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弥生:我一直没有放弃与这个世界抗争

来源于:搜狐艺术频道
2016-11-04 14: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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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间弥生,

  87岁,

  日本艺术家,

  2012年与LV的合作让全世界重新认识了这位“精神病艺术家”。

  她被艺术评论家归类到相当多的艺术派别,

  包括女权主义、超现实主义、原生艺术、波普艺术、抽象表现主义等等。

  ”

  “师太常年精神状况不稳定,随时可能会崩溃。”电话那头,草间弥生的助手仿佛在描绘一颗定时炸弹。要把这个日本最著名的精神病人拉到采访桌前,跟我们聊聊天,看来并非易事。

  她无法集中自己的思想。返回日本的40年里,草间弥生始终住在疗养院里,过着东京病人的禁闭生活。就连工作室也是在医院步行5分钟的范围内建造的。每天早上9点,助手陪她前往工作室,开始作画,傍晚返回医院,阅读和写作,周而复始。同时,她的身体在日益衰退,四肢正在向婴儿时代蜕化。几年前,她就已经无法独立行走了,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她的助手说,有时她精神不佳,会连续几天都不见客,即使约好了也难以赴会。精神状况尚佳时,见客也不会太久,否则她就会疲惫不堪。草间工作室的几名工作人员都跟随她超过10年,最长的甚至超过20年,早已成为她名副其实的亲人。

  草间弥生的记忆力在衰退。她总是想不起那些看似重要的事情,而捡起岁月角落里的一些零碎。曾经在纽约度过的那些日子,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在日本的童年,她却记忆清晰。

  在与人对话的时候,她经常忘记刚才说了什么,或者不断重复曾经说过的话。

  毕竟,她已经垂垂老矣。

  “芭比师太”

  草间弥生的工作室位于东京市中心附近。白色三层小楼与一群灰头土脸的一户建住宅混杂在一起,很难引人注意。只有门上几个不起眼的小字“草间弥生工作室”,才让来客知道找对了地方。

  工作室里空间局促,3层小楼里塞满了草间的巨幅画作和各种材料,令人无处藏身。

  草间弥生化着少女妆,坐在楼上俯瞰来客,像极了游乐园里容颜老去的芭比娃娃悬在孩子们头顶。她气若游丝,羸弱异常,巨大的连衣裙像是属于一个稻草人—她已经无法单独站立超过30秒了。

  依旧是保持了多年的那个惊人芭比范儿:顶粉色蘑菇假发,身着经典的粉色波点连衣裙,艳丽的口红—这是每个少女年幼时万分憧憬的打扮,却也是她们成人后羞涩面对的装扮。这两者在草间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这身装扮已经成了她的Logo,也是她近年来出席各种公共场合的标配。她的“酷婆婆形象自此深入人心。“想象下你刚刚交了男朋友!想象下你现在18岁!想象下你现在身处宇宙中!”草间身后,曾和她一同被评选为日本最出位艺术家的摄影大师荒木经惟正在工作。荒木是个开心果,猫须发型,吊带裤,色彩斑驳的老皮鞋。拍摄时,他在整间工作室手舞足蹈,乱开玩笑。常年抑郁的草间仍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

  为了抓住行动不便的草间的神韵,荒木不断开草间玩笑,让她放松面部表情。老太太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脸部肌肉都几乎开始抽搐。荒木还不罢休,明知草间腿脚不好,偏偏让草间站在自己的两幅画中间摆pose。用尽全身力量的草间半依靠在画板旁,那一瞬间,露出小女孩似的无助神情—荒木一声大叫,随后快门声齐发,拍摄工作终于完成了。

  整个拍摄持续了1个多小时。结束时,草间已疲惫不堪,瘫倒下去。师太的助手告诉《时尚先生Esquire》,草间平时鲜见配合至此。今天遇到荒木,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味道,故意不在荒木面前示弱,硬撑到底。

