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74

目次 序

寄語重生的新潮 張素卿系主任......................................... 005 主題專欄

白繭 陳雯琪......................................................................... 007 重生思索 凜月..................................................................... 015 關於重生你不可不知的幾件事 林建賢............................. 020 魚人曲 黃政為..................................................................... 022 自由創作 ｜古典詩｜

讀〈利簋〉彝銘代器主賦 黃以侖 ......................................... 025 庚子歲暮讀謝康樂詩寄許、田、盧諸君子 黃以侖 ............... 025 登科後和孟東野 黃以侖 ........................................................ 025 五絕、七絕二首 楊婷............................................................ 027 杜鵑漫拾二首 并序 蔡婯緹................................................. 028 無題 匿名 .............................................................................. 029 冬日懷友 陳彥碩 ................................................................... 030 擬張翰首丘賦 陳彥碩............................................................ 032 哀楊花殘 程昕 ....................................................................... 034 擬歸去來辭 葉慧明 ............................................................... 034 曉夢迷蝶古巴特 葉芯余 ........................................................ 034 1

｜古典詞｜

｜現代小說｜

〈浣溪沙〉鹹酥雞 吳岱軒 .................................................... 036

天武記 匿名 .......................................................................... 098

〈浣溪沙〉暮春 田文彥 ........................................................ 036

支流 許頤蘅 .......................................................................... 139

〈定風波〉 葉芯余 ............................................................... 036 〈憶江南〉 吳岱軒 ............................................................... 036 〈臨江仙〉讀小山詞有感 田文彥 ......................................... 036

七月流火 澤龍 ....................................................................... 081

真相 許頤蘅 .......................................................................... 134

〈夜飛鵲慢〉午夜夢覺 張孝謙 ............................................. 037

評論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陳彥碩 .................................................... 038

《人間四月天》劇評 陳子珩................................................. 146

｜古典文｜

電影《情書》觀後感 張妗 .................................................... 142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柯尹強 .................................................... 040

《我可能不會愛你》劇評 林子琪 ......................................... 150

新潮評―古典文 曹美秀先生 ............................................. 042 首丘賦 匿名 .......................................................................... 045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現代詩｜

〈江城子．離傷〉 陳家朗 .................................................... 155

校園一角―總圖書館 馬丞楷 ............................................. 047 不痛的死法 許茹晴 ............................................................... 049 五則對話的故事 陳彥碩 ........................................................ 051 信使 陳彥碩 .......................................................................... 053 巴夫洛夫 嚴晟珈 ................................................................... 055

｜古典詞｜ ｜古典詩｜

江中之水歌 黃以侖 ............................................................... 156 異地 許明智 .......................................................................... 157

｜現代散文｜

｜短篇小說｜ 途中 陳昶融 .......................................................................... 158

瀕死之魚 陳雯琪 ................................................................... 063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詩是你我帶著兔尾的孩子 牡蠣 ............................................. 074

以《老殘遊記》和《月球殖民地小說》為例 盧冠宏............ 181

關於比喻我懂的很少 奧古斯塔的貓 ..................................... 058 新生南 王哲昀 ....................................................................... 068 全部是一幕殘影 吳俊寬 ........................................................ 079 2

晚清小說中病體的展現―

陳子昂詩序析論 許明智 ........................................................ 203 3

道統中的「程子」―論〈中庸章句序〉與

〈中庸章句題解〉的「程子」問題 黃湘君 .......................... 235 《漢書》劉歆褒貶敘事初探 黃以侖 ..................................... 245

專訪

東海底的微光―

神話、創作與自我重生 李文鈺先生 ..................................... 278

後記

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主編｜葉慧明 .............................. 291 見證一次眩目的變身 副編｜程昕 ......................................... 294

4

5

白繭

陳雯琪

源流重生獎首獎 有沒哪一刻，覺得自己從未認真活過？

站在長興街的店面寬闊的seven，如日常習慣的每個舉動那

樣，拿起吐司、排隊、準備結帳，以及無所事事打量著窗外景 色。

主題專欄 白繭 陳雯琪

重生思索 凜月

關於重生你不可不知的幾件事 林建賢 魚人曲 黃政為

窗外霧蒙蒙的，綠燈閃爍，另一旁基隆路上車潮奔流，如

閃動著明暗交錯、跌撞奔竄的細碎塵埃，行人三三兩兩，不急

不緩地如小鴨般度過淺溪。尋常到不能再尋常，平凡到不能再 平凡。

我認真盯著眼前這番景色，想從這條已經習慣了五百多

天的街道中，找出些與以往不同的事情。像是在紙上凝視了一

個字太久，這字逐漸像是泡了水的墨跡，擴散、模糊、放大晃

動，逐漸地陌生化，在腦中尋找不到對應的字義，成為了扭動

的黑色線條。我凝視著這番街道，不但陌生到完全認不得，就 連這容納著我的一方店面，一樣隨著時空錯亂而扭曲。

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覺得我也許還在澳門，讀著我的高

中，面對該有的離愁別緒、傷心欲絕，友情和戀情的失意、家

人的落寞神色。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接踵而來，且貌似都是我應 該具有的命運，不該抱怨什麼。

澳門的回憶不僅是高中，連著國中、國小，彷彿一條無

盡向下生長的樹根，生在地球的核心深處，頑強地死死抓住土

壤，拔也拔不掉。回憶是霧霾，你以為它只在你頭頂上方的天

空，卻沒想到已經擴散整座城市，天空積厚而重，逼得人無法 6

主題專欄 7

呼吸。它不僅擭住你的過去和當下，還會蔓延到無盡無窮的未

腦仍是輕鬆地、模模糊糊地笑著、隨音樂而搖擺。就像犯人

―我以為我不會、不可能離開澳門了。沒想到竟突然身

是不知廉恥、張揚狂傲地微笑著，因為他想起某件很好笑的笑

來。

處遙遠的異鄉。

像是斬斷了與過去的樹根，斷了的那一刻使我迷茫。而這

迷茫竟讓我已經來台快兩年才遲遲意識到。

當幕布背景更換，時過境遷的感受竟如此強烈。

回想起站在新生註冊的隊列里，夏日樹枝翳綠，將大部分

處刑前一刻，不管旁觀的受害者家屬多麼悲傷絕望，他嘴角還

話。臨死不懼，活卻感受不到情緒的波瀾。因此甚至能夠遺忘

自己整個註冊的回憶，甚至連這兩年來的大學生活，我大概都 是這樣遺忘失憶或者模模糊糊過來的吧。此刻才意識自己原來

已經上了大學，才會像一個初來台灣的孩子對眼前景物產生如 此的訝異！

我的生命就像是在白濛濛的霧中，戴一雙橡膠手套進行解

陽光遮擋。那時站在室外的我，心感受到被艷陽的溫度炙得燥

剖手術，目不能視，連觸碰到的血肉淋漓的屍體，久了，都覺

額邊不斷冒汗，連夏衫都被沾濕了，極度討厭奔波勞碌的

身體，不是讓人難以接受的現實―那是美好的積木，我誠心

熱難耐，這是連蝴蝶都無力振起翅膀的季節。

我，正在努力壓抑心中想要收兵回府的念頭，忍吧忍吧，這是

相信著，我看見了一塊在淺夏陽光流轉之下的積木。我嚴肅的

回憶起來如此深刻的事件，當中情緒明白地就像是白紙

過去分裂、血腥、誇張嘲諷的遭遇，竟然透過這層生命分

邁入大學剛成為成年人的我，該完成的最簡單任務。

臉上就重新漾起笑意。

黑字寫下的那樣，不難推估出全貌。可是記得當下的我，經歷

泌出的乳白色介質，傷害力越來越微弱，最後成了腦中一連串

意、鶯飛草長的甬道里，勉強看清外界的動作，像盲人一樣摸

一朵鮮艷的紅花嗎？

這一切就像是模模糊糊地，在一個乳白隱約透出外界亮光和綠

索行走，按指示辦理各種手續，報到、註冊、交各種資料，最

後被宣佈已經完成手續。鬆一口氣，像盲人一樣拿著白手杖打 道回府。 憶？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是什麼模糊了我那時痛苦的回 笑意，對，就是笑意。白茫茫的天際傳來一段輕音樂，響

