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们）在议论海报上的演员一个都不认识。”开心麻花总经理刘洪涛坐在位于车公庄的公司门外，一旁路人走过电影《驴得水》的海报时对着上面的演员指指点点。
这是开心麻花的第二部银幕作品，同《夏洛特烦恼》一样，在上映前《驴得水》并不为众人看好。光看演员名单，任素汐、大力、刘帅良，似乎之前都没有过大银幕的经历。创作剧本的导演周申在多个公开场合解释说，这部戏的演员都是我身边的朋友，或者从话剧就开始一起奋斗的演员。
但是当剧组走进路演第一站中国传媒大学的时候，影片放映完之后，全场都鼓起了掌，尤其是为扮演女主角张一曼的任素汐喝彩，这位平时活跃在话剧舞台上的女演员征服了现场的观众。在主创分享完创作背后的故事后，刘洪涛走上了台。他感谢了同学们的热情，不过在舞台上他宣布了影片推迟一周到月底上映，理由是原本一周的路演行程太赶，不足以令口碑发酵。很明显，刘洪涛想要再通过口碑营销复制一遍《夏洛特烦恼》的逆袭。
《驴得水》最初是一部由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的周申和刘露共同创作的话剧作品。故事的由头是周申听一个在甘肃支教的朋友说的，当地乡村学校为了解决用水问题，校长用一头驴虚报了一个老师的名额，起名为“驴得水”。周申和刘露的导师姜涛建议他们，把故事的背景放到民国时期的黄土高原上，“这样可以增加戏剧的荒诞色彩。”故事的起因是教育部特派员对“驴得水”老师展开突击检查，因此打乱了学校的日常工作，老师们临时找了一位铜匠救场总算涉险过关，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却变得更加荒诞。
起初，周申有意把《驴得水》的故事搬上银幕，不料遭遇微电影抢先一步使用了片名，两人觉得这样拖着不太行，“当时我们已经做了一个比较成功的商业话剧。”反复考虑之下，他们决定先改编成话剧版，于是找到了演出公司至乐汇，《驴得水》终于在2012年北京木马剧场首演，随后势头一发不可收拾。截至目前，这出小剧场话剧在全国巡演超过两百场，剧本也已经改了二十多稿，刘露说：“当时（两年前）我们觉得剧本成熟了，没有太多的漏洞了，才决定改编成电影。”
在话剧火之前，刘洪涛已经认识了导演周申，“之前开心麻花就与他合作过音乐剧《白日梦》。”在刘洪涛第一次去看《驴得水》话剧的时候，演出场地已经搬到了朝阳9剧场，当时话剧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剧本很工整”、“故事很有劲”。“我听说过他们（周申、刘露）在找电影投资方。后来到了2014年10月开心麻花一位演员的婚礼上，周申和刘露都来了，麻花另一位创始人张晨也去了，双方才聊了起来要合作电影。”
2014年10月，开心麻花加入了《驴得水》项目的开发。在次年上半年剧本筹划完之后，刘洪涛为导演推荐了当时还未上映的《夏洛特烦恼》的制片主任柴飞。而两位导演还在话剧赴台湾巡演时，与摄影指导林良忠因戏结缘，把这位曾拍摄过李安“父亲三部曲”的摄影师请来了剧组。此外，制作团队中还包括电影《狼图腾》的美术设计成员李传勇。
电影开机的日期是7月5日。但在正式开拍前，剧组和演员在真实场景下带妆进行了试拍，甚至再之前还做了相关排练。在刘露看来，通过试拍的经历体验对于刚进入乡村学校的演员很有必要，“把他们扔在（场景）里，穿着戏中的衣服和鞋，住久了之后衣服也穿旧了。”同时，“演员去喝水、洗手、叠衣服的路线，都是通过试拍（走）出来，这样在后期实拍中会自然一点。”
两位新人导演在拍摄中也遭遇过迷茫。“起初我们有点忐忑（电影）的实现度。”刘露表示，当林良忠老师来到北京后，“我们与他对电影的镜头运用进行过一番讨论，林老师觉得（舞台感）是我们（电影）的特性和特色（应该保留）。”而影片粗剪之后，周申形容当时的感觉“有点蒙”。“有人提出片子要重剪，说片子太闷了、叙事太老派，我当时就傻掉了。”于是周申让来自台湾的摄影掌机与导演团队各自剪辑一版，交给掌机的老师、侯孝贤御用剪辑师廖庆松去评定。“最后廖庆松老师给的意见还是老老实实按导演的叙事风格去剪”，这才给周申、刘露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当时说，不要担心这版没有电影感。”