  也许是因为采访过草间的中国记者寥寥无几,得知我来自中国,草间颇为好奇,抓住我们问了许多关于中国的问题。草间非常依赖她的助手,她的思维极为发散,经常从一个问题谈起,谈着谈着,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婆的喃喃自语。有时突然想起一件事,采访就得被迫中断,直到助手把细节补充完整,采访才能继续进行。

  草间说话时声音很小,且一直低着头,从不直视对方。但当采访进行到尾声时,也许是被勾起了兴致,她已经开始为我们高声歌唱一首自己谱写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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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0日,日本天皇皇后前往东京六本木森美术馆参观名为LOVE的日本当代艺术展,草间弥生作为日本最著名的当代艺术家也名列其中。当天,日本皇后在美术馆伸手触摸了搭配草间弥生特有波点图案的气球作品。

  这被日本国内看作是对于草间弥生艺术至今以来最大的认可。但讽刺的是,1973年当她返回日本时,遭遇的是日本国内舆论的激烈批评。

  1967年以后,赴美10年的草间开始在纽约进行行为艺术的演出。她组织了疯狂的“人体炸裂”系列裸体集会,迅速成为美国媒体追逐的对象。她化着浓妆,披着长发,穿着自己改制的怪异服装,依傍“自由女神”像,或在中央公园的“仙女爱丽丝”雕像处恣意地表演。

  这些表演为草间埋下了她七十年代回到日本不被理解的种子。日本舆论称草间的艺术是盲目的性崇拜,虚伪艺术。当草间走在故乡的街道上时,发现这里的保守和封闭,竟然和自己17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宛如进入了时光隧道。迎面走来的人群,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有着一模一样的装束和表情。这些身影消失在街头狭小的公寓中,进入房间,电视里流淌的也都是千篇一律的电视节目,生活方式高度一体化,日本人在过着一种没有个性的生活。而商店里卖的服装和食品,都用英语音译式的片假名进行标注,以此来抬高商品的海外色彩。日本人都不使用了纯粹的日语了吗?草间非常迷惑。

  而在自己熟悉的当代艺术领域,草间有更多不满。日本当代艺术发展缓慢,美术馆在日本也不被重视,她陷入了迷茫。此时,她的身体再次陷入崩溃,同时患有3种疾病的她,住进了东京新宿的医院,就连医生都无法判断她的病因。幻觉继儿童时代开始再次袭来。草间在自传中说,这场大病导致了她无力再返回纽约,由此留在了日本。

  1973年,返回日本的草间已经成为孤家寡人。她在纽约邂逅的伴侣—美国近代著名艺术家、雕塑家和实验电影先锋人物约瑟夫·柯内尔,1972年离世。爱人的离开给草间带来沉重打击。长野的家人相当一部分已经去世,在世的也少有往来。京都学习时期的校友基本失去联系。从那时开始,她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最终,她离开熟悉的一切,搬进了疗养院,一住就是40年。她的后半生从这里起步。

  此时,她的创作风格再度回到了纽约初期统办个展的方式。经过15年左右的蛰伏期,1989年,纽约国际现代美术中心,举行了草间弥生回顾展。草间时隔16年重返纽约。由此,草间艺术开始被世界重新评价。

  1993年,她代表日本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1998年参加台北双年展。进入2000年后,草间终于迎来了自己艺术家生涯的黄金时期。2004年,草间在日本东京六本木森美术馆举行个展,展出多个新作,包括著名的“hi你好”三位青春少女雕塑,吸引了52万人次前来观赏。个展引发了日本国内对草间来说迟到太久的轰动效应。由此,草间在日本全国展开了巡回展,至今仍在继续。

  日本国内舆论开始惊呼,草间是一个国宝级艺术家,代表了日本当代艺术的最高水平。“世界的草间弥生”成为一个越来越被认可的说法。从2000年开始的世界各国当代艺术国际展上,几乎都能看到草间的身影。2008年,草间1957年创作的一副作品拍卖价高达5亿5400万日元,也再次说明了草间作品的商业价值。