在腦海邊像是被白色介質所扭曲過，而顯得輕盈得有點癲狂。

恐怖地回想自己就算是註冊整個過程身心痛苦焦慮不堪，但大 8

得是其他的樣貌，像是樂高、一塊積木……總之不是血淋淋的

誇張可笑的符號。我有感受過一株新鮮的草木嗎？有真正看到 目睹五百多天的長興街，只是笑話。原來我只是一縷惶惑

不可終日的鬼魂。

重新舉目四望，貨架上的商品、標籤上的每行文字，此刻

以戴了眼鏡可以呈現的清晰更清晰的樣貌呈現，星太郎條餅、

黑雷神牛奶巧克力餅乾、seven鹽味海苔，綠色好綠，紅色好

紅，黑色的字樣樣清晰，鹽味海苔是鹽味海苔的意思，而不是

指一些鹹鹹、薄薄的碎片，更不是這串字符而已，它就是真實 主題專欄 9

的鹽味海苔，咬下去能聞到海洋的鹹味。恍然大悟，原來一直 以來在活人認知的世界里，海苔原來就是海苔。

死了很久的世界，突然鮮明起來，連seven都繽紛得讓我目

不暇接。

「從前的我不是這樣的。」

被自己的新生的體驗所震撼，回到宿舍站在鏡子前打量

已經是成年人的我，悲哀地想。對著房內的室友有種想哭的衝 動。

曾經我的世界也是繽紛多彩，吹起漫天飛舞的泡泡，每個

反射陽光的顏色，都是一個晶瑩的美麗世界。我想乘坐這些彩

色飛艇和小飛象，去往雲朵都是棉花糖的國都，連彩虹都是棒 棒糖。

童年負責療癒不幸福的人生。

我的童年自從我國小四年級搬來澳門就徹底斷了。同學討

厭我的鄉音，我外地人的特質和他們格格不入，不止女生討厭

我，男生也不喜歡我。下課時候我學會趴在桌上，假裝睡覺，

記得七歲時也曾因為撈魚而跌進池塘，爬起來時整條褲

子都濕了，摸摸鼻子想起回程還要見到鄰居。那時的回家，是

沒臉見人的尷尬，是天真快樂之中的一抹樂極生悲；這時的回 家，是沒有青春的淒滄，提早知道大人世界有多殘酷。

國中無法融入班上任何一個小團體，僅有的兩個朋友也

都轉校了。我成日像是被放逐的孤魂野鬼，遊蕩於茫茫荒原。

只有電視上播的古裝劇、網路上的言情小說，才能讓我體會到

靈魂有所寄託的快樂，我熱衷於和論壇上的人討論劇情，著緊

於每則跳出來的通知。鍵盤敲得飛快，瀏覽過一篇篇上面的文 章，竟然讓我很早在國二就開始寫小說，因為不滿意劇中的男

女主角結局，我決定自己來改寫。我不跟同學交流，就只埋頭 寫小說，寫啊寫啊，喜滋滋快樂無比地幻想著虛假的世界，下

雨我低頭抱著書，邊走邊看，一邊走一邊傻笑。小說的世界是

會讓人上癮、欲罷不能的，小說是精神的海洛因，小說裡的世 界裡有偉大。

苦雨連綿下在我提早結束的童年之後的歲月，自從來到澳

避免和他們接觸。臉頰貼在木桌的觸感是冷涼，木桌面細看之

門就立刻被剜下的一大片傷口，在這樣潮濕溽熱的季節，逐漸

軌跡。垃圾桶旁也在不斷長出高大的綠樹，一根連一根，遮天

了一個結界，讓我與外在冷眼和嘲笑直接隔絕。

下也是一個浩瀚無垠的宇宙，星團在爆炸，行星運作自成一道 蔽日密不透風地長，最後形成一大片樹林。

天空下起了綿密如針的苦雨，最後越下越大，濺起的水花

弄濕了我的校裙，街道的雨水匯聚成了潺潺溪流。我舉著書包

往家的方向跑，皮鞋很快全部浸水，濕襪緊貼皮膚，像是脫水 瀕死的魚。後來感覺頭髮也不可避免地被弄濕，我心中一陣酸

楚，想哭的衝動湧上鼻尖，索性放下書包，反正人生已經那麼 10

苦了，再淋雨也不會怎樣。濕漉漉地回了家。

發炎化膿發白，逐漸擴大，加深，侵蝕了我的健康。小說形成 從國三開始，我看見的世界就是白濛濛一片了。

裡面充滿了幻想和扭曲現實後的符號，這也沒有不好，反

正真實世界不值得我活。

和我有類似經驗的，是新聞上的一個女孩，她從小遭遇家

暴，逐漸分裂另一個人格。從此當漆黑陰冷的夜裡，當童年的

主題專欄 11

美夢不斷被暴力破碎時，那個人格像是自我保護機制一樣，為

事實上是個六歲女孩，他們會有多驚訝呢？只可惜六歲女孩的

了一切痛苦，等一切痛苦的結束，等待著她長大。那是多麼偉

一個合格的大學生。我扶著樹幹，目睹來來往往的人潮卻仍舊

了某種使命似的，自動產生，自己跳出來，默默替那女孩承受 大而無畏的精神。

精神的不正常，原來是為了保護自身。

外形卻早已不是六歲女孩，她無法融入幼童圈子，但卻也不是 沒有一處容得下我。

過去十年的片段被緩慢回憶起來，仍舊能用習得的知識

那是一個弱小的生命所能分泌的最後一道防禦，代價慘烈

和技能完成作業。只是有時抽離出現狀狀態，從六歲的視野去

乳白色的介質籠罩了我的生命很久，曾經堅信不疑的生命

能的小孩，迷糊用此技能去做事，還是有點膽戰心驚，不太可

到甚至是原本人格的隱去。

歷史，在此刻醒覺後就如粉塵一揮即消失殆盡，彷彿自己這些

年未曾活過。彩色的世界，只有童年的時候才有。二十歲的成

看，會發現題目形同天書無法下筆。也像是被電腦注入一套技 靠。

回到宿舍將這件事告訴室友，告訴她以前看花非花、霧非

年女性，心智和記憶與六歲的自己無縫接軌。

霧，活在一個殼裡，迷茫恍惚過了很久。後來在沒人察覺提醒

疑地打量著這具成熟女性軀體，不知它何時抽芽生長得這麼完

的白色紙人。

從seven回來的我，站在宿舍鏡子前面，以六歲的眼光狐

備，因而陷入深深迷惑。

之後一段時間我的外出，看花既笑，看人看物樣樣新鮮有

趣。與人談話時，被對方的新奇話語而惹得拍掌喝彩。校園的

的狀態，竟在某一天突然醒覺，自己打敗了那個搖晃替我過活 室友說雖然這樣也不錯，等於擁有了兩個人生，重新活了

一次。

從前的世界是灰白，路邊的花朵鋪滿塵埃，草木彷彿不見

樹木是清新的翠綠，地上微捲的枯葉竟然那樣有趣，小時候覺

天日黯淡無光。因為我被保護在一個生命的乳白色介質裡，雖

琢磨每一顆石子的形狀，就好像大學生寫一份論文那樣認真。

晴雨。國小到高中持續不間斷的災厄和苦悶，讓我的雙目已盲

得大自然一切都很有吸引力，蹲在地上仔細觀察樹葉的紋理， 此刻我蹲在地上捧起枯葉，撫摸每一粒細細泥土。很長一段時

間了，我眼前的葉子都不是綠色，而是覆滿路邊灰塵的。現在

色彩終於回來了，小鳥的歌唱重新聽見，白日晴空響起久違的 天籟之音。

一旁來來往往的大學生，他們的外形與我同齡，所以對我

的存在視若無睹習以為常。若是他們知道眼前打量他們的人， 12

然不至於受到欺悔與傷害，在裡面的感受卻是模模糊糊，不見 許久，度過了一千多個白茫茫日夜。突然在大二下學期，這個

白色的殼自動破裂了，因為它自覺不再有存在的必要。這個女 孩如它期盼的那樣終於長大了。

當有一天我如蝴蝶一樣掙脫出蠶繭，原地的蠶繭逐漸從巨

大包裹住我全部生命的空間，縮小、縮小，最終萎縮成一個白

色的小殼。我如鳳凰一樣新生，身體就像是初生的胎兒一樣瓷 主題專欄 13

白乾淨，我不會再召喚出乳白的保護層，我會以血肉之軀，迎

接這個世界烈火焚燒的考驗。

重生思索

凜月

貳獎 提到重生這個詞，大家大抵會想到神話、巫術或是經歷無

論是疾病之類的重大變故後劫後餘生、改頭換面的事蹟。但我

認為不論是文學家、史學家甚至是天橋底下說書的都是在舉行 重生儀式。

我最近在籌備名為「南渡文學」的讀書會，想要探討跟

國府遷台的作家是如何追述這段歷史，於是我去翻了白先勇的

《臺北人》，而當我看到〈國葬〉這篇時潸然淚下。〈國葬〉 講的是副官秦義方參加老長官的葬禮，葬禮上無論是新侍衛或

是老長官的兒子都不認得他，只有同樣跟著老長官出生入死的

副長官認出了他，兩人一同敘舊、感慨，文末以送葬的部隊和 當年抗戰勝利他和老長官在南京謁中山陵時的場景映襯來作

結。我以為這個故事不僅僅脫胎自白先勇父親白崇禧將軍的人 生經歷，更是專屬於那百萬大軍的人生寫照、專屬於那百萬大

軍的哀愁，而白先勇透過文字再現了那份哀愁，使那些先烈能 在字裡行間復生，為後世讀者現身說法。

《史記．太史公自序》文末寫道「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

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闕，成一家之言，

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 聖人君子。」這是我讀史記很喜歡的一句話，我自己會把這句

話總結為太史公透過整理史籍、親身尋訪等方式來留存住諸如 戰國四公子等歷史人物的事蹟，而隨著後世君子的閱讀並體會 到太史公的用心良苦，這些古人甚至是太史公自己都將在這一 14

主題專欄 15

次次閱讀及詮釋中復活。

審視古文、哲學、歷史者，胸無點墨卻誇誇其談，結果文不對

個常用題材就是召喚死去的親人，結果召喚出嗜血惡靈把全家

環給迷了眼，跟著助紂為虐、大放厥詞。真相被埋沒在歷史的

例如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刻劃了唐明皇和楊貴妃感天動地的

何其悲哀。比方說某作家，以下用Ｊ代稱。Ｊ在余光中死後稱

然而大家如果有常在看西洋鬼片就知道，西方鬼片的一

屠戮殆盡。而創作、著述、詮釋時也時常容易發生此等現象，

愛情詩篇，導致歷代文人均以此為愛情的標竿，洪昇更是據此

為本創作了〈長生殿〉，然而史書上的楊貴妃可不像白居易寫

的「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新唐書》記載唐 玄宗當時稱楊貴妃的三個姐姐為皇姨，並賜以住宅，天寶初年

分封她們為虢國夫人、韓國夫人和秦國夫人。當時，三夫人勢

傾朝野。建平公主和信成公主以「與妃家忤」，至「追內封

長河中，糟粕反而被後人所銘記，「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作家逝世，文化部照例應公開致哀。但此人情況特殊，我認

為不出惡聲已是最大的寬容。」、「余光中早期服膺國民黨官

方文化政策，『所以他的『功』，就是表現好的部分，會被過

度地放大』，另外一種他在政治上或社會影響上的評價，如他

早年涉入鄉土文學論戰時發表〈狼來了〉一文，把鄉土文學說

成『工農兵文學』，『一直沒有被好好揭露』」。抓著余光中

物」，駙馬都尉獨孤明也因此失官。由此可知唐玄宗跟楊貴妃

〈狼來了〉的汙點窮追猛打，好像余光中就是背棄台灣這塊土

第二個例子是和袁枚並稱「南袁北紀」的清代大儒紀曉

思、毛澤東思想靠攏的傾向，這點是同樣從事鄉土文學創作的

可沒有白居易美化後那般忠貞不渝。

嵐，大陸曾經拍過一部電視劇叫〈鐵齒銅牙紀曉嵐〉，劇中紀 曉嵐作為清流代表和奸臣和珅龍爭虎鬥，可說是多數大陸人對

紀曉嵐最根深柢固的印象。然而歷史上紀曉嵐至多做到從一品

的協辦大學士，甚至被乾隆評價為「我謂汝尚能雕蟲，且與秘

翰一職。於我，優倡也。天下事豈汝之能言者！」。和珅則官

拜正一品文華殿大學士、領侍衛內大臣兼領軍機大臣，總管內

務府大臣，甚至連兒子都娶了乾隆最愛的女兒十公主從而和乾

地的千古罪人。問題是陳映真當時的文學確實有呈現往馬克

陳芳明親口在訪談中承認的。當然我不是想替余光中洗白人生 汙點，我同樣否定他把「鄉土文學」打成「工農兵文學」。但

余光中詩作裡不斷出現的台灣印象（余光中甚至出版了〈美麗 島詩集〉）、他在中山大學不斷鼓勵文壇後輩創作、奉獻自己 於杏壇甚至他對台灣民謠創作也盡了自己的一份心力，難道他 的這些建樹就可以被〈狼來了〉這一人生汙點給抹煞嗎？

再舉一個例子，某作家Ｌ，在〈我最難忘的一位教授－

隆做了親家，紀曉嵐跟他哪來的可比性、哪來搞政治鬥爭的本

臺靜農的人格與學格〉中提到「我在台大歷史系的時候，臺靜

植人心。

家藏舊版《資治通鑑》《昭明文選》《三遷志》等書，他曾幫

錢。但就是因為這齣堪稱經典的電視劇，這種錯誤的形象就深 當然有些人會說這是文學創作，我也不予以否認，畢竟

大家也都明白娛樂，一笑置之即可。問題是部分打著從新觀點 16

題、論述荒腔走板。導致許多不明事理者被他們虛假的權威光

農是中文系主任，他沒教過我，但在我窮困時，1957年出售 過我大忙，到我宿舍來看我，我一直感念他。」，結果在該文

中極盡所能攻擊臺靜農先生，說「統計之下，原來臺靜農每天 主題專欄 17

只寫十九個字，便成了大學者，自大陸而渡海，可以在這島上

功德一件，但請小心你召喚的是神靈或是魑魅魍魎。我在此承

整天吹捧他的人，未免太渾蛋了吧？」，問題是他僅看了這一

己，也不怕被諸位檢視。

風光通吃四十多年，這樣子的人格與學格，未免太可議了吧？

本根本沒把臺先生學術著作全數蒐集的〈靜農論文集〉就這樣

認，或許我有些措辭過於情緒化，但我自認為此文對得起自

百般攻訐自己的恩人，不僅以偏概全甚至忘恩負義，譁眾取

寵、其心可議。再者，就算臺先生真的每天寫十九個字好了，

以臺先生橫跨創作、書法、篆刻、教學各大領域，他沒時間寫

論文不是常理之內嗎？此外，李敖究竟對中文學界有何等貢獻 讓他有足夠的份量去對台先生品頭論足，我心中也是打上一個

大問號。最後，L在〈毛筆字中品人格〉一文中讚美自己的書 法「這是一個知識分子所寫的毛筆字，不是那種苦練，學柳公

權，學顏魯公，不是這樣子，是有練過字，然後寫出來是自己

的字……請大家注意我這個字都是這種架構，不是一般人寫得

出來的毛筆字」。批評臺靜農先生的書法「我會在別人想不到

的時候，臺靜農也自己地下無知的時候，他死掉了，想不到他

寫的這個字，被我用來作為一個樣板，作為一個機會教育，告

訴大家，第一，毛筆字是很難寫的；第二，寫毛筆字跟他的人

格有關係，中國的傳統說法一直是這樣的說法。我們看到臺靜

農能夠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可是人格果然這樣子不堪。」，問 題是李敖在書法界是甚麼地位、有何貢獻，臺先生在書法界又

是甚麼地位、有何貢獻？看李敖在文中是如何自誇、又如何對 待自己的恩人，我想大家對該文的評價是不言而喻的。

舉了這麼多例子，我想表達的很簡單。科普、詮釋、評

論絕對是好事，但一是請多讀點書、讀通、讀懂，不要誤人

子弟。二是在做此等舉措時要摸著良心，自己寫出來的文章是

否對得起自己。讓好的文章、人物故事、精神再次重生絕對是 18

主題專欄 19

關於重生你不可不知的幾件事

林建賢

推翻過去廣為信服的理論 證明藝術確實能當飯吃

夏宇深表認同並將討論拉回詩的範疇

參獎 第九百六十七次我們談論重生 於是命題定調為「輪迴」

一隻貓首先為我們演示反覆的死亡 如此索然無味以至於

第八回時你終於打了呵欠 將它列入每日待辦清單

耶穌緊接著發表他的看法

堅稱語言才是重生的關鍵： 「吃飯覿氅餮鼗曩磲 蕤顬鰨鶘鰷鯔耱貊 貘鍪籴耋瓞耵。」 至此討論已完全離題 與會者紛紛收拾興致

做好迎接第九百六十八次晤談的準備 唯有一位年邁的女性

（我們都明白，他是在場

此時才怯怯舉起了手：

「請你們翻開聖經第一百三十九頁：

總是嫌父母丟臉

除了貓以外最有資格的） 『我要去了，你們要找我 並且你們要死在罪中

我所去的地方，你們不能到。』

「我家的孩子十分不孝 我和先生時常感慨

要是能重生一個就好了……」

神說你們有罪。唯有負罪之人 才渴望並追索重生。」

太宰治猶不及發問，你已搶先開口： 「根據無罪推定原則……」 正當三人為了「罪」的定義

同義與反義之類問題爭論不休

黃金帕瑪森起司鮭魚藉機宣揚命名的藝術 20

主題專欄 21

魚人曲

黃政為

起舞在漲潮之夜

致敬於無光的滿月

部族的歷史學家在旁

佳作 「謹以此獻予新潮」 我們祖先已上岸了許久 卻仍無法盡數褪去

對於海水的執著…… 即使學校早已不將這些列入教材 堆積的儲藏室仍悄悄等待造訪

試圖醉著說服自己

沒人會在意眼前的祭典

是否參考更近於海的部族 還是儲藏典籍的拼湊 我們相信，今夜過去 一切即將重生。

在逐漸風化的碉堡裡

貴族奉祀著傳說的信物 部族的歷史學家屢屢 觸發對往昔的詠嘆

而瘋狂且虔誠的青年

競相仿效著浪花的軌跡 由於貴族的資助

請來了海中的遠親 我們視他如師

顧問水裡的生活

或僅是上岸的片刻 22

主題專欄 23

讀〈利簋〉彝銘代器主賦

黃以侖

天集厥命，同人于宗。四國有王，九州攸同。 敹我甲冑，礪我刃鋒。侯甸男衞，罔不率從。

自由創作 ｜古典詩｜

讀〈利簋〉彝銘代器主賦 黃以侖

庚子歲暮讀謝康樂詩寄許、田、盧諸君子 黃以侖 登科後和孟東野 黃以侖 五絕、七絕二首 楊婷

杜鵑漫拾二首 并序 蔡婯緹

綏我以德，事之以忠。不顯文武，天祿永終。

庚子歲暮讀謝康樂詩寄許、田、盧諸君子 寤寐披衣緊，殷憂歲暮時。風蕭長霰夜，霜凜凍寒枝。 北阜瑤牀冷，南樓客望遲。開箋聊剪意，遙付賞心知。

無題 匿名

冬日懷友 陳彥碩

擬張翰首丘賦 陳彥碩 哀楊花殘 程昕

擬歸去來辭 葉慧明

曉夢迷蝶古巴特 葉芯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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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科後和孟東野 長安漫惹盡人誇，詩禮風騷未見涯。 鼇首何須驅馬疾？青春莫負滿城花。

自由創作 25

五絕、七絕二首

楊婷

〈詠畫事〉 噙水求濃淡，憑燈看潤枯。 莫辭顏色陋，緇素蘊千殊。 這首詩描寫作畫，前二句寫落筆前蘸水潤毫，及畫成後就

燈端詳墨色。一二句的「枯潤」、「淡濃」既可作反義副詞解

（求水量枯潤、墨色淡濃的適中），也可視為兩組「名+動」 （蘸水使濃墨稀釋、燈下看墨色乾去）。後二句寫水墨雖只

黑白二色，但箇中變幻無窮，可以在濃淡潤枯的基礎上孕育千

殊。

〈湄公河搖船〉 夾岸水椰森畫戟 蒼蒼蓼蓼蔭行舟 湄公萬里黃泥路 不賴篙人不肯流

（附：〈利簋〉銘文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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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詩寫謠傳湄公河上，兩岸的水椰高大茂密，結成拱頂，

頂下輕舟往來一片清涼。而湄公河泥沙量大，水質濁重，像是 不靠船櫓撥浪，江水便流不動似的，後兩句即狀此景。

自由創作 27

杜鵑漫拾二首 并序

蔡婯緹

無題

序曰：昔年與友春過椰林道，杜鵑錯落而開，遂俯拾一

習習楊柳風，吹我綺窗軒；（十三元）

仍新，若見昔日芳華，則長逝之舊夢，遂還魂栩然。料想古今

暖氣襲床幃，晨光入撫顏；（十五刪）

花，夾於著中，花色經月不退，赤紫如初。聚散如煙。而花姿 離思多，此情此心應一也。 〈其一〉

花城三月多鵑草，春意連枝郁滿條。聚似華雲疊絳色，散

如薄霧潤紅绡。

孤寒秦館斜陽黯，遲暮宣城故里遙。香盡數回悲杜宇，古

來離思萬千凋。 〈其二〉

何日杜鵑將共發？露輕風暖仲春晨。重彤相映穿迷蝶，層

粉交織悅遊人。

雨過落為文席錦，春離拾作古編芸。今朝書掩殘花影，可

待來年赤紫新。

匿名

輕弄繡簾舞，婀娜似天仙。（一先） 群鶯作新曲，芳馨落床前。（一先） 歌高催人起，香盈不能眠；（一先）

起行尋鳥語，瞻顧花叢間。（十五刪） 花香何繚繞，花色各爭妍；（一先） 極目望東野，青草更綿延。（一先） （換上聲韻）

春風來何遙，君去一何遠；（十三阮） 冬去春又來，君去何時返。（十三阮） 臺階生綠苔，相思日夜滿；（十四旱） 空室結蛛網，忽覺歲月晚。（十三阮） （換平聲韻）

花開下成蹊，花謝無人憐；（一先） 顧視無所親，淚下何翩翩。（一先） 情如北海深，心若磐石堅；（一先） 思君年復年，豈能便棄捐。（一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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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29