在知乎的电影介绍中，周申写道：“《驴得水》追求的是‘好看’，让大众看懂、看过瘾，相比其他商业电影，我们并非通过堆砌明星或追求大场面来达到好看的目的，而是通过不一般的精彩故事和不一般的鲜活表演。”为了保证影片质量，去年12月完成粗剪后，导演组又花了十个月的时间反复推敲镜头和画面。同时，他们还把导演剪辑版交给了发行方猫眼，由后者组织随机抽样的普通观众参加试映会，北京一场、武汉一场，“当时出来的效果非常好，我们终于放心了。”
结果恰如两位导演所预想的，《驴得水》上映第一天豆瓣评分一路蹿升至了8.3分，票房在猫眼电影的助力下超过1500万元。好评中大多认为这是一个在荒诞喜剧外衣下的悲剧故事，用讽刺的手法谈论人性，观众肯定了电影的剧本功力。当然，即便有着8分以上的综合评价，包括影评人桃桃淘电影在内的观众看来，“影片为了所谓的人性深度，而刻意设计剧情和人物转折，忽视基本的人物行为轨迹”，而且在形式上与话剧演出的舞台感无异。
对于这些争议，刘洪涛在上映第二天的凌晨更新了一条朋友圈。他在知乎上回忆当初与导演周申讨论电影剧本时，也曾提过类似打开故事格局的建议，当时周申给他回复说：“我们就是想拍一部《八月奥色治郡》这样的小格局、依靠台词推进的电影”。最后，作为投资方的开心麻花尊重了主创的意见。
相比成本达到5000万的《夏洛特烦恼》，刘洪涛不愿对小成本制作的《驴得水》票房作出预测，“我希望《驴得水》能够为开心麻花开辟一条黑色幽默的喜剧线，也为导演树立一个招牌。”
导演周申、刘露与界面娱乐分享了创作及拍摄背后的故事，以及他们想要通过《驴得水》表达的东西。
界面娱乐：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有没有接受过什么样指导、或者找谁来监督一下电影？
周申：最大的监督就是我跟刘露。但是我们第一次做电影，在摄影上我们是缺乏经验的，本来觉得以我们的预算和名望很难请到一位大师，结果正好我们这个话剧在台湾演出的时候，李安“父亲三部曲”（《喜宴》、《推手》和《饮食男女》）的摄影指导林良忠老师，他来看我们的话剧非常喜欢，然后就愿意（来做摄影指导）。正好在我们要开拍的时候他是闲着的。在镜头上面给予我们很多宝贵的意见。林老师觉得首先这（舞台感）是我们的特点，我们要扬长，而不要去模仿别人的东西；其次他觉得在（电影）完成上没有问题，并不会因为我们把它戏剧化了，电影感的风格就消失了，他觉得不会。
刘露：演话剧去台湾的时候是开拍前一年，我们（当时）预约了他。中间一直在碰（细节），正好他来北京，把各自认识、合适风格的片子拿出来对，发现结果很相似：他拿的是英格玛·伯格曼早期从戏剧导演转到电影导演的片子，影片的戏剧化风格是非常强烈的；然后我们拿的是前苏联的片子，发现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要保持电影本身的戏剧感。起初我们有点忐忑它（电影）的实现度，（然而）林老师觉得这是我们的特性和特色。
界面娱乐：保留戏剧化风格，有没有询问过演员以及其他人的专业意见？
周申：其实剪完了之后，我们自己有点蒙，有人提出来你这个片子要重剪，我当时就傻掉了，为什么要重剪？说这个片子太闷了，叙事太老派、就是顺叙，四平八稳的，观众不爱看，观众会觉得闷、坐不住。你这样肯定要重剪。当时有点慌了，我们又让台湾团队（摄影掌机）来做。我就跟他说你剪一版，他是搞摄影的，会从电影语言的角度，我们把两版拿给他老师（廖庆松）看，最后廖青松给的意见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导演的叙事风格去剪，（这么做）是适合这个故事的，而且也是更有电影感的一种剪辑方式。廖庆松老师在专业上面给我们吃了一个定心丸，不要担心这个东西他没有电影感。
界面娱乐：路演的效果怎么样？
周申：电影发行方猫眼（在粗剪之后）组织了普通观众的试映，结果效果非常好。走路演之后，我们所担心的，恰恰是普通观众根本不看重的东西。他们不会在意这里有没有镜头语汇，他只在乎你这个故事抓不抓人、好不好看。我跟刘露的风格就是强调幻觉，不想（令观众）跳出来，（如果）用镜头语汇、或者剪辑的语汇，会让观众跳出幻觉。我们要让观众沉浸在故事里，沉浸在角色里。
刘露：（之前）很多人跟我说，你这个故事可能只在一线城市、二线城市受欢迎，因为有一些思想或者一些东西是知识分子才知道的。但其实有偏差，二三线城市的普通观众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而业内人士会去探讨镜头语言、一些艺术性的东西。