  “如果不是作画,我早就自杀了”

  盛名之下,草间却显得格外的“柔软”,她说话彬彬有礼,对身边的晚辈用着敬语。在巨大的成功背后,草间其实并不幸福,她甚至说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与家人反目、爱人早逝、终生未婚未育,她的一生命途多舛。纽约时期,她一头黑色长发如瀑,有着东方女性独有的性感,但处在风华正茂时期的她,却也生活在极端的贫困与成名的巨大压力之中。

  终于被这个世界认可后,她已经垂垂老去。她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作画,就像她多次说过的,自己的一生一直在向着目标努力。如果不是作画,她早就自杀了。

  即使已经84岁,草间依旧念念不忘自己童年的悲惨岁月,以及童年的幻觉导引她走上绘画道路的经历。母亲对她的厌恶、她与家庭的决裂,最终令她烧毁画作远走他乡,这些事情都像梦魇一般,困扰了她一生。她在自传中写道:“某日我观看着红色桌布上的花纹,并开始在周围寻找是不是有同样的花纹,从天花板、窗户、墙壁到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最后是我的身体、宇宙。在寻找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被磨灭、被无限大的时间与绝对的空间感不停旋转着,我变的渺小而且微不足道。刹那间,我领会到这不是只有我的想像、而且是现实中的状况、我被吓到了。于是我对于红色桌布和上面的花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我认为它就像是咒语,正在剥夺我的生活,我冲上阶梯企图逃离,但阶级却在我脚下散开,于是我从上面跌下来,脚腕也扭伤了。”

  为了从这些幻觉中逃离开来,草间把它们都画了下来,以此进行自我治愈,这也贯穿了她创作的一生。她标志性的重复波点其实是她与世界沟通的途径,镜子、圆点花纹,生物触角和尖端都是草间弥生后来作品中重复出现的母题。她对波点的迷恋源自幼年患有神经性视听障碍,这场疾病使她看到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斑点状的网。她画这些波点,它们是细胞、种族、分子,那些生命最基本的元素。在草间弥生眼中,它们是来自宇宙的和自然的信号。“地球也不过只是百万个圆点中的一个。”她用它们来改变固有的形式感,在事物之间刻意地制造连续性,来营造一种无限延伸的空间,置身其中的观众无法确定真实世界与幻境之间的边界。

  草间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属于日本。她不断强调,自己的艺术从未受到日本文化的影响,也没有受到纽约时期任何一位艺术家的影响。她的艺术,就是源于她本身。她所看到的幻觉,她所经历的那些不公平被压制后的不甘心不妥协。这些都在她的作品里反复出现,并在晚年交汇应合形成她自己的个人哲学。

  这个世界,我不仅对人类,对于猫和狗、对于星星和月亮,都有着永远的爱恋。”这是草间对于波点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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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Q:你被称为“波点”女王,为何如此执着于波点艺术?

  草间弥生:我从儿童时代起就开始画波点了。如果不是在创作波点的过程中认识到我生命的意义,我可能早就自杀了。在画波点的过程中,我一点点被治愈。波点对我来说,是无限持续的生命象征。波点所承载的和平的意义,以及带着对爱永远憧憬的心,是我的个人哲学。我希望通过波点来向世界传递我的讯息,即使我死后,我的足迹也能在更深远的意义上进行延伸,传递给后人,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福。我多年的作画就是为了给予人们这种感动。

  ESQ:你在纽约期间,一直同艺术家们交往。你有受到当时风行的艺术流派的影响吗?