冬日懷友

陳彥碩

常語言轉化為五言詩句，可再多作推敲，如「烹茶備暖腸」、 「擺案偶一撥」、「曠屋隻筆墜」等句較為生硬。 詩中先用去聲之八霽與四寘通押，而後轉平聲韻，反映出

朔寒侵門扉，枯枝抵霜礪。

對古詩用韻的認識。建議再留意換韻與內容推展相結合，讓換

黃燈照迴廊，書影隨風曳。

逝」似開啟下文「層雲藏月明，野風息銀輝」等景象描寫，可

烹茶備暖腸，欲享復遲遞。 擺案偶一撥，曠屋隻筆墜。 許韓賴莊王，所思何方寄？

韻兼有標示情意頓挫的作用。如詩中「仰望日忽晞，何似朝露 改為「仰望日忽逝，何似朝露晞」，與下文同用五微韻聯結。

趙林蕭曾詹，展轉憶昔歲。 遙呼汝輩名，雲散天喚地。 遙嘆我心懷，拊股朝夕替。 仰望日忽晞，何似朝露逝？ 層雲藏月明，野風息銀輝。 孤鳥棲高枝，長鳴聲漸微。 獨守臨窗齋，寥寥數星稀。 空念佳節時，暢談復相依。

新潮評 曹淑娟先生 五言古詩整齊坦率的齊言形式，不同於詩經、楚辭體參差 變化、複沓往復的句法和章法，相較於近體律絕，形式則較為 自由，不限長短，不講平仄，用韻寬鬆，很便於同學們練習寫 作，抒發自己的感受與思考。 本詩以五言古詩書寫懷友之情，由寒氣入侵開篇，由外而 內帶出懷友情思，而後再由情及景，鋪陳所見所感，情景相觸 相發，構思已見用心，詩末平韻數句，愈入佳境。唯如何將日 30

自由創作 31

擬張翰首丘賦

陳彥碩

新潮評 曹淑娟先生 《晉書》〈文苑傳〉載張翰著〈首丘賦〉，文多不載。

商風起以木落兮 雁南飛而悠悠 憐飄雲之相踰兮 逝者夜而復晝 觀素波而行吟兮 容憔悴以知秋

本詩以騷賦體而非散賦體進行擬代，是正確的選擇。作者依據 《晉書》、《世說新語》等有關張翰的文獻資料，擬寫其思歸 心情，並綜合運用傳統文化資源，頗見用心。 張翰有〈思吳江歌〉傳世：「秋風起兮佳景時，吳江水兮

櫂歌發而悲悄兮 漁父問之何由

鱸正肥。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得兮仰天悲。」首段即以之為

心煩紆以惆悵兮 涕沾翰而懷憂

用〈秋風辭〉、〈四愁詩〉等漢詩語詞，最見精彩。

欲往歸彼吳江兮 思鱸膾而常愁

底本，巧妙結合「漁父」的出場，投映屈原身影，同時靈活化 史傳載張翰性格上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並

調蓴羹以烹菰兮 抱啼子而無尤

言其性至孝，遭母憂，哀毀過禮。詩中將二重資訊結合，從阮

念凱風之劬勞兮 撫蒿蔚而淚流

以反哺奉母作為他返鄉的主要動機，詩中也因此運用了《詩

轗軻以守孤簷兮 空望子之遠遊 昔聶子之拒百金兮 閔子寒飢而相求 車輪轉乎鬱腸兮 甫降階復登樓

籍「舉聲一號，嘔血數升」的臨喪之慟揣想張翰心中的焦慮， 經》〈凱風〉、〈蓼莪〉的文典，補充了蓴羹鱸膾的意象。 以下建議供作者參考：其一，第二段起首略顯突兀，推

託黃鳥之睍睆兮 寄好音以清謳

敲「調蓴羹」四句主詞似為母親，應是張翰未歸時擬想母親當

步兵臨喪而摧傷兮 升血溢乎斗酒

為張翰，其間應有過渡銜接。其二，詩分三段，第二、三段之

恐還閭而累冢兮 棄雙鯉莫淹留 想躍兔之爰爰兮 竹猗猗而芽抽 魚戲蓮而鷗舞兮 歌擊壤以耕耰 祿寵厚何堪賴兮 終布衣以順守 河廣遠豈足畏兮 掛弁冕而歸休 越阡陌以反哺兮 偕母歌乎眉壽

年的辛勞與今日之孤寂，下接「念凱風之劬勞」等句主詞則轉 分合不明朗，「步兵臨喪」四句思歸之意似與上段「念凱風」 數句相承，而「車輪轉乎」四句或可考慮移下段作歸途心情。 其三，張翰時當晉初，平仄通叶無妨，若從今日寫作的角度而 言，處理較長篇作品，可以考慮換韻（包括平仄）結合分段， 加強詩歌聲氣的抑揚開合變化。

懷阮志之不忘兮 明狐死必首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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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33

哀楊花殘

程昕

園柳尚初青，匆匆逐風殘。 故人忽已逝，衣帶空轉寒。 常日自庸忙，未邀相言歡。

｜古典詞｜

怎奈絮離枝，瞬然隔兩端。

〈定風波〉葉芯余

從此無限恨，未敢更憑欄。

擬歸去來辭

〈浣溪沙〉鹹酥雞 吳岱軒 〈憶江南〉吳岱軒 葉慧明

少時心敏細如絲，一顰一笑擾神馳。 欲鈍隨俗復無力，敢問人世安可息？

清狂走馬窺吳苑 惆悵啼鶯過楚宮 金燼應悲隔雨暗 石榴猶得飄燈紅 豈知一夜秦樓客 夢遠雲羅千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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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仙〉讀小山詞有感 田文彥 〈夜飛鵲慢〉午夜夢覺 張孝謙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陳彥碩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柯尹強

弱冠始明本宅意，委塵歸去勿相思。

昨夜星辰昨夜風 上清淪謫桂堂東

〈浣溪沙〉暮春 田文彥

｜古典文｜

孰知進學無常解，風頭盡歸聲聲駭。

曉夢迷蝶古巴特

自由創作

新潮評―古典文 曹美秀先生 葉芯余

首丘賦 匿名

校園一角―總圖書館 馬丞楷

｜現代詩｜

不痛的死法 許茹晴

五則對話的故事 陳彥碩 信使 陳彥碩

巴夫洛夫 嚴晟珈

自由創作 35

古典詞六首

張孝謙〈夜飛鵲慢〉午夜夢覺

思眠不為賦，寒夜何長？惟嘆往事成傷。孤燈飄似別離索，殘 籠煙雨茫茫。衷情自難忘。落窗前梔子，心字收藏。花曾駘

葉芯余〈定風波〉

蕩，喜長春、暗遞初陽。 能待幾回橫雁？斜影漸無明，愁

寫還心懶。假抒懷，怕敷衍。分數都藏筆頭卷。生怨。負月圓

山屏、可照秋黃？但躊躇驚色，空餘此景，最斷人腸。

強填詞，萬念千端，思量卻總散漫。莫得情緣，何曾闊別，欲

花好，孤燈窮戰。 五更眨眼，暗驚惶，又把詞林看。苦牌

對新涼。不意蟬深忽唱，遺聲遁入、香徑幽廊。彩彤霽月，畫

名，況乃權衡字韻，平仄須嫻爛。對新詞，意慵倦。朝日輕移 桌前硯。都亂。若問心得，聲聲長嘆。 吳岱軒〈浣溪沙〉鹹酥雞

潤夜燃燈瑣事忙。批衾正欲閉疏窗。忽聞街角透天香。 先 浴金池添美色，又施新粉引芬芳。再簪羅勒綴羅裳。 吳岱軒〈憶江南〉

微雨夜，入夢悄無聲。朗月清風船慢渡，朝霞似照燕輕靈。乍 醒嘆無情。

田文彥〈浣溪沙〉暮春

天冷露寒曾共遊。明珠綴耳玉容羞。銀鈴笑語解輕愁。 夜 鷺乍啼弦月靜。孤燈微曳小園幽。春煙自碧水悠悠。 田文彥〈臨江仙〉讀小山詞有感

陰雨初停明月，欄杆慵倚清風。靜寧良夜憶芳容。嬌波柔水

淨，羞臉粉香紅。 紅燭輕搖獨影，杯觥交映朦朧。水隨春 遠與誰同。幾回尋夢裡，花落雨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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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37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陳彥碩

繞莊盡水也。夫環珮清越，流曲澗清，皎然迴抱清溪莊

者，梁溪也。緣溪行，溯洄從之七百步，有峰媚繚層霄，似

扇若華，青障聳峻百許仞者，惠山也。若夫乘舟下行，夾岸鶯

啼千里，紅染翠竹，悠悠匯於運河；河水又南，徑黿頭渚，與 諸枝津合，注於太湖，王江寧賦詩「水宿煙雨寒，洞庭霜落

向之歡於灌園，其後參商各異、天地永隔，感慨累累相係，豈

不悲哉？夫使君種秫粱，具雞黍，養天性而保名節，居清溪莊

而詠清兮之辭，亦足以暢抒雅懷。游心於無為，超然乎物外，

與吾輩相交遊，而終享頤性全真之至樂。時人或過莊而嘆曰： 姑射山之裔歟，五柳宅之風歟。

嘉靖二十一年一月六日，成此記，而無以窮其意也。

微。」，即此湖也。築莊乎其間，恬然吟滄浪之歌者，顧使君 也。心懷濯纓濯足之樂，垂綸清溪而時忘荃，因以名莊焉。

若夫日升雲散，淡虹綴空，聞橘香而眠覺，撫蓮瓣而步

盈。息於園圃，望夫清溪，華鳧雪鷺，翕翔於上；黛甲銀鱗， 浮潛於下；復見三四舍犬田間，七八鹿麂山前。偶有村人行 過其莊，三杯兩盞，聊相唱和，醉與使君共歡，而猶未知其

樂也。至若澤畔映月，清輝照軒，習習微風觸撥瑤琴；似醉似

醒，半睜半闔，粼粼素波抹挑群星。鴛鴦相依楊柳汀，閒鶴棲

於木蘭船，萬物莫不安然入夢，而使君或彈琴詠詩，清音足以

忘憂，若有高士徑莊，心高遠而樂以達，忽疑竹林中賢復見， 良有以也。

昔者呂仲悌、嵇叔夜、向子期三人起居於林壑之間，鍛鐵

耕耰，守樸樂道，逍遙於雲峰霞壑，彈琴遊仙而可樂也。然仲

悌卒陷囹圄，著赭衣，具高奇之才而無免於禍；叔夜顧日影，

奏廣陵，委身東市而寄餘憾於琴音；子期履遺跡，嘆笛音，終

身繫於塵世，徒思舊而寫心。此三子者，並有曠遠不羈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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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39

擬唐順之清溪莊記

柯尹強

或曰：「漁父，即越相范蠡也。」然則范蠡號曰漁父，或

亦屈原之所逢者云。

太湖，天下山水所幅湊也。廣千里，江水經緯五湖，而秀

峰出之於波濤間百數。雲山擁江水而悦，而水漫漭遄波其間，

洋溢流注以貯之；厚澤得千峰而留，而山崔嵬磅礡，乃崒屹乎

其上。中有一水，曰松江。自太湖東北，流逕七十餘里，分逝

九流，謂之三江口，昔范蠡入五湖、出三江者也。今使君於西

水關外，築別業，歸老安居於此，名之曰「清溪莊」。是安仰 乎范蠡之志歟！抑有取於滄浪之水之意歟！

余數遊於此，暢神其間，於是思屈原之忠，超於日月之

上，舉世同濁而其獨清，既不能受物之汶汶，亦未能稍捨乎謇

謇。而使君之耿介高潔，兩朝批鱗，抗疏為天下社稷，其忠君 之思，比於原或猶有過之，要為百代之後又一屈原也。

及不得復用於世，於是卷而懷歸，隱於山林，棲遲於丘壑

之間，而枕籍以自嬉。或有山客舊友來訪，輒邀之連袂高臥，

酣暢竟夕。又或時而出遊，登傾厓，履深溪，高山澗曲，傳響 風泉，於是乎澄懷觀道，不覺信宿而忘返。其至也，臨范蠡

湖，想蠡之生平種種，功名至而旋棄之，而旋歸之於山澤林野 之間，其隱逸之樂，何如哉！

余嘗思之矣，太湖一梁溪，得范蠡居之，而名著，得使君

居之，而益彰。蓋百代之相映生暉，是皆隱遁高士之風也。惟

蠡亦有忠君之志者。是屈、范之忠，使君皆俱，而未若原之赴

於湘流而死也。雖然，原之所為，其志行實或過於中庸而不可

為法也。今使君沉沉形智，支離其德以全天年，又豈原之所及 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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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41

新潮評—古典文

曹美秀先生

駢儷美句，則會有詩、詞、文、賦夾雜的混亂之感，同時失去

第一篇陳彥碩

的連貫性，與段落間的連貫性是一體的兩面，前者為小單元，

第二篇柯尹強 一篇好的文章應具備的條件非常多樣，有一些是只能體會

而無法言傳的，如文章所透露的作者之人格氣度，文章或剛或

柔的風格，文章的節奏緩急，文字是否典雅等。這些需用心體

會的能力，只能多讀書以培養敏感度，方能得之。此處僅提供

一些相對較為具體、可據依者，以為評論此二篇〈擬唐順之清

溪莊記〉之基礎。應注意的是，此處所謂「文章」，指不押韻 的古典散文而言。

後者則相對為較大的單元。但二者都是使文章流暢不可或缺的

條件。而所謂連貫，又牽涉到許多面向，如寫作立場為第一人

稱或其他視角；時間軸為現在、過去，或某個時間點等，各個

文句的主詞等，如何才能使文句連貫、文章順暢，要視各文章 之情形而定。以下試以兩篇文章為例，舉出幾個例子以為說 明。

第一篇文章的第二段用了許多詩詞及駢儷句，如「聞

橘而聞覺，撫蓮瓣而步盈」、「復見三四舍犬田間，七八鹿

麂山前」等，雖然文句頗具美感，但使通篇文章的風格不一

若要概述一篇好文章的條件，可以從宏觀與微觀兩個方面

致，這同時也造成連貫性的問題。例如第二段首二句「若夫日

其最要者如文章內容是否焦點集中，文章結構佈局是否平穩合

「景」，但接著的二句「聞橘而聞覺，撫蓮瓣而步盈」，其主

來講。宏觀方面，指從大角度對一篇文章的「整體性」觀察，

宜，段落間的連貫是否流暢，通篇文章是否風格一致等。微 觀方面，指從細微的角度對文章作細部的品賞，其最要者如每

一個文句是否有達意的效果，文句之間是否有緊密的連貫性，

用字遣詞是否合宜等。若能二者兼顧，則一字一句皆可讀，段

落間具連貫性，通篇文章流暢達義，便已具備好文章的基本條 件。

其中另有幾點可以再提出細述者，如通篇文章風格是否

一致的問題。桐城派大師方苞便曾指出，好文章中切忌夾雜詩

詞語、駢儷句、俚俗語以及小說式的筆法。因為散文的特色是

文句長短彈性，相較於韻文、駢文，書寫更自由，表意功能更

佳，也更能展現作者的個人特色。如果散文中夾雜詩詞韻語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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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之所以為散文的表意自由、明晰之優勢。其次，文句之間

