国境内墨西哥公民的权利，同样有权在人员入境问题上决定本国政策。

21日，墨西哥政府向美国联邦第五巡回上诉法院提交“法庭之友”文书，提出得州移民法将对在美国的墨西哥人社区以及墨美双边关系产生负面影响。文书提到，该法律可能导致得州执法人员对墨西哥公民和“看起来是拉丁裔”的个人进行不当骚扰、逮捕、驱逐和刑事定罪，营造了一种“不确定、恐惧和脆弱的氛围”，还将严重影响两国贸易关系。

莫拉莱斯认为，联邦政府之所以对得州法案持坚决的反对意见，一个重要原因是驱逐他国公民可能将影响美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当涉及到外国公民入境或驱逐等议题时，州政府对待外国公民的政策已不再是内政问题，而是外交议题。换句话说，州政府对待外国移民的政策也许会让移民来源国的政府感到不满。这也是为什么联邦政府会认为，国家应该在移民问题上制定共同规则。”莫拉莱斯分析道。

有分析认为，SB4先被美最高法院“放行”后又被下级法院“搁置”一事，表明联邦政府与得州围绕移民问题的争斗恐更加白热化，最高法院的裁决也将进一步加剧这一混乱局面。

今年1月以来，美国联邦政府与得州政府已展开多轮“斗法”。1月，美国联邦政府发起诉讼，指控相关法案违反美国宪法和联邦法律，且与最高法院2012年判例相悖。2月29日，联邦地区法院法官戴维·埃兹拉以联邦最高法院2012年判例等为依据，支持司法部诉求，不同意该州法生效，称其“威胁到美国必须在监管移民一事必须采用‘一个声音’的基本理念”。

在官司打到联邦第五巡回上诉法院后，另一个法官小组在未就这项得州法律是否违宪作出裁决的情况下，同意先暂停执行埃兹拉的裁决，宣布这项法律可于3月10日生效。

对于该裁决，美国司法部3月4日向联邦最高法院提起紧急上诉。最高法院3月4日裁定，暂时阻止该项法律的实施，直到3月13日，后又再次将暂停期限延至3月18日。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阿利托则于18日当天裁定，继续阻止得州参议院第4号法案（SB4）生效，直到最高法院有“新的裁决”。

移民危机的“政治化”

在边境危机引发广泛关注的前提下，移民问题已成为大选年两党夺取支持的关键议题。此前，包括前总统特朗普在内的共和党人屡次指责拜登政府无法阻止非法移民入境，多个共和党人执政的地方州也多次与联邦政府爆发冲突。

围绕边境危机和难民潮，联邦政府与多个保守派执政的地方州一直“缠斗”不休。保守派执政的多个州曾多次寻求以强硬的政策禁止非法移民，包括续修边境墙、装设铁丝网和用大巴将大量越境移民运往纽约、芝加哥、首都华盛顿等民主党主政的地区。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0日，美国得克萨斯州伊格尔帕斯，国民警卫队士兵在美墨边境谢尔比公园巡逻警戒。视觉中国 图

与此同时，在联邦立法层面，两党始终未能就边境管理立法达成一致。2月7日，参议院共和党人拒绝通过一项囊括美国边境管控和对外军事援助的法案。据悉，该法案在提出一系列强化边境安全举措的同时，要求为以色列、乌克兰等国家和地区提供军事援助，涉及金额为1180亿美元。

对于谋求连任的拜登而言，他在移民问题的立场面临“进退维谷”的处境。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2月初发布的民调显示，目前在美国南部边境发生的移民危机恐成为拜登争取连任的重要障碍，只有30%的美国人认可拜登在移民问题上的执政表现，79%的选民（包括跨党派的大多数选民）表示，边境正在“爆发危机”。尽管拜登政府此前谋求采取行政行动，限制非法越境的移民在美墨边境寻求庇护，但分析认为，拜登“日趋强硬”的移民政策势必将引发移民倡导者和进步人士的强烈反对。

对于两党目前围绕移民危机所产生的分歧，莫拉莱斯向澎湃新闻表示，在美国许多从事移民问题研究的学者看来，合法化无证移民，发放足够的签证是解决难民危机的重要途径。他表示，在目前经济发展势头良好的背景下，美国实际上需要更多劳动人口，但严苛的移民制度却阻碍了外国人进入美国。

“如果移民没有合法的途径进入美国，他们就会寻求其他（错误的）方式。我认为美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移民，人们也希望边境变得更加有序。政府应该利用资源将移民转移到他们可以发挥生产力的地方，而不是一味将他们拒之于边境之外，或将财力人力花费在边境巡逻这类事情上。”莫拉莱斯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