  草间弥生:我的艺术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我做的是“草间艺术”。我从儿童时代的创作开始,就只创作属于我个人风格的作品。我一直以来忙于自己的创作,没有时间接受别人的影响。我不想浪费时间,为了创作,我连恋爱的时间都放弃了。

  ESQ:有人说你的作品与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草间弥生:曾经有人说我受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的影响,其实正相反。1963年我在纽约办个展时,展出了我的作品《千船会》。那时安迪来观展,不停地说简直太棒了。三年后他在自己的个展上所展示的作品,可以看出是受了我的影响的。而且我也多次强调,我的作品其实和波普艺术无关。

  ESQ:你最近几年的绘画风格似乎相对于年轻时期,平和了很多,是进入了新的创作时期?

  草间弥生:我现在每天都在拼命地创作,有时同时两三幅画一起创作,快的话有时1天就能完成1幅作品。我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时刻感觉我已经时日无多。以前我的创作主题多聚焦在“生与死”,现在我更关注的主题是对于宇宙神秘性的敬畏,幸福社会,爱与和平的愿望。我希望100年后,200年后,我的作品还能传递给后人这些感觉,这是我最大的喜悦。我现在把作品当作生命最后阶段的作品来对待,颜色特别鲜艳,比较回归自然和朴实。这里面还包含着对于人类使命,对于爱的认识,我经历了一个经过光,爬上楼梯,进入宇宙的过程,我多年来的痛苦和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解脱。

  ESQ:感觉当下阶段的画融合了您以前所有阶段的因素?

  草间弥生:是的,包括波点,触角,眼睛,方脸,鼻子,耳朵,宇宙等。我以前的创作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无意识的,跟随奔涌而出的灵感而走。但现在,我想更加向“草间艺术”的方向去靠拢,我的元素开始比较集中。我的使命也逐渐终结。

  ESQ:当年你和路易威登的合作将你的领域又拓宽到了时尚界,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草间弥生:我其实早就是一个时尚设计师了,早在纽约的时期,就开始贩卖我设计的时尚服饰了。不过路易威登确实让全世界的人更加了解了“草间艺术”。路易威登的设计师是我多年的粉丝,也是个天才设计师,我被他对艺术的真诚感动,接受了这一邀请。不过我与路易威登合作,并非简单地在卖奢侈品。可能有人会认为我是为了商业利益,其实我依旧是从艺术本身出发,借助受人们喜爱的路易威登,继续将我的人生哲学融入进去。

  ESQ:通过路易威登,以及你个展的频频举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成为了你的粉丝。看到涩谷有年轻人背着草间的路易威登,你会有什么感觉?

  草间弥生:我觉得非常棒。我刚从纽约回来的时候,日本对我进行了非常过份的报道,对我在纽约从事的前卫艺术,进行了抨击。我的作品非常有名,这绝不是一夜成名。年轻人的未来充满着各种可能性,我希望他们对这个现在摩擦四起的世界拥有正确的认识,我对于和平的人生和和平的地球充满敬畏,希望我的讯息可以传递给他们。

  ESQ:现在看来,你认为你人生中最好的阶段是什么时候?

  草间弥生:我人生中所有的时期都是我最好的阶段,都非常棒。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一直没有放弃与这个世界抗争。

  ESQ:你的家庭和故乡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草间弥生:我母亲非常反对我作画,她曾把我画了两个月的画扔掉,把我的画具也没收,非常过分。我要去美国,说服我母亲就花了8年时间。他们答应后,给了我一笔钱,表示从此和我再无关系。因此我到美国后,即使穷到快要饿死,也没有再去求他们。儿童时代,母亲经常跟我说,没生你就好了,还打我打到我几乎失聪。我经常离家出走,晚上站在街头希望过往的车辆能结束我的生命。

  ESQ:看你的经历,你其实只接受过1年的系统美术教育,那你的美术造诣从而而来?