升雲散，淡虹綴空」，敘述的是晴時清溪莊之景，其主詞是

詞為「人」。主詞相同，才能在後面的句子省略主詞，此處主

詞改變了，卻沒有把主詞講出來，其原因便是受到駢句的形式

限制。如此，前、後主詞不一而未明述主詞，造成文句不連貫 的問題。

第二篇文章首數句：「太湖，天下山水所幅湊也。廣千

里，江水經緯五湖，而秀峰出之於波濤間百數。雲山擁江水而

悦，而水漫漭遄波其間，洋溢流注以貯之；厚澤得千峰而留，

而山崔嵬磅礡，乃崒屹乎其上。」首句以太湖開首，第三句

「廣千里」的主詞必也是太湖，如此第一至第三句主詞相同而

文句連貫，甚佳。然而第四句「江水經緯五湖」主詞卻突然變

成「江水」；第五句「而秀峰出之波濤間百數」主詞則是「秀 自由創作 43

峰」。短短的五句所形成的一小段落，主詞卻經三折，使文句

不甚順暢。若將前五句改成：「太湖，天下山水所幅湊也。其 廣千里，秀峰出之於其間者百數。」如此，則後三句皆承第一

句以「太湖」為主詞，連貫而下，讀來更順暢，如此的小段落

首丘賦 第一段

累積起來，才能形成一整篇流暢明達的文章。另外，太湖之廣

風發發以穿戶兮，心煩傷而鬱伊，

小，應注意其形容之合理性。

豈霜風之愁殺兮，漸衰微而煙邑，

至於千里嗎？長江方能稱「千里」啊！比之長江，太湖堪稱微

匿名

雨霏霏以擊簷兮，形銷鑠而太息， 何廩秋其蕭瑟兮，忽日沒而明夷。

寒鴉鳴又烏以勸兮，客廓落而生悲，

輾轉不寐而思宵征兮，卻聞蟋蟀而心摧， 憭慄為遠行之孤客兮，淚錯落而念歸。 迴風終無窮兮，生有涯也須臾，

既樂少而哀多兮，盍徘徊於逆旅。 第二段

雁南飛兮，乘此良機， 秋水寒兮，魚正肥時。

披羊裘兮釣澤畔，將竹筐兮采林中， 惟父母兮劬勞故，欲歸遺兮與宜之， 吳江鱸兮菰菜羹，容膝之下足滿腹。 情眷眷兮中心藏，矢弗忘兮懷故鄉，

天下滔滔兮不可處，胡不歸兮養父母，

蘄靜好兮終此身，但畏天運兮難久存。 第三段

曰歸，曰歸，遠遊之客，君子之道尚可為。 44

自由創作 45

冬皮毛而夏絺葛兮，寄衡廬其樂處， 春耕作而秋收歛兮，暢天地而自如， 官帶軒冕兮，蓋累身之長物，

昔宦旅之所羈兮，今遂反物之初。

校園一角—總圖書館

馬丞楷

台大美景，人盡皆知。其披綠茵而佩碧湖，臥鬧市而枕群

聞狐死必首丘兮，孝至矣禮之本，

山。地控北市之要衢，卻無絲竹匏革之紛擾。故能網羅八方英

翩翩吾乃辭歸兮，聊逍遙以愉心。

館之最盛者，為夏夜，為冬晨。

歲暮不知其焉薄兮，盡餘壽以養親，

才，雲集四海毓秀。而其風光之最盛者，為總圖書館。總圖書 余嘗於夏夜獨坐於總圖階前，時月出於東山之上，大火現

於天穹之南。昂首遠眺，皎皎明月與熠熠繁星交相輝映。余頗

好太白之詩文，尤愛其筆下之月景。見此番良辰美景正與詩詞

暗合，余心中不覺欣喜萬分，彷彿此刻已手攬玉蟾與詩仙痛飲

狂歌。後又遙想蘇子與客泛遊赤壁，誦明月，歌窈窕之事。當

下，余宛如化身洞簫客，與蘇子一同哀孟德之欲仙，辨莊生之

逍遙。而一旁蛙鳴、蟬叫不絕於耳，為今日之盛會鼓瑟御琴。 余以為此間之樂，媲美右軍蘭亭修禊，遠勝朱子齋中觀書。

至若冬晨，其景與夏夜迥殊。余曾於日未旦時，孤立於總

圖臺前。見東君飲馬咸池、攬轡扶桑，羲和分娩於天地之間，

萬物隨之悠悠醒轉。而時有凜冽朔風挾席捲八方之威襲來。余

披襟當之，頓覺蕩氣迴腸。而後余心想此風恐是襄王蘭臺所遇

之風，而今吾竟得同賞此風。一思及此，心中猛然激起萬丈豪

氣。然吾轉念一想，宋玉言風有雄雌，士有窮達。此風為我稱

快，卻曾吹破子美之茅廬，思及此，忽生萬千感慨。後遙想東 坡快哉亭之事，不覺脫口吟誦，「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

籟」，心中頓明姑射神人「物莫之傷」之至理。於是放聲吟詠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欣然賦歸。

孟軻言尚友古人需論其世，然余以為尚友古人不僅要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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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47

處世，更要感其所遇、觀其所見，如此方能洞悉其筆底波瀾。

余以為總圖勝景之美，不在景致本身，而在於其景能和典籍上 所學所聞相互映證，使讀詩誦文不致淪為吊書袋。故余以為

總圖之最盛者，為夏夜，為冬晨，然旁人或以為是春夕，是秋 夜。人人自有其見解，還需己身親自踐知。

不痛的死法

許茹晴

在人生的低谷登上巔峰 俯瞰眾生及車水馬龍

你一躍而下留下滿地的 紅 碎裂 骨頭

墜樓不似乘風

或重於泰山 或輕於鴻毛

重力加速度的道理都不會錯 古裝劇般的忠貞烈性 利刃劃過

想像中的鮮紅玫瑰應該要盛開

在蜿蜒的綠色的河 微笑著有迷人的姿態 沒有花兒 只有噴泉

泊泊四散著動脈的吶喊 紅得發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優雅散步 散步到海底

悄無聲息的沒入黑暗裡 悄無聲息你想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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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49

習慣性的屏息與喘氣

奮力掙扎抵不過浪的侵襲 無人知曉你曾流過淚 浮上來只剩下海水 活下去吧

那是最不痛的死法

五則對話的故事

陳彥碩

沿著河岸採收露水的老人

日日小酌幾杯，外帶再封裝 細心標記平凡的日期，排列 解讀那蟬與蜻蜓的密碼 舞者立於山崗，任風

穿透身軀，陣雨蛻去舊皮 隨著時間調整舞步，閉目 潛心，臨摹季節的姿態 缺乏反應的大學生

終日戴耳塞，過濾疏離的雜音與 親密的細語，垂頭求索之際

聽見，失聰者奔湧不絕的詩 參與讀詩會，沉默且

凝固的孩童，咀嚼早已無味的文字 始終恐懼失焦的獨白，改寫 一顆心的尾聲與前奏

熬夜準備一次性教材的 地理老師，手握色鉛筆

續寫山嶺的脈動，鋒面連綴地表 50

自由創作 51

洋流旋出回音，城市正遷徙

在昔日的軌跡上，擦拭又重組 測繪，下一秒的世界

信使

陳彥碩

聖歌唱響之時 外公含笑

自相框中嗅聞百合的馨香

凝視那些熟悉的眼眸與陌生的名姓 忽有一隻蚊子

幻想一樁蝴蝶夢似地 自百合瓣間鑽出 銜著蜜香和慾望 飛飛 跌跌

迷失在合唱班的莊嚴中 跌跌 飛飛

一頭栽進外公的臉上 撞成一顆痣

我掃視著餘光的盡頭 有的眉尖彎身

低垂成河畔柳葉正汲水 有的眉毛平直

延展出一道壩堤固守著

（一場事故似乎未曾發生） 蚊子從毛細孔上爬起

依著本能的驅動 曲折 52

自由創作 53

迂迴 探尋那體香濃烈處 輾轉闖入領空 俯衝 停駐於肌膚 一刺

巴夫洛夫

吸取血液裡無聲的忍耐 無意間

你在每次失眠的清晨

以及那相繫彼此的 來時的途徑

到附近無人的公園散步

留下口器的形狀 外公的氣息 聖歌唱畢之時 蚊子含笑

流連於諸多揮別的手勢 而我

猶自摩擦那淡紅的 信使的贈禮

嚴晟珈

牽著心愛的狗勾

他總忠心地跪下來舔舐你的小腿 用舌頭擦拭慾望

你想起從小總是錯過眾人的瞳仁 只被責罵羞辱非議嘲諷給看見

而今你擁有了他（確實擁有了他） 在這一切都不確定的年代

你終於找到得以控制的物事 享受逐漸膨脹的權力 但你仍舊害怕白天

會把所有美好都照亮

你將又要飾演社會上最稱職的角色 又要失去一切

凝視他嗅聞你的鞋襪

你好奇為什麼有人甘願墮落

「每天被他人踩在腳下還不夠嗎？」 （卻沒有發現自己甘願世代的規訓）

他用飽滿含水的小狗眼睛虔誠無限地望向你： 54

自由創作 55

「汪！汪！」 控制的同時也被控制

自由創作

或許都是恐懼驅策的傀儡

在支配與被支配中樂意為奴 這並沒有錯。

「你並沒有錯，

是他們正常得太奇怪了。」 你捧著他的臉

從他雙眼清澈的黑洞中隱約看見自己脆弱的輪廓 每晚還是要相守一起失眠 相約沒人看見的遠方 牽著他

同時心疼自己

交出一具具慾望與夢想的遺體 換來快樂與意義的舍利子 （也只是習慣了而已。）

｜現代散文｜

關於比喻我懂的很少 奧古斯塔的貓 瀕死之魚 陳雯琪 新生南 王哲昀

詩是你我帶著兔尾的孩子 牡蠣 全部是一幕殘影 吳俊寬

｜現代小說｜

七月流火 澤龍 天武記 匿名 真相 許頤蘅 支流 許頤蘅

｜評論｜

電影《情書》觀後感 張妗

《人間四月天》劇評 陳子珩

《我可能不會愛你》劇評 林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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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創作 57

關於比喻我懂的很少

奧古斯塔的貓

「你愛的人離開之後的每一天，都是一萬年。」 關於愛情我懂的很少。

鄭重聲明，不是過於隆重而庸俗的那種，就只是在美好的

年紀，偶然遇到了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想好好珍惜對方，幸

語，用著重複的意象，我一次次懇切追問，你卻總是把我丟回 解謎的遊戲。

是的，遊戲。現在想起來，或許這場事故從頭到尾便只是

遊戲，而不管角色如何轉換，你永遠都是好整以暇的甲方。

「歌詞說飛鳥與魚無法相愛，卻忘了即使都是悠遊的魚，

也會各自棲息在不同的海域。」

時差並未因假裝相愛而彌平，我換了一個位置，仍然找不

運的話，可以一起走一段路的那種。或許是從小到大的遭遇都

到你的眼睛，於是只好將自己比喻成魚，用最老套又沒創意的

山腳下不輕易被風吹起的碎石粉屑。於是在最該溫柔的時候，

「從灰色的天折翼以後，還是會墜入湛藍的海域。」

在教我變成刺蝟，我只懂得將愛人看作是遠山，將自己慎重成 明明急於擁有一隻狗，卻用貓的冷傲來馴養。

「妳怎麼都不挽留我？」你開玩笑地問我，我笑著說那向

來不是我的風格。其實總是好想認認真真地說想念你，但話到

了嘴邊又變成心上的石塊，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會真正地想念 我。

關於比喻我懂的很少。

十九歲的短暫人生以來，做過最勇敢的事情是把半年多

來的心意一一用最平實的語言攤開在你眼前。那天晚上其實

沒有什麼特別，父母依然早早就寢，我一樣點著夜燈熬夜，而

比喻，想讓你知道我的害怕與不安。

你和我說，要褪羽生鱗，成為一隻能夠與我相擁的魚，然

後我們都要成為彼此眼中的光。朋友打趣地說怎麼談個戀愛還 得會吟詩作對，而我自得其樂著，因為總算能與你使用同一種 幣值而欣喜。

可是為什麼幾天過後，你又告訴我，強迫自己長出魚鱗的

鳥，依然還是鳥，永遠不會真正變成魚。明明是浪漫而綺麗的 幻想，怎麼你卻用現實來衡量？ 關於你我懂的很少。

總是莽撞而真誠地在心裡為所愛之人編織一場盛宴，卻忘

進退兩難的、我們的關係也並未改變。你回以一段很長很長的

了問你偏愛怎麼樣的口味。但時至今日又會想，是你樹立了一

物件包裝著回覆，而我無助地拼湊著線索，試圖一個個找出答

意理解一律感應失敗。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明明輸出了這

文字，字裡行間說的都是我看不懂的煩惱跟為難。你用一個個 案，手上只有一顆顫巍巍的心，跟一盞忽明忽滅的小燈。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人與人之間也會有時差。