界面娱乐：你们认为《驴得水》是拍给谁看的？
刘露：我们（创作）初衷从话剧开始，就是拍给最普通的观众看的。到四五线（城市演出时），底下观众嗑着瓜子、吃西瓜看话剧的都有，这在北京完全不可想象的。但是在那种地方观众也会笑，也会从头看到最后，他们会讨论，这个人怎么这样，如果他有不（爱）看的地方，我们回来（就）调整，这些一定是普通观众觉得闷的点了。
界面娱乐：你们想通过《驴得水》表达什么？
刘露：首先这是一个好看的故事，（观众）看进去以后，由于不同的文化和思想层次，理解到哪儿就是哪儿。有的人可能就理解到一个男人被伤害了以后对女人的报复，觉得这种心理的转折，对“我”产生的影响；有的人就想到“我”的职场中也会有这样的问题。至于理解的程度我不强加于你。
周申：有很多观众认为我们在说教育体制的问题。其实并不是，我们想通过教育体制来说整个人性的问题。
界面娱乐：为什么要把成人笑话埋进戏里面？
周申：成人笑话不是我跟刘露的初衷，只是完成人物性格的手段。我就举一个例子，戏里面让人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是“我来睡服他”，由于这句台词，才有了后面三分之二的戏，如果没有张一曼“睡服”铁匠的举动，后面的戏就不存在了。那么这句台词出现的时候观众是哄堂大笑，而且鼓掌、觉得准确。如果说我把前面那些荤段子都拿掉，这句台词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为什么这样，会觉得突兀。所以前面那些不是为了荤段子而放荤段子，它是为了塑造张一曼的性格，是为了表现张一曼的行为，然后是为了后面的故事发展做准备。其实有很多观众会矛盾，张一曼的话怎么那么污，但是他又说我特别喜欢张一曼，她如果不说这句话就好了。她（张一曼）的性格塑造是立体的，而且跟她最后这些行动在逻辑上是有序的。
刘露：（成人笑话）都跟一曼相关，是（因为）这个女人对于性的开放。她有别的底线，但是（性）这方面是很自由的。实际上最终的反响来说，张一曼最受欢迎。
界面娱乐：张一曼这个人物跟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是格格不入的，你们考虑过这一点吗？
周申：（一方面）大家都喜欢她、同情她，（另一方面）我们对现在的价值观不满意。所以我就是要拧着你来，通过爱上张一曼，又觉得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我想告诉你，你的价值观可能值得商榷。（那么）我们的价值观是什么？底线要立得高，说话一定要说得漂亮，但是守不住（底线）没关系，这叫大事不拘小节；张一曼是什么价值观？底线立得很低，没有那些漂亮话，只有一条我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想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除非伤到别人了，这是一条（底）线。她的底线虽然不高，但是她非常努力要守住。当她不得不放弃她底线的时候，她会受不了精神压力。
刘露：所以到结局底线崩塌了以后，再也回不去的时候她也无法面对，她不会虚伪地活着。
周申：我们的价值观是真实和勇敢，（这会不会）冲击现在的价值观。（在我们看来）首先要真实地面对自己、不要虚伪，然后要勇敢、敢于守住底线。我认为现在的价值观是虚伪和懦弱的，首先是虚伪的，说的都是大话、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要求的那些东西是反人性的，根本做不到，还不如实际一点，把人性释放出来。你要求大家奉献，（然而）谁是白白奉献，谁不是追求自我价值的过程当中，造成了社会的效应。其实目的是追求自我价值，目的不是白白牺牲。（因而这样的价值观下）张一曼这样的人（才）可爱。
界面娱乐：为什么要设计校长女儿这个角色？
周申：校长女儿是一个不成熟的人，但是她又是希望。很多人说需要有一个希望，如果不留一个希望的话，这个戏在剧作上是有问题的。我们想说什么，初生之犊不畏虎，佳佳就是一个年轻人，她的这种坚守很可能是因为她不成熟。但是我们不想让她成熟了之后，（坚守）就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