  草间弥生:是的,在京都的美术学校学习过1年。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京都的艺术创作氛围,古板且保守。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逃课,自己在作画。早上6点我赤脚去到竹林里,精神安定以后,就开始作画。那时学校的老师认为一个叫速水御舟的画家是当代天才艺术家,我就下定决心要超越他。后来因为我逃学过多,学校要开除我,我就返回长野老家,并决定前往美国。可以说,我虽然生长在日本,但我从来没受到日本文化的熏陶和影响,我一直以来都把内心中涌现的创造力作为武器,在艺术创作中拼搏。

  ESQ:你的儿童时代经历了战争,这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草间弥生:我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人,我对中日之间的战争,天皇制,这些问题一直没有停止思索。我儿童时期天皇权利非常大,有权利决定一切,包括发动战争。对于日本对中国以及韩国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是非常应该谢罪的,尤其是针对日本国内一部分的军国主义对于世界和平的破坏。

  ESQ:你对于军国主义是持反对态度?

  草间弥生:是的,其实我也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我的童年受到很多限制。这也是后来一直希望通过我的作品与此做抗争的。我对于日本因为军国主义最终走上了战争道路,是感到非常遗憾的。

  ESQ:你28岁时只身前往美国,在当时的日本,一个年轻女子单身前往美国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的勇气从何而来?

  草间弥生:我那时出国太不容易了。不但需要美国的担保人,还需要一定的经济能力才能支付在美国的生活费用。那时我拜托的是曾经担任过日本内务大臣的亲戚。此外,那时兑换外币也非常受限制,我带去美国的上百万日元,那时都是靠家里有钱的亲戚提供的,这个钱在当时是足够盖几栋房子的。当时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想在艺术上走得更远,必须逃离日本这个保守封闭的地方。我必须要越过家乡这座高山,才能触摸到外面的世界。我在去美国前,将我上千幅著作一把火烧了,就是想和当下的生活告别,而且我也是激励自己,一定要画出更好的作品。我是抱着这个觉悟前往美国的。

  ESQ:你对现在的日本怎么看?

  草间弥生:日本现在的问题非常多,首相每年都在换,大地震后灾区的复兴也迟迟得不到解决。归根截底,不是现在日本的政治家的能力太弱导致的,更深层原因还是与日本许多人的头脑过于保守有关。安倍晋三虽然被看作其中比较优秀的首相,但要面对的问题依旧很多。现在日本的电视上总播放中国和韩国的新闻,我觉得当下就是同中国和韩国的关系问题。

  ESQ:你对中国是什么印象?

  草间弥生:我很喜欢中国。从小时候起就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对中国是非常尊敬的。

  ESQ:你在上海办个展,这是你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办展吗?你会去上海吗?

  草间弥生:是第一次在大陆办展,不过能不能去则要看我的日程表。每天都有海外媒体对我进行采访,德国,法国,瑞士,美国,还有日本国内等。我非常忙,而且每天我还要画画。就算见客人也只控制在1个小时之内,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去海外。

  ESQ:原来你对艺术以外的世界也这么感兴趣?

  草间弥生:我每天都在读报看新闻,看相关书籍。很多时候我看书看到夜里,然后兴奋得失眠到天亮。我有很多关于战争以及天皇制的书籍。我同时关注日本将向何处去的问题。我还看宗教和哲学方面的书,国内外的政治情况,世界经济的不安定情况,恐怖主义的兴起,人类的未来等等。我还对宇宙问题感兴趣。对于这些问题,我大量阅读,但是我的看法往往也与别人不同,我有自己真实的判断。

  ESQ:那你对世界的真实看法也会通过创作来进行表达吗?

  草间弥生:是的,我经常这么做,可以说这贯穿了我整个创作生涯,

  ESQ:如果明天你将会死去,你会遗憾吗?

  草间弥生:我的爱人死前告诉我,死亡并不可怕,就像从这个房间去到另一个房间那么简单。他对我说,不能对死亡感到害怕。因此,到了晚年,我对于当下的每一天都很珍惜,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我希望我的艺术作品会是永恒的。因此,我每天都在与时间和体力作战,希望为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遗产。

  ESQ:感觉现在是你的创作黄金期,特别具有创作动力?