58

後來你再也不和我說心裡的話了，你一次次編寫複雜的言

道若有似無的分隔線，關於界線內所有的心思與細節，我的文 麼多的喜歡，穿過那道絕緣的線，你接收到的，只剩下碎屑。

明明不算太了解你，卻還是會在冷冷的冬天，喝著熱拿 自由創作 59

鐵的時候想起你最喜歡冰美式；卻還是會在吃飯的時候，腦海

裡突然浮現你愛喝可樂；卻還是會在因想念而失眠到四點時想 起，以往在電話裡談著無謂的話題到半夜，然後互道晚安的時

光。

沒有光。

關於分離我懂的很少。 卻不得不懂了。

「就是覺得，你們兩個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啊。」

雖然一知半解的在愛裡打轉，但仍不至於愚笨到沒有意識

突然發現，其實你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是我用盛大

到兩人之間明顯的差異，只是當時的我以為只要足夠喜歡，就

的愛把你包覆成了閃閃發亮、獨一無二的存在，是我的喜歡為

次只能在門口試探，仍為得以更加靠近而沾沾自喜，並自認能

歸還給人海，重新成為一個普通人，甚至，比普通再差一點點

能無視心上的坑疤，無須害怕剩下的困難與躊躇。因此即使屢 靠著從我身上散放的明滅的光，同時照亮兩個迷路的人。 關於相擁我懂的很少。

氣象預報據稱的超低溫，實際上卻只是微涼。回家的路

你套上美好的濾鏡。而現在，愛和濾鏡我都要一一收回，將你 吧。

「反正我就只是他眾多故事裡的其中一個而已。」到了最

後，我已分不清你屬於哪一個比喻，但我想我並不是魚，我並 不是任何為了與你相應而幻化的存在，我只是迷了路，在你的

上，十指緊扣的時候世界很安靜，連人聲鼎沸的夜市都變得

世界留下一點點光，然後什麼都帶不走地，我們都要在各自的

但在擁抱的時候，世界卻突然變得無比嘈雜，有心跳的聲音，

只是還是不敢認真想你，但走在校園的迴廊時，被河濱的

無聲，我只聽得見自己說話的聲音，還有你靜靜地笑與應和。

島嶼生還。

有我口袋裡因為超過門禁時間而狂響的手機震動聲響，有對街

風吹拂時，等在信義威秀前的公車站時，甚至是從捷運站返家

的，呼救的聲音。

何處，都是你的影子。

鄰居大力關門的聲音，還有我因為在愛和你之間找不到落腳處 明明緊緊相擁，我卻只能感知到時差日漸擴大，竟覺得

可以再塞下一兩個，甚至好多個別人。已經奮力跨出一大步的

我，頓時覺得已經沒有勇氣再向前試探了，次次用腳尖著地，

我的靈魂已經輕得盛裝不下自己。偶爾遇合的光芒已不足以照

亮我一個人的幽暗，我終究誤判了自己的能量，也錯估了你的

倔強，也或者是因為，我只剩下一具脆化的骨架，卻支撐著兩 顆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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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說再見的時候，我反覆確認過了，你眼睛裡還是

的四分鐘路途。彷彿整個城市都籠罩著遲來的光，不管躲藏到 「這只是兩顆心的故事，其實誰都沒有做錯。」與遠在寧

波的好友通話，我在擦乾眼淚後這麼說。就像叔本華的刺蝟理 論，兩顆心在寒冬裡靠近著取暖，卻忍不住刺傷彼此。

而關於自己，我從未曾感到如此自卑，卻仍疼惜。

每個趕完死線的晚上，我將自己包裹在白色的被窩裡，嗅

聞著夜夜濡濕卻仍有淡淡香氣的枕巾，除了莫名的傷感之外，

自由創作 61

偶爾也會想起朋友的聲聲叮嚀。

瀕死之魚

「雖然不知道要多久，但妳一定要好起來喔。」

我想我確實遇到了很喜歡、很喜歡的人，純粹地喜歡你

眼睛裡看出去的世界，並希望自己也能待在裡面。一個月後，

陳雯琪

宿舍裡桌燈的昏黃光線閃動，就如深秋於大河邊降臨的

半年後，也說不定是明天，我可以不必再因為害怕醒著思念而

一片暮色，烏鴉自天邊飛過。夜讀的室友時而翻書、移動文具

悸。我終究會學會在一個人的雨季，學會淋濕自己，學會不生

緊。在這個光線亮在墻壁，不肯施與我安謐夜晚的房間裡，我

熬夜到三點，可以不用在清晨又突然醒來，又因為想起你而心 病，學會洗淨那顆被析出鹽分結晶的心，把它好好留在胸腔 裡。

唯一可惜的，大概是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你比喻裡說的，到

底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

愛後餘生，「我希望是一萬年。」

2020年11月29日

的聲音，如碎石砸在玻璃那樣響在我的耳際，讓我神經一再繃

無比清醒地瞪著室友的背影。時鐘滴答地響著，提醒我夜晚寶 貴的時光正在我的虛耗中不斷地流逝，早該得到休息的五臟六 腑還在我焦慮的身體裡，被迫持續運轉。

如果能夠將這漫長的時間在這一刻停止，房間裡連微小的

塵埃都停止了漂浮，室友不再動作的這一刻，我腦海裡想像著

是什麼？我看見我掀開被子起身，脫掉拖鞋，走進了衣櫃。我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委頓了下來，蜷縮在地。

一尾碩大藍色的魚，被包裹著層層紗布，死在了衣櫃裡。

深海兩萬里，漂浮著閃著寶石碎光的氣泡，四散的浮冰邊

緣泛著晶藍。這是奇幻而美麗的世界，繽紛五彩的魚群不斷游

動，小巧的銀色貝殼半張著，綠水藻浮動於海的半空。這是多

麼好的地方，一尾遍體鱗傷、鱗片被刮下流著血的魚，此刻垂 直從空中掉落海面，沒人在意它微小的存在以及它的死亡。所

以它落入水裡之後很快往下沉沒，被引力所吸一直掉往海底的 最深處。

它會葬入海底人魚的懷裡，在此得到最原初母性的溫暖

與包覆。不過它無法再看見海底的美好景象，它闔著眼―它

的雙眼都被劃了一刀，此刻正從蒼白的眼眶裡泊泊流著血。雙

目已盲，被世間殘酷人事所刺傷。它的身體鬆散在那柔暖的所 62

自由創作 63

在，呼吸逐漸綿長如萬里清風，胸腹起伏，就這樣漸漸進入沉 睡一般的境地。

為何每晚會失眠，因為每次沉睡都像是一次死亡，不知道

那逐漸模糊的意識會將我帶往何方，我會看見什麼，進入什麼

樣的世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糾葛於睡眠的不確定性與保持

角落讀書。那裡置放著不會有人理睬的雜物，我想像到有個不

幸死在那裡的人，於是在學校拆遷時才被發現的屍體。

樓下是陽光與歡聲笑語，可我寧願靜靜待在這裡啃讀我

的歷史和地理內容。寂寞、被無視的痛苦，仇視的心情吞噬

清醒的可控性之間，每次我剛要向神秘虛幻的地方探出一步，

一切文字。不堪重負，我深夜在家中洗手間扼住喉嚨，我的喉

卻向著殘酷的現實。失眠讓我在冷與熱之中煎熬，不斷像是沒

嗎。我揪住我的頭髮，心中尖叫道：實在讀不下去了，我根本

清醒立刻像一把刀將我斬首，我的頭顱望著那神秘禁地，身體

有水的電鍋持續地蒸耗著自己。我再次起身以極其怨毒的目光 盯著室友，黑暗中像是伸出了無數利爪勾住她的身體，我的牙

齒恨得幾乎崩出血。我還是憤而起身，走進洗手間，一屁股坐 在馬桶蓋上。垂著頭長髮如鬼那樣憤憤不平了幾分鐘，過了一

會兒，抬起頭蹲坐在地上，拿出準備好的小刀。皮膚如白瓷那 樣光滑，泛著晶瑩的光。可我的痛苦想要它見血。

一刀，一刀，割著自己的手腕。第二刀比第一刀更深，每

一刀都滲出了血，痛楚強烈地通過神經刺激著我的大腦，割到

中間彷彿長出花朵，我第二天出門會發生什麼事？會被車撞死

無法考上好的大學。頭髮一把一把地往下扯，髮根帶著鮮血與

痛苦。地面彷彿插滿無數利刃，我毅然往地上摔去。啊，心臟

被刺穿了，泊泊冒出很多的紅色液體，那些是番茄醬還是紅色

的顆粒？手腳好像古時被施以酷刑的人那樣，刀刃插進了白色

骨骼正中間，好痛，但不如我小時候手被生生摔斷的痛，我躺

在地板上，面對鏡子仿佛看自己遺體似的，呼吸漸漸微弱、舒 緩。

瀕死讓我的心情終於在此刻得到平靜。再多哲學，也無

第四刀，我停下來暫時休息一下。地面覆蓋著濃稠的液體。失

法拯救我的痛苦。我如一尾藍色的魚葬身兩萬里的深海，也許

變得昏黃了，畫面閃動好似老舊的電視機那樣跳著幀。痛苦和

聽見他們當年的尖叫與恐懼的聲音。也許什麼也沒有，海底深

血讓我意識恍惚，我本來就容易貧血。此刻浴室的空氣顏色都

恐懼感張牙舞爪蔓延了整個空氣，我嗅到血腥的味道，看著滿

地的血好似發生過一次慘案和謀殺，好似我死後的現場。我想

到那個國中老師惡毒的言論，想到她瞪著漆黑的惡魔眼瞳，像

海底有一艘幾百年前的沉船，埋了森森白骨和冤魂，每晚能夠

處只有一些貝殼和灰塵，萬里皆白，一切靜悄悄地，靜悄悄地 死。

我死後的靈魂會去哪裡呢？有一條人魚，她的鱗片散發著

是審罪犯一樣逼問我。那只是一次沒有做值日，可是那個陽光

淺藍粉紫的光芒，眼睛是星辰月色一般藍的顏色。而她會輕輕

教室，灰色的早晨和校服，同學冷眼與無視，紮起的馬尾泛著

神秘歌聲，魚兒吐出的氣泡爆破聲音，貝殼摩擦地面的聲音。

微醺的早晨，我在全班人的面前蒙受一次巨大的屈辱。灰色的 高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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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的三年高中生活，我每日下課都躲在樓裡堆滿灰塵的

游到我的屍體旁，環抱我的靈魂與我一起款款搖擺嗎？海底的

我們會相愛嗎？我空空的眼眶流出鮮血，我看不見她的美麗與 自由創作 65

窈窕。她會愛我嗎，還是像是洗手間的一面鏡子裡反射的那

摁了下去，反復幾次，我拍打著水面向表姐求饒：「別再按我

樣，戀人的臉頰裂成了八瓣的花，綻放著神秘的光芒呢？

下去啦！」只是頭頂被施力的次數越來越多，我的鼻腔在水裡

狠似的哭泣，幾乎殺死我所有的腦細胞那樣地哭。前任在聖誕

黃的光影。年幼的我依舊還認為表姐是在跟我玩鬧，可是已經

我清楚地記得在那漆黑如墨的夜裡，我輾轉於被窩裡發了

夜的無情指責，將我的自尊踩踏在地，否定我的外貌我的能力

與內在，我又變得一無是處，回到了國中時那個可憐骯髒萎靡

的人。他的每一句話語都喚起我不堪的回憶，那樣不堪到想要

殺死自己的心情啊，以為上了大學就會有所改變，原來像是無

法脫離的詛咒似的，日復一日還是在浴室掐著喉嚨的我。綻開 的藍色野菊花會越來越多，會讓我突然窒息嗎？

這些年的戀情如水一樣流逝變化，每任男友沒有停留很

久。在我眼裡他們就像是在鏡子裡不斷飄蕩的黑色鬼魂，偶爾

出現在我的房間、我的床邊，打量一眼就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了。無日無夜不萎靡在床的我，理所應當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黑夜時的我，躺著的身體逐漸綻開成花朵，每一片黑色枯萎花

瓣，都是一次死去的感情。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想到要面對

那些討厭的人事物、無力而巨大的壓力，就逼得我快要窒息。

無法生也無法徹底地死，只能一直處於瀕死的詭異狀態。我願

的時間越來越久，逐漸無法言語，眼前只一直浮閃著藍色與淺 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不小心溺水快要被淹死的一幕。

被救生員救起的我，裹住大的浴巾還發抖。家人在一旁不

斷譴責我表姊怎麼將我帶入了深水區，還沒看管我。若是救生 員再遲幾秒，若我沒有被救起，是否我從此就葬身海底？

蝴蝶振翅，萬里之外捲起狂風暴雨。若我的生命在五歲那

年停止，也許就沒有往後如鬼影般地過活、一次又一次瀕死的 幻影。不會再從眼眶中流出那樣鮮紅的淚，那鮮血裡不會再綻 出花朵。

最終我看見室友在敲打鍵盤，密集繁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

起。我仿佛聽見了從天籟傳來的死亡號召，默默掀開被子站起

身，坐進了衣櫃裡，用層層衣物將我頭部包覆住。衣物越捲越 多時，身體彷彿也逐漸縮小，委頓、蜷縮成魚。

意一直萎縮在衣櫃裡，縮成一具藍色的魚屍，千百年後從坍塌 灰塵裡被挖出來，一具森森白骨的魚骸。

熬過了整晚失眠，晨曦照在我精疲力盡的憔悴臉頰上。恍

惚半睡半醒中，突然夢見五歲時那個蔚藍的海洋，表姊在一天

下午，帶著我一直往海的更深處走去。附近的人越來越少，我

的腳逐漸踩不到地，在水流中保持虛浮的狀態。突然眼前一閃

過表姐笑吟吟的身影，我的頭好像突然被按了下去，整個人沉

入水中，嗆了一大口水，吃力地將頭浮上來，緊接著又被大力

66

自由創作 67

新生南

王哲昀

生活看起來烏有去矣，在新生的表皮上褪黑結痂。

下體散發只有自己辨認得出的臭，來自肛門一圈割去痔瘡

方才一切字句將不復存在。摸上密封的落地窗，就著專用道候

車亭赤裸一粒粒的LED白光，趁一切都還發熱著、尾音未落的 盛夏，黑筆擦上活頁紙，開始滑翔。

我二十出頭很久了，總覺還沒成年。今晚之前的每場通過

的術疤，指尖撫起來糙。扭開滑門，綿軟香撲，併床的你已在

儀式、求得的神蹟，都只由我一個人留守。流程沒跑完幾項，

在視訊討論課喊聲？吾日搧醒吾身？）確認自己的晝夜節律、

描寫，早已兩人分隔。提筆成文，我們之間必有一個他者。還

暗房草草睡去。我仰賴好多不屬於自己的儀式（出席？點名？ 呼吸起伏。再怎麼失格，還算有高度地活著。

早已跌下心底神壇的臺大，竟然有一面是新生南？溫州街

廓的、腳踏車道的、護家盟的、NIKE球鞋的、女書店的、殷

沒封鎖音信的那些，也早已推舟淡忘。下一次見到他呀，就是 跟另個男的IG閃照。能做的只剩按下一顆顆愛心。

今晚，已經盡了它的任務。你泡過的缸上空，抽風機裡傳

海光故居的、公務人力發展中心的、路邊撿到一隻貓的、安森

來隔壁男人微弱的手機聲，公事。隔音算好、空間很大、地毯

西，用物品牽絆住彼此。同班同學一場嘛！鬧再翻，至少最後

見的，那種陌生人呢喃。那，就不會傳出去吧？

的、元祖雪餅的，新生南？還記得新生那年，我樂於借別人東

一次見面，還有理由歸還。交友越廣闊、類型越廣品項越多，

好吃的好喝的冷熱酸苦都有，新生南滿足我的需求。除了白千 層之外。

幹，種滿白千層的新生南。

夾岸的白千層平常就沒什麼活力，直上的樹冠、針刺的

葉、蟲卵似的果，春夏裡不慷慨的樹蔭和死沉，秋冬也沒怎

變，反倒因此討喜。斑駁樹皮層層剝落，據說能吸收城市髒 污。年輕的皮層從裡面掙扎出，一接觸空氣，旋即老化。

而今晚的這段新生南，北了點，對面有棟大樓頂峰亮晃，

大約套房寬。是高層的誰還醒在夜半公司裡？一個人嗎？我從

高級羽絨被掙扎出來，地毯親膚綿軟。目送末班幹線公車（女

聲：鬆漿新生幹現公車開往清痰）駛離腳下。深知：夢醒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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壘沒上、勾沒打；過一夜，就只是順航。完事之後，每每試圖

質地堪用，我滿確定我們的聲響只在唇邊耳尖。暗巷裡也聽不 出於對自己的善意，我試著相信每一天都像城市的一條巷

子，饒富親和人氣。新生男，也要算在裡面哦！從公館城南到

東門永康，日本時代的都市設計，格局工整。大路的帷幕高樓

後排，仍安坐著朵朵現代主義步登公寓、大正昭和宿舍，綴生

小巧玲瓏的公園綠地。過了這條街，還有下截弄，轉來轉去就

算到不了那裡也能到別的地方。大學五年我卻這樣踱過，日子

天天溜走，雨滴混淆了落葉，空虛之城，晃著晃著慢慢沒人。

有的跑去松江南京當業務、臺大醫院當醫護，再不然市政府做

公務。舊城輪廓不重要了，反正同學都是外來客，他們仰仗來

認識臺北的捷運系統，於我是ㄆ友地圖。可惜朋友不是砲友， 反之，也不相通。

自由創作 69

我，認真的，上一個，也在新生。

我們在大學新生宿營認識―我不覺得年齡該有意義，他

也是，所以不叫我學長―有套名為假大一的扮演儀式。讓大

三舊生混進「初見世面」的大學新鮮人裡，三天兩夜生活闖關

耍笨屁孩，慣例在最後一早臨回程前公佈答案。眾人的驚呼，

是假大一這不復返日常的最好獎賞。為了坐實假大一的人格， 我們幾個還爭著在一個月前辦好臉書假帳號，初來乍到多關

他繞過我、輕輕闔上門。輕喚我的名字，哦，其實不是我

的名字。我感覺腰際有雙粗壯的手摟上，一根硬挺。第二根， 硬挺。

秋很久了，往返的手寫信越來越稀疏。我叫出了他的課

表，獨上新生高樓。忽然打鐘，人群從梯頂俯衝。悻悻在轉

照，我們親愛的大二學弟妹們還佯裝著親切互動。而大三的我

角遠望一陣子，他看到我了，右手摟著另個男孩的腰際。我躲

剛，像個新生一樣。

《天橋上的魔術師》，算了，在半樓斑馬該走出來的廁所。我

們，有人好玩染了髮、拋開妝，我選擇壓低聲音，更直男更陽 荒山野地的休閒農場，窗外只剩螢火蟲和星空。最後一

夜，大夥逗留在戶外享受剛起的秋、新朋友、一桶端來的愛玉

冰和吃剩的烤肉。決定提早回房，大開的房門正中央是下午毫

開學弟的眼神，兩個，學弟，的眼神。但願是道別。本來要討 哭不出來，心聲太難。

新生南，敬備天橋，在與和平交叉時。那是楊丞琳的青

不留情潑過我水（並被好好還擊）的他，雙腳開開站在幾包涼

春住了誰、吳青峰的年輪說、許含光的安森Girl。供人無盡奔

過度早熟、一雙多毛的腿。背著身脫運動吊嘎，一格一格，校

綿雨中、軟風裡，公車潛過這座四腳撐起的環形拱廊。手

被上，流線形螢光慢跑鞋工整晾一旁。嫩白臉頰、粗壯臂膀，

跑，環繞。

隊身材。我才發現，前一晚同房六人在洗澡空檔輪流嗅聞彼此

機閃現多年前我稱作學長的你傳訊息來。我不覺得年齡該有意

來自僅止過得去的家庭、有個不熟的妹妹，傑出的成績、第一

也沒交成，倒是朋友交成了。厚實有力的臂膀，你說你有過女

的身家過往，那些稱兄道弟與客客氣氣，都只是包裝。只知他

志願高中畢業。大家聊到感情、交過幾任，昨晚他沒說、我不 問。

「怎麼那麼早回來？」

「哦我怕等等排隊。」洗慢是真的，我一寸寸愛撫自己，

這是假大一的我也不願放棄的事。 「要不要一起？」

「沒關係，你先！我不趕時間。」撇開語尾助詞，盡量壓 70

低、壓粗。我的聲帶在抗議。

義，你也是，所以沒叫我學弟。本來催繳作業，作業到學期末 朋友。

「要不要一起？」

你說因公臨時改了行程，在忠孝新生逗留一晚。兩張床，

只一個人躺。不再新生的我望向未來，答應了自己，你是學

長，好好聊學術就好。

白淨的床單邊緣，是踢亂的帆布鞋。內褲在地上、襪子捲 自由創作 71

進棉被裡。桌頂用過的衛生紙，催了也不收。一片潔白。難怪

麼不就是假的嗎？當事人、被歸類的群體，在看到那些描述、

直達有機體的骨幹，代謝出一層一層旁人清不開的紋理。旁人

己？白千層樹皮那麼多層，哪層才是有用的？還是我們只能辨

背景空白的談話節目最赤裸。學術是一種生命的高度，能通透

其實也不用掰開，我們自然含花結果。貢獻社會與島嶼，扎穩 在行道邊，新生的人生吧？長大、長高。

夠高了。落地窗能看見帝寶的宮廷佈局。一〇一週遭也越

來越有多伴了，不眠的燈柱，好多新生時代的同學在裡面。畢 業之後，要再當新生嗎？或是要幹嘛？ 「你不是第一次吧？」

「我是第一次跟男生。」你叫了我的名字。

今晚，我們在一個不是家的地方，模擬最接近家的樣子。

落地窗下，是新生南。

代入自己時，不就依循著從未存在過的生活來實踐並認同自 認出新生的？

新生挑上對的車，一直坐，好像能上高速公路。預備備，

沿途風光、城鄉過眼。一車到底，催落去。

謝謝一路以來的推排。該謝謝那些我不感謝的，遲來的公

車、濕滑的斑馬線、陌生人一推，來不及討回就被封鎖交友軟 體的物品。我才能在剛剛好的時間遇見我感謝的。褪黑結痂。

我愛你。白千層的你。我愛新生南，它底下其實有條河，

叫堀川。

好似社會的新生部分，都從光譜極端開始，議題的硬核。

哈扣。慢慢推擴成大眾、走上凱道。甚至舉市封街。同遊特別 大圈的那年，那麼得意榮耀，走過新生南。

不急著確認關係，甚至懊悔自己哪裡沒多浪漫一點點也免

了。從朋友無預警晉級成戀愛，就是把握當下。真的自己都已 經看光了，並謝謝你直戳了當地真實在我面前，恍若新生。 「你會怕高嗎？」

「我怕。你怎麼知道？」拉緊窗簾消滅我們的倒影，我把

我們貼緊落地窗、摟在半空夜色裡。

寫作者和演員是兩圈最要不得的職業範疇了。我們知道，

演員因為他們的真情假意交雜而長年來被大眾鄙視著。倒是為 何，沒人質疑過寫作者？

人們能推敲自己以外的人的情緒嗎？如果永遠有誤差，那

72

自由創作 73

詩是你我帶著兔尾的孩子

牡蠣

汗溼，起身梳洗，意識朦朧中唱起旋律，逼得自己在鏡前跪倒 痛哭。

不曾料想其後某個冬日夜晚，這段旋律竟來到你的喉中。

我們不再見面，音樂後的宴會後的夜晚後。是為了致令疼

街燈與道樹幽微的陰影下，低低哼起。In E Major，喜歡英文用

高，近似一種嘶啞的尖叫，薄⽽脆，碎玻璃般晶瑩一地，然後

假設你的 E 大調也是鵝⿈的，那會是個很暖的色溫，就像那晚

痛嗎？是為了致令書寫嗎？長長的等待讓我把聲腔吊得極高極 我裸身仆倒，以書寫作為分娩。

原罪般的早晨，因為凝視你純黑無瑕的睡眠，冒瀆了凌

空中掌夢的神祇，自此受詛再也無法熟睡。半夜在寂寞的海邊

垂釣睡眠，甘甜的餌，除了月光粼粼，還釣上一尾鮫人，從此

在他身旁學會哭泣。然⽽不孕的蚌殼只有痛苦。他編織項鍊給

你載著我，我所感受到的，你的體溫。車速很快，讓我暈眩，

你說載人的時候慢不下來，我稱讚你好強壯，因為瘦骨嶙峋的 我一點也不輕，我的身體有一半的質量是想念，另一半是憂

鬱，你真的載得動整路嗎？我們的路又有多長？椰影搖曳的大 道隨著身邊的人伸長縮短。太短了，路太短。

烏雲下我獨自騎著單車去樂譜店，即便那時你尚未答應

我，從後頸為我加冕，粒粒晶瑩，憂鬱的胸飾，彷彿寫著：醫

我合奏的邀約，因為另一組合未成定數，那組的成員是我的前

在初遇的夏日早晨不久之後，你的後頸曾凝結瑩亮的汗

於是等待成為一種懸宕，把我倒掛的一種吊刑，整整一個月腦

液。並以複眼凝視沒有飾品的潔白前胸。你身著豔紅的寬鬆薄

我⾛過的場景，亞熱帶與熱帶是處開滿你們的粉紅玫瑰，我的

者，請剖開我的胸廓。

珠，晚風吹送花⾹，我願夢為迷路的彩蝶，得以吮吸花芯的蜜

衫，為什麼，亞熱帶仍是過熱的嗎？⽽我燃燒了起來，如此年

輕、健壯的軀體，好似寄放一個老朽的靈魂也能開出一季的繁 花似錦，⽽蛹後的蝴蝶正是華麗的遲晚。

為你吞下的藥丸不可勝數，桃紅色、藍色、兩顆藍色、折

半的粉紅，然後是完整的粉紅，巫覡招不回我歇止在你身裡的

魂魄，只能替我祈雨，祈願以氾濫的睡眠淹沒悲傷的大地。然

⽽早上的夢境仍是破碎的，疑似源於無雨秋季晝光的侵擾，你

背光坐在鋼琴前，熟悉的甜美旋律引來離散的往日回憶。「請 你別彈了！」「維特，你病得不輕呀。」珞特是這樣回應的。

74

的 in，彷彿浸泡在⿈色的光暈裡。調性在我耳中是有顏色的，

女友以及她的一個曖昧對象，和她的另一個曖昧對象―你。

充血的想像裡，你們互贈過於甜膩的巧克力，遊歷那些她曾與

血色杜鵑。昂貴的原版譜裡寫著殘夢中你彈奏的旋律，四重奏

《維特》，是耽溺於禁忌之愛的作曲家耗盡三十年歲月所寫，

開頭便呼喚情人「克拉拉」，結束於一聲槍響。答應之前樂譜

曾在我的弓弦之間獨奏，然後便擱在桌上了，放著放著成了墓

碑。你讓我死，也讓我活，最終答應在我的墓上跳起雙人舞。 我的墓誌銘上有個愛字，好難寫。

之後便是練習，練習合奏，練習獨奏，練習閉眼循著琴

聲找到正確的門把，開門睜眼看見你，鬼抓人，抓到你。練習

在你坐下時等待，等你回頭看著我，對齊起首的兩個音；練習 自由創作 75

在你起立時把眼光悄悄下移，衣服下擺的皺褶洩密般勾畫出罪

酒聽我傷心故事的他，那人曾在一個久遠的夏日午後天真笑著

再過去便是潮騷了。啊，還有隱約一段剩餘的腰帶掛在腰際，

我不知道渴。

惡的輪廓，像海風吹拂沙丘的紋理，視線是馬鞍藤匍匐纏繞， 像是一截短短贅生的尾巴―若我調皮地扯著它說你瘦了你會

說什麼？―你起身去趟廁所回來就不見了。當然崇高地長出

知道你喜歡喝水是很後來的事，連同你的病一起知道的。

「你有水嗎？我要吃藥。」病與藥讓你日漸消瘦，我希望你

垂耳，讀取音聲的語言，一個一個音節地，情人的名字，痛苦

胖一點看起來幸福，太抽象了，不如醫生希望你多喝水，水

「你像剛從汗蒸幕⾛出來一樣」一個近似旁白的聲音說，暖溼

怪自己總是不帶水壺出門。開水對我太清淡了總是夾著容器的

的聲腔。兩兔傍地⾛，我始終記得那次體育課奔跑後的練習， 異常的秋季，也害羞地長出鼻子―鼻裡有個自己，再沒有什

麼氣味令我神迷。

然後完整的冬日為你燒盡，餘燼裡薄灰的顫動如蝶翅。

校園裡杜鵑對著冬陽錯放，我為冷鋒齧咬後滿地的花屍痛哭，

在庭園一角持著錦囊唱起輓歌，當以商聲為之：歲既暮兮孰華 予？誰來領⾛我二十便已枯槁的內心，讓朽⽊再次開滿一季的

於是變成了你的習慣，然後是喜好。「沒有。」我答，從此怨

雜味，有時是鐵腥，有時是前次盛裝的飲料，仿若瓶子也有體

味與記憶。但我知道了渴，我因追逐⽽乾渴，我想的是整條星

河，飲盡後便能化作挺立的椰林。⽽我記得前任愛喝酒，豪飲 式的，即使這令她悲傷，眼淚總是成為酒精的精神代謝物，這 時我的手背便是一方繡花的絲絹，最後一次哭泣她把它扯斷。