  草间弥生:我会一直画画到死亡那一天,即使死了我也希望继续画画,不管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我对创作这件事一直充满狂热。

  ESQ:你现在每天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草间弥生:每天早上9点半到工作室,就开始创作,中午饭5分钟完成,再接着画,直到天黑才结束。回到医院后,我马上就开始阅读我喜欢的书籍,最近尤其看宇宙方面的书比较多。有时读到两三点也是经常的事。然后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来到工作室继续创作。经历过战争年代,那么多人死于那场战争,我一直没有忘记。因此我作品中最大的诉求就是和平,我通过不同的载体,画画、雕塑、小说等等,来表达我的哲学。我这一生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对此充满了热情,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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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间弥生:快乐这件事我从未考虑过。我的一生都奉献给创作了。数十年,我的一生都是在不停地画画。我带着父母给的钱到美国时,钱基本上都用来买画画的工具了,我住的公寓的玻璃坏了,可我不舍得花钱去修它,冬天冷得我睡不着觉。我也舍不得去买饭吃,我就到鱼市场去买卖鱼的切下来的鱼肉碎和人家扔的卷心菜皮,煮汤果腹。很多时候我都是在饥饿中作画。那时纽约有很多画家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放弃作画,我觉得那是他们对于艺术缺乏信念,我则不同。我从不毫无追求地活着,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拼搏,向着我的目标,逐渐接近。

  ESQ:1973年你刚回日本时,遭到了国内严厉的批评,但是后来进入2000年,又一下子对你的评价大转变,赞美连篇,你怎么看待这种变化?

  草间弥生:确实这样,在美国、在日本都是这样,我为了让我的艺术得到承认,一直在努力。日本尤其困难,我认为日本的当代美术界,尤其是当代美术馆的发展是很落后于世界的。也正是如此,才更激励我创作,我每天花大量时间作画,就连1分钟也很珍惜。如果不这么生活,我马上就想自杀。我必须要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目的而活着,为了什么目标在奋斗。其实美国对我的承认也很缓慢,我经历过了那样的煎熬期。

  ESQ:为什么你和普通的日本女性如此不同?

  草间弥生:高中时代,我受到了美国女性运动思潮的影响,当时许多女性拒绝接受传统的家庭主妇命运,这激发了我对于女性未来的可能性有了很多不一样的认识。我从中看到了希望,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种新浪潮中的一份子。

  ESQ:中国的粉丝认为你是个很酷的人。你怎么看?

  草间弥生:是吗?我每天都在与这个世界进行斗争,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是否很酷的问题。我通过作画,寄托我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周而复始,我的想法哲学全部都在这些作品里,希望他们能够传世,让更多人了解我的想法。真的是每天画每天画,在纽约时也如此,从早画到晚。为了成为一个被世人认可的艺术家,我真的是拼尽一生在奋斗。

  ESQ:你现在被称为世界的草间弥生,怎么看?

  草间弥生:真的吗?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名。我真的有名吗?(侧头问助手)

  ESQ:你2004年在日本推出一组新作品,“hi,你好”,一组身着波点的少女雕塑,这之后你出现在公众视线里,几乎都以波点少女的打扮为主。这代表了什么意义?

  草间弥生:这组雕塑是讲青春少女在首次感知周围世界的奇妙时的震惊,希望讴歌她们未来五彩缤纷的梦。我在这组作品里,寄托了我对自己青春年代的遗憾,少女时期的我过得很不幸福,暗无天日的战争年代,社会不安心理和社会制度的窒息,都让我在苦日子中煎熬着。这组作品完成后,我每看到都难以自禁地落泪。我把我对少女时代的美好幻想,对于爱的渴求,全部寄托在这组作品中。

  编辑/马李灵珊 特约编辑/美帆

  采访、文/孙冉 特约摄影/荒木经惟

  (来源:时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