你是不喝酒的，⽽我的藥物不被允許與酒精並用，但是

繁華？遲晚的斜陽會將它們一瓣一瓣鍍金，為此，我願意目送

禁忌是屬於昨日的，是屬於明日的，⽽此刻，慶功宴上觥籌

著影子繞圈，這裡的故事太多像一首用典繁雜佶屈聱牙的詩。

至遠方，我喜歡看你⾛路，搖搖晃晃像隻企鵝。但我不願看你

它們因⿈昏鏽蝕，終⽽沉入夜色。此時我將躡著兔腳在湖畔踩

懼怕是不存在的，疾病使我感覺死亡是一件黑色貼身舞衣勒出 我的胸骨，⽽當我們起舞，鬼影幢幢，哪道才是我身？

那個晚上，也踏著影子陪你去圖書館。若說諮商是一種解

剖，執刀劃開窺見鮮血淋漓的病灶然後默默縫合；那麼談心比

較接近觸診，為了探知我以及我的疾病，⽽你的指腹好溫柔，

與燈影交錯，⽽你的身影⾛向黑暗，就如每次分離後目送你直

⾛，為此我以肉身造就一座異色花園，從額葉的流蘇，聲門的

杜鵑，肋骨的松蘿，尾椎的薜荔，到面陽的椰子和陰翳的蘭花

並存，在那裡，留下你。有人搭肩、有人打鬧，有人擁抱，有

人在桌下悄悄牽起手，「幫我倒酒。」遠遠的她對著曖昧對象

說。笑聲喧嘩，哭聲也喧嘩，只有我聽見玻璃杯自你手中滑落

我的整個胸廓願是一架鋼琴。我們把一⼩段路⾛得好長好長，

的聲音，琥珀色的酒漿濺了一地，我踮腳⾛過碎琉璃般的地

下，闌珊燈火下你喝水的側臉好近，彷彿可以聽見吞嚥的聲

我想我會永遠想念那夜，與那晚的舞臺，即使臺上我們並

然後佇立直到「你不會冷嗎？」你問。我們於是移往牆邊，坐 音，讓我想起和前女友分手後，路旁階梯並肩喝著果汁⽽非啤 76

解開我制服胸前的鈕扣，一顆、兩顆、三顆，汗水淋漓。那時

板，透過你回頭瞇細的雙眼裡看見了整條星河如錦帶。

未起舞，那晚鵝⿈的聚光燈與琴音卻讓我閃耀，閃耀得竟有一

自由創作 77

刻錯認自己可以是珍珠。往後妊娠的歲月裡我燙著曾借你的白

全部是一幕殘影

襯衫。熨燙為你整好的領子、被他鬆解的扣子，一顆、兩顆、

三顆，汗水從你的後頸滑落，灌溉我胸廓的流域，下擺的水脈

縱橫透露你的身形，再下去，便是潮騷了。寂寞的日子裡我可

吳俊寬

落葉作為便條紙如今大而殘破，潦草書寫一則傳聞，口

以搭上藍大衣，穿上⿈馬褲，用長馬靴把那條大道踏得好長好

耳相傳的二人故事約已潰爛，千篇一律模糊成落雨紛飛裡的長

講渴的時候可以拿起水瓶喝水，但是前次的水一點餘味，也沒

你揮手，意義曖昧地晃在空氣裡，畢竟日子如若當初，手

長，並且撥電話。「生命線你好。怎麼稱呼？」「維特。」 有。

這些，凌空中若有神祇，都將看在眼裡。⽽傳說不倫會生

出帶著豬尾的後代，那我的孩子許是會長著兔尾吧，我望著月

宮的兔子喃喃自語。我的子宮長在右胸，與搏動的心臟共軛，

椅，聽說他已離去。

指微幅的擺盪便成美好的語句，溫柔如光觸目所及，那時每件 事情、每個身影、每片光那般清晰。

破碎的邏輯無法協助指認誰是受害者，純純的海在你眼

前，只要跑向前就能回溯，日夜為你顛倒成一場追逐遊戲，

藥物帶來日夜癲癇，放電彷彿陣痛，相信牠就要剖腋⽽生了。

床墊被踏成符咒。如果撚燈也具有禱告的姿態，乾脆合十，等

牠說聲：「生日快樂」。

推向衣架的山巔，薛西佛斯於焉歇止。紛至沓來的笑容擁擠不

太難過的故事都是真的，若你當真讀到這裡，就請撫過紙頁跟

願望穿過鋁罐破裂成泡沫爆發的無可收拾，請沉醉時像把自己

堪，矛盾的是你仍捧著昨天的日記，一半漏成水窪，那是他珍

愛的水族箱，一株嫩綠的水草漂蕩成咒文，誥：無可回報。這 個無時無言無維的世界坍塌旋轉，外頭還在下雨，或許，沙漠

沙灘還有沙發沒有差別，不著一絲痕跡仿若他未曾來到。你是

愧疚的，本是道牆隔著安全，裡頭沒有殺人犯。當你舉手，當 你睜眼，當你開始認知落塵以其鬼魅的低語偽裝成他憂傷密 語。

懷抱什麼希望，在某個季節的那座城市，冷漠融化在老調

重彈的故事―曾經是燦燦的火花承載於仙女棒，瞳孔裡映著

你企慕的光色紛然，想像的世界是何等溫柔，現實的他是如何

攫獲你的眼眸。記憶如是殘忍，你的軟肋被扒開，分不清楚咖

啡因還是尼古丁，但苦黑的焦油黏膩了每個刻度分明的瞬間，

78

自由創作 79

記憶與舌頭一樣喪失知覺，只有酒精揮發涼涼似雲散煙去。

七月流火

然後，你揮手，意義曖昧地晃在空氣裡。潮濕足以發霉，

衣服一齊沉重。他究竟去了哪裡，他為什麼要離去。美好是快 燒壞的燈管閃爍像你心跳不穩，胸口悶痛。 「不要愛上我。」

夕陽傾斜，海浪佝僂，天啊，誰都不記得了，你的身影只

是一直後退、後退，祝禱喚不回你的故事，靈感如風，以為這 些事情寫了下來，就能凝固為冰，但心臟是熱的。 「是啊，當月亮升起，你就不復記得。」

一

春日遲遲，淡色光影泛在桑澤的青絲上，折射的一瞬間

色彩變幻絢爛。一隻蝴蝶落在她的耳際，桑澤膩白的手將牠輕

輕揮開。春日下，她卻緊鎖著眉頭，美麗的顏貌看不見任何笑 容，她提著竹籃急急地走，似乎想要甩掉一些人似的。

果然經過樹林時，幾個貴族公子就笑嘻嘻地圍上來。他們

你是夜。

都身穿鮮亮的狐裘，而桑澤卻一身粗布，她有一種被羞辱的感

無數聲音在耳際堆積，日子逐漸凋謝，泛黃所有湧至喉

被急得通紅，可是那卻一種惡意戲弄的態度，桑澤很不喜歡這

你是枯萎的夜。

頭的情緒，密密語的銅牆鐵壁隔著一段關係，你想、你以為

逃避就像夜裡的隧道，擁抱然後切割，排山倒海的空虛感零落

覺。他們的確是喜歡和她打鬧，喜歡看見她水嫩如白玉的臉頰 樣。

張家二少爺說，「這幾天採桑，怎麼都沒看見你呀？讓我

降雨，失焦的語言開始失控，瘋魔似指責，於是沒有然後了。

們好找。」

爛需要用力拉扯，劃傷雲朵的風箏線終於掙脫了禱告，顛簸下

採。她看著那些年輕公子哥，別過臉不說話。

愛，以獸的本能和姿態追求落日地平線之後的宇宙，可是震毀

不能為我去旁邊的大樹上摘幾顆熟果子下來呀？我想吃甜的潤

一幕殘影，繼續依賴星星為你點菸，然後弔唁時間的屍骨，如

人，而桑澤也不擅長爬樹。

內心排斥著柏拉圖的言論，愛神不曾降臨，一切歸於平淡的絢

一次停泊。揮手，什麼都攔不住。野蠻情感撩撥笙歌，你要去 的洞穴終於把你掩埋。只剩二條交尾的蛇，你要全部，全部是 雨點澆淋驚慌的流星。 慾望吻遍靈魂。

傳聞破敗在燈管閃爍頻率的剎那，幻影不易保存。意識傾

塌。不要談論愛啊，如果你開始信任記憶―他比明天遙遠，

他是誰？月亮和禱告都在退後，水漥淹沒一本日記，窒息的字 80

澤龍

跡業已模糊不清。

桑澤實在是有意躲開他們，這幾天都特地去很遠的地方 「桑澤的臉又開始紅了，跟熟了的桑椹一樣。桑澤啊，能

喉。」三少爺的臉上帶著戲謔。他明知道那些大樹枝幹粗糙刺 他們見勢起哄，嬉笑聲中他們掛著的嘲諷、興奮、期待的

種種神情，在白日光影下變得紅紅綠綠宛如扭曲鬼怪。她欲哭

無淚地望著那棵高高的果樹，絕望之中，她不禁想到了姬家二

少爺姬允，那個在外作戰的貴族男子。他的氣質優雅而高貴， 高挑的身形穿上鮮亮的衣服無比好看。而眼前這些人雖然也是 自由創作 81

貴族，可狐裘穿在他們身上卻顯得俗氣，他們表面風光，可是

她眼前飛舞。好漂亮的螢火蟲，她想，就好像姬允晴光流轉的

但為了能擺脫他們，她最後還是捲起衣袖爬了上去。

中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天事件的所有細節，氣候、光影、畫面，

一上到戰場逃得比誰都快。桑澤心中雖然對於爬樹十分抗拒， 爬不到一半她就後悔了，這時與地面已有一段距離。可她

白嫩的手掌被樹皮刺得又癢又痛，雙腿虛掛著，黑黑的螞蟻爬

眼眸，好像他走動時衣襬上金絲晃動的光。數月過去，她腦海

還有姬允溫柔的聲音。

之後他們還因為各種事經常會見面，有時是桑澤要交紡好

上她的臉頰。地上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地上的目光火辣辣在

的布料，有時是採桑時碰到姬允。無論哪一次，姬允都是極溫

樹幹往上爬，伸直了手想要夠到那顆滿樹唯一成熟的果實。現

讓她抓著自己的衣袖，也不怕衣袖會被她弄皺。

她身上澆灌，她知道不能就這樣丟臉地下去。於是她用力夾緊

在還不是水果成熟的季節，公子叫她摘果的確是在作弄她。可

姬允的每個小舉動、每個對她的關心，桑澤每次回想起來

是她有什麼辦法？

都止不住地微笑。她沉浸在幸福裡，每次的反復回憶，心裡就

悅耳的聲音炸在她耳際。桑澤大腦慌亂，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回

看見他們倆人那樣親密，都詛咒說他們不可能會有結果，貴族

待她抓住果實後，突然聽見有女孩呼喊姬允的聲音，姬允

來的？和秦國的戰事結束了？為什麼回來了也不去找她……她

的心緒紊亂，手不自覺鬆了，身體重心一偏，就這樣直直從半 空摔了下來！

會感受到更多的幸福。可是恐嚇和指責從未停止過，每次鄉裡

不會接納一個庶民女子。每次想到這些，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刀 攪動著她的心，讓她痛苦，而心思起伏劇烈無法安睡。

她在月光下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露水侵濕衣襬，她才發

驚呼聲、倒抽一口氣、尖叫聲，一樁恐怖的事件即將發生

現夜已經深了。她在想姬允現在在做什麼呢，因為倆人階級相

影就如風一般掠過。等到桑澤悠恍恍睜開眼睛時，才發現自己

允那樣有涵養和學識，一定還是在讀書吧，或許那麼晚也已經

眼前，還未看見鮮血如杜鵑花綻放，女孩白皙的屍體。藍色身

正躺在姬允身上。他的臉頰如玉一樣溫潤秀美，耳側的晶瑩寶 石閃耀光芒，「沒事吧？」

桑澤嗅到他柔滑的衣料上一股典雅的香氣，她羞地將臉埋

進了他的袖子裡。

二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六月金黃色的稻田漫延天際，夜風

的吹拂將稻香送到鼻尖，無邊月色灑落在寧靜的田野裡。桑澤

抱著膝，坐在外面。鄉野四處蟲鳴聲漸起，螢火蟲形成光圈在

82

文有禮地對待她，有時倆人要上一個較陡的山坡時，姬允還會

差太遠，桑澤不容易找到他，一切只能靠她的想像。她覺得姬

睡了。她抱著膝，想到他們的距離如相隔天涯那樣遠，淡淡的 寂寞籠罩在她的心上。

蟲鳴不知不覺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靜。空氣中有細微的變

化，桑澤聞到一股高雅的暗香襲來。她抬頭望去，驚喜地看見

姬允站在她的面前。夜風揚起無數細小的深紅花瓣，有幾片停 歇在他肩上。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桑澤驚訝地說。

「我等你很久了，想要進去見你卻不敢貿然進來打擾。 自由創作 83

剛剛你出來坐著，我一直猶豫要不要過來，怕你覺得我很唐

突。」姬允神色有點緊張，望著桑澤時，眼神閃爍著不確定的

月，眼前螢火蟲在田野之間飛動，四處一股香濃的稻穀味道。

有，我從來沒這樣想。我很想見你。」

他將頭埋得很低，責備自己沒有帶給桑澤一個最美好的回憶。

光芒。他那樣膽怯的神情讓桑澤於心不忍，她急急說，「沒

「真的嗎？」姬允側過臉頰，鼻樑高挺，他的睫毛流動月

的碎光。桑澤這才注意到他平時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刻有點 散落，而且衣服也變成了日常的便服。姬允笑著又說：「吃完 飯就趕過來見你，有點狼狽了。」

姬允的臉頰微紅，還在為自己剛剛的魯莽和提早結束而道歉， 桑澤看見冷靜的姬允難得露出這般懊惱的模樣，不覺露出微

笑，心中的那點失落也一掃而空，「沒事的，我不介意，跟你 做的任何事情我都很開心，你做得沒有很好也沒關係。」

姬允側頭看她水靈靈的眼睛之下，那紅潤而嫩澤的臉頰。

桑澤鼓起勇氣，走進屋拿了把木梳，坐在姬允身邊，「我

他心裡對自己說，他以後要對得起桑澤，這樣才不會枉費她的

她抓起他柔亮的頭髮，感覺那般冰涼融合了夜露的髮絲，

姬允湊前將桑澤抱住，她一陣詫異，姬允喃喃道，「我一

幫你梳頭吧。」

所有付出。

好似一段閃閃發亮的星河，散發著姬允衣服上那股檀木香。這

定會給你最好的歸宿，我會跟我父親坦明這一切。你等我，我

杷那樣橙黃剔透，仿佛滴水似的。所觸之物紋理那樣細膩，那

桑澤想起先前遭遇的種種不幸。她將頭埋進姬允的肩窩，

般感受讓她想起春日陽光照射的山林，草木是清新的翠綠，枇

會將你風風光光娶進來我們家，讓你不再受到鄰里的奚落。」

次山禽無意衝撞到她，桑澤後退幾步，身後的姬允立刻摟住她

聞到他讓人心安的味道，感覺自己終於有了依靠。她不期待姬

緊緊摟住他。

伴在她的身邊。

的腰。桑澤回頭，看見男子正青春而俊秀的模樣，快樂得想要 她正梳著頭，心情因喜悅而起伏劇烈，手指不自覺遲鈍了

些許。姬允突然轉頭看她，如玉的臉頰映出一大片月光，帶著

濃濃的笑意。桑澤還未反應過來，像是一場籌謀已久的意外， 姬允貿然地吻了她。

桑澤沒有拒絕，她的心情既緊張又害怕。這對於倆人來說

允真的能說服他的父母，她只希望以後能日日如今晚，姬允陪 「好。」

「你要等我。」

「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我會一直等你。」 三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涼風吹過空蕩的田野，家家戶戶都

都是第一次，她小心迎合著那樣甜蜜和溫柔的感覺，就像是春

已經完成了收割，門外的暗黃色稻草如海一般地潮湧。平時那

情地伸手抱住姬允的脖頸，剛一加深這個吻。姬允卻因為緊張

在這天高氣爽、四周瀰漫稻香的田野裡，唯一煞風景的只有那

天的果實熟透了，從樹枝上跌落時，還滴著甜甜的汁液。她動 而突然將唇收回，戛然而止。兩人沉默以對，只留滿腹遺憾。

84

夜色正濃，天上星星閃亮，倆人並肩挨坐看天上的星和

些連午飯都要蹭農奴飯菜的懶惰田官，在這時候都意外勤勞，

些卑鄙的面容。桑澤一家對於田官的壓榨已經深有體會，在勞 自由創作 85

動的季節，田官們就死死盯著農奴，有人稍微不留神或者動作

慢了下來，就會被大聲呵斥。而桑澤也時常要被叫去和其他婦

甩開他的手：「反正我不去，你不能強行把我帶走！」

孔朝天的田官，一遇見貴族，立刻就換了副嘴臉，百般諂媚，

時日光照耀，周遭事物都呈現一種灰黃枯敗的氣息，桑澤看見

女一起勞動，直到深夜還要手不停歇地紡紗。可是平時走路鼻 希望自己能夠被委任更好的職務。

接近中午，日頭正照著田野，桑澤才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

的事情，連忙進廚房將飯菜燒好，趕忙送到外面時，果不其然

這時母親也趕緊護住她，母女倆人與田官相互對峙著。此

母親的臉也是那樣憔悴和暗黃。母親低聲哀求，「別為難桑澤 了，各位大人。讓她今天為我留下來幫忙織布吧。」

田官壁瞪了她一眼，心想這餐至少還吃得不錯。他為了

看見田官正在大聲訓斥母親。

收農作物的事已經一上午奔波勞累，現在沒力氣為這兒子與人

你們？」

道：「父親！」

「午飯的時間都已經到了，為什麼還不送飯上來？等死嗎

上。

「對不起對不起。」母親連忙將桑澤拎著的飯遞到田官手 田官壁打開飯盒，看見裡面的飯菜還算豐盛，暫時按捺不

爭執。於是轉身就決定要走，氓還不依不饒拉住他的衣袖，喊 壁沉著一張臉，吼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姬允那些貴族

派了人看守山林，別得罪他們，回去吧！」

氓咬牙切齒，看見桑澤家門旁種的幾叢深紅色的花，竟

發作，埋頭大吃大嚼了起來。這時壁的兒子氓大搖大擺地晃了

發洩似地用力踩踏它們。桑澤急紅了眼，不管不顧瘋了似地

取笑，說氓隸就是在野的奴隸。氓掛著田官的虛職，整日遊手

花叢，怔愣片刻，想不到桑澤在意那些花草更多於自己，這樣

過來，這名字是他沒有文化的父親隨便起的。常被農奴們暗中

衝向氓，用力推開他。氓往後跌幾步，看見桑澤死死護住那片

好閒，比他父親更可惡，也更加貪得無厭。桑澤是這一帶最漂

一想就更加怒火中燒，氣得要打桑澤。母親連忙把桑澤拉開，

此刻看見氓過來，桑澤轉頭就想要走，結果氓幾步跟上來，

還惡狠狠地對母女說，「今年驗收農作物的時候，你們等著

亮的年輕女孩，氓三五不時就來騷擾她。桑澤對他厭恨至極。 「喂！」

桑澤咬咬牙，回頭看他。氓一把抓住她細軟的手，「跟我

而壁也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將氓呵斥住強行帶走。壁臨走時 瞧。」

桑澤失了魂似地跌坐在地，看著那片自己精心種植，而此

去山上打獵。」

刻淒慘零落的枝葉，滿地殘紅如血一般漫延。她想到姬允每次

說。

他，讓他身上瀰漫著她贈予的味道。那是美好的回憶，也是桑

「不要，那片山林是貴族的地盤，你怎麼能去？！」桑澤 「又是貴族？」氓一臉惱怒，「為什麼任何事都是貴族說

了算？老子今天就要去打獵，我就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86

桑澤簡直無法相信他的魯莽，對他的可鄙嘴臉更痛恨了，

過來時都會欣賞那片花叢，桑澤還會摘下幾朵花做成香囊送給 澤唯一能送給他的物品。可現在卻滿是泥土和氓的骯髒腳印。

她將頭埋進臂彎裡，晶瑩的淚水大滴地落在撕裂的花瓣 自由創作 87

上。這般傷心的模樣引來了其他村人的矚目，隔壁小黃碰巧路

床上與她擁吻。他氣憤想要甩掉這些想法，可是姬允的高挑身

乾眼淚吧。」

不去。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難看的模樣。於是就把淚擦了擦，笑道，

用力砍鑿那片被踩踏過的花叢，那片桑澤與姬允度過無數美好

小黃黝黑的面龐綻出笑容，摸了摸桑澤的頭，「他們也不

聲的哭泣與哀嚎，他像是破壞了一些極渴慕又得不到的東西，

過看見，安慰道，「別傷心了，田官就是這樣可惡的人，快擦 桑澤淚眼朦朧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心想晚上還要見姬允，

「沒事，我不怕他們，我就看他們到時候敢對我怎麼樣。」 敢怎麼樣。」

他的手腳粗短，同樣是農奴出身。他憨厚的外貌讓桑澤放

鬆了警惕，講起她和姬允的事情，以及氓平時的惡劣行徑。小

黃看似在認真傾聽，眼神卻始終盯著桑澤，時不時快速掃過她 的軀體，顯現一種愛慕的神色。

那樣對於美麗少女極深的迷戀，已經在他這般慾望萌發的

他重又返回了桑澤的家門口，趁四下無人，猛地拿起鋤頭

時光的花叢。深紅花瓣在他的鋤頭之下紛飛如雨，像是有人低 他感覺到痛苦並滿足。

他撿起一片柔嫩的花瓣，冷笑一聲，用力將它碾碎撕裂，

被凌虐過的花瓣落地，像是飛濺的鮮血。他望著那片屍骸被四 分五裂的花叢，內心突然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四

從父親書房中出來的姬允，大大鬆了一口氣。經過他一

青年時期，如夢一般不斷纏繞著他，讓他日夜想象桑澤的臉龐

個多月來的努力，父親對於他和桑澤婚事的態度，終於發生了

乎貪婪地癡癡望著她的胸部，桑澤講得正入神，絲毫沒注意到

面的草木明媚，陽光如碎金那樣照在姬允身上。他愉快地走在

與剛發育成熟的軀體，而內在洶湧急躁卻日復一日劇烈。他幾

當她講到姬允時，小黃的眼神逐漸變得陰鷙。聽到那晚姬允許 下承諾要娶她，他的眼裡瞬間掠過了可怖的忌恨，表情陰沉下

來。不過他很快瞇起了眼，以憨厚的笑容完美掩飾了這樣的情 緒。

兩人分別後，他內心的妒意如熊熊烈火那樣燃燒，他看著

腳邊那些骯髒的黃土，路邊的水窪倒影出他卑鄙矮小的身影。 他腦海浮現姬允出行時的風光場面，以及身上穿著的狐裘和佩

戴的寶石，妒火幾乎要將他的心給燒焦。桑澤和姬允兩人在他

腦中不斷跳動，一時想到桑澤時，他幻想種種詭譎的女人裸體

畫面。剛要想像著她的白皙軀體以洩慾，卻又立刻聯想姬允在

88

影，他對桑澤的一言一語，都陰魂不散似地在小黃的腦裡揮之

改變。至少現在同意了娶桑澤入門，這無疑是個重大進展。外

小路，看見來來往往的農奴，此刻都換上了較厚的褐衣準備過 冬。

他以熱情的目光注視著他們，他認為他們的本質都是善良

而勤勞的。現在和桑澤即將結成正果，他更希望自己能夠融入

這個階層。農奴們正在搬運暗黃色的稻草，一捆不小心跌落的

稻草滾落他的腳邊，幾個人都望著它。姬允二話不說就彎腰將 它抱起，問道，「這個要搬去哪裡？」

農奴們有點畏縮地看著他，誰也不敢答話。這時一旁黝黑

面孔的男子笑著說，「經過那條田邊的小路，放在那個倉庫裡 就好了。」

自由創作 89

姬允向他道了謝，暗暗感激他解救了自己的尷尬場面。勞

動讓他心情舒暢，走在風光明媚的路上，他與剛剛那個男子聊

起了天。男子告訴姬允今年收穫豐富，大家都很歡喜。可是有

些田官到處搜刮他們的農作物，以替貴族收取穀物的名義，趁

被換了下來，可是新上任的田官也沒少剝削他們的農產，導致 農奴一年到頭的收穫幾乎都被席捲一空。

湖面凝結了很厚的冰層，人們都忙著開鑿冰塊。黯淡積雲

機剝削農奴，以原本的兩倍徵收，想必是偷偷將其據為己有。

的天色之下，北風不斷穿過粗糙的褐衣吹襲身體，連骨頭仿佛

看見田官上報過那些多收的穀物。」

塊放進冰窟裡，後果非常嚴重。於是大家只能更賣力地苦幹。

姬允從未聽聞過這事，生氣地說，「在查賬時我從來都沒

結了冰，手腳都邁不開。可是若在這幾天沒有將貴族需要的冰

小黃瞇了瞇眼，憨厚的面容看不出情緒。他又說，「前些

小黃直起酸痛的腰，環顧人群，沒有看見氓的身影。這時有人

收穀物的時候，他們就死定了。他是對桑澤母女說的，恐怕她

發落成氓隸啦！活該！小黃，快去找找他們在哪裡，不能讓他

日子我還看見田官壁與氓父子倆在田野裡大鬧，說什麼下次驗 們日子之後也不會好過。」

凡事只要一牽扯到桑澤，姬允的心就有十二分在意。小

走來說：「氓壁兩人在哪裡，怎麼沒看見他們？那個氓還真被 們躲著偷懶！」

小黃於是放下鑿冰工具，往壁的家走去。來到家門口，發

黃滿意地觀察到他的反應變了，姬允的臉龐陰沉下來，低低地

現連門都沒掩，冷風呼呼地往屋內吹。小黃謹慎走了進去，卻

卻作威作福，我一定會教訓他們。」

邊掉淚。原來自從壁被撤銷了職務，家產又被充公之後，他的

說，「平時壁氓父子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沒想到在其他人面前

言語達到此效果，小黃已十分滿意。他不再做任何評論，

默默搬運著稻草以展現他可靠的一面。當姬允和他一起將稻草

放進倉庫時，他精緻白膩的後頸也沾上了幾根稻草，小黃仿佛 預感著什麼似的，惡毒盯著那片白色脖子看。姬允擦了擦細 汗，笑著說，「你叫什麼名字？」

看見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氓坐在父親的床邊，一邊說話一

精神就大受打擊。寒流來臨，他就病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氓望著空蕩蕩的家，唉聲歎氣，看見難得有客人來訪，他也沒 有起身。

「你過來幹什麼？我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氓說。

小黃不動聲色，想拿張椅子坐著，但發現他們家中連椅子

「我沒有名字，不像你們貴族。大家叫我小黃。」他如鷹

也沒了，於是沉默佇立在床邊。

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北風將雪花吹得紛紛揚揚，天

過今天我父親病得很重，」氓心生一種不好的預感，頓了頓說

隼那樣直勾勾看著姬允，憤恨的曼陀羅花在他心中萌生。

地之間一片淨白。桑澤揉了揉凍得通紅的手，哈了一口熱氣，

將臉頰捂暖。母親正在封著窗戶，讓寒風不會灌進屋內。臨近

新年，貴族們都換上新衣，搬出了佳餚和美酒等待過節。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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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農奴的家裡連過節的食物都沒有。儘管先前貪污的壁氓已經

氓又抬頭看他：「他們要叫我去鑿冰對吧？我知道。只不

道：「我想要多陪陪他，明天鑿冰我會去的。」 小黃點點頭，不發一語，準備離去了。

氓又想到什麼，突然出聲叫住他，吼道：「你覺得我現在 自由創作 91

處境很可憐是吧？這就是風水輪流轉，誰也不知道有明天什麼 事情等著你！」

小黃的眼睛陰鷙，一團詭異的黑霧在其中湧動。他看向小

黃，「你知道誰把你們家害成這樣的嗎？姬允！他叫他父親把

你的職位給撤了。」

「王八蛋！」氓怒不可遏，狠狠拍打床鋪，連手都被

打得通紅。他顫抖不已，牙齒幾乎咬崩了血，低聲不斷地重

複：「王八蛋，該死，王八蛋，我要報仇，不行，我一定要報 仇……」

桑澤抱住他，癡癡地展望著未來的生活：「我想種一大

片花叢，比我原先種的還要多。我日日摘來給你做香囊，讓你

無論走多遠，身上都一直有家的味道。我還要養好幾隻小兔，

要在池子裡養很多漂亮的魚，秋天我和你一起看滿山黃葉。每

天你勞累一天回家，我就為你煮好飯，到時候可能會生幾個小 孩，他們在我們膝邊亂跑……」

姬允眼裡露出了嚮往，他抱住桑澤，堅定地說：「好。」

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天氣漸漸回暖，農奴們都下地

小黃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耕種了，冷清了整個冬季的田野終於變得熱鬧了起來，人聲紛

燭火溫暖地搖曳著，房間昏黃而靜謐，空氣中瀰漫一股幽

他們家門時，沒有人招待他。

五

幽的檀香味，這是姬允在外的一套房子。桑澤習慣了他這種令

雜。桑澤和母親一整個上午都在忙碌準備酒菜，因此當氓經過

氓晃蕩了許久，終於找到一棵可供乘涼的樹坐下，遠遠

人安心的味道，她摟住姬允的脖頸，在他耳邊細語，綿軟情話

望著人們熱鬧聚集在桑澤家門外，那裡已經擺好幾桌的開工

髮怎麼那麼亂？我幫你梳。」

的生活，可是現在卻物是人非，不但氓的父親去世了，氓也被

在房內不絕。姬允寵溺地看著她，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頭 桑澤吐了吐舌，看見他優雅的坐姿，燭火將他精緻的側臉

照得如同暖玉，一身淡藍色衣服也映上了燭光。還未等姬允將

她拉過來，桑澤便歡喜地抱住姬允，到處蹭蹭，像是一條粘人

的小狗。姬允憐愛地將她的手鬆開，讓她坐好，另一隻手拿起 木梳仔細地幫她梳頭髮。

「你的父親能接受我跟你成親嗎？」桑澤怯怯地開口問。

酒食，新上任的田官也趕著過來分一杯羹。那曾經是壁氓父子

受過他欺負的農奴們排擠，開工酒食沒他的份。他唉聲歎氣的

樣子，被在田野中翻土的小黃看見了，他過來拍了拍氓的背， 「別難過了，你現在的模樣也是姬允造成的。」

氓不說還沒想起來，一說就怒火中燒，緊攥著拳頭說，

「找他算賬！」

小黃止住了他衝動的行為，此刻他內心還很猶豫，他淡淡

「會的，他很喜歡你。」姬允笑著安慰她，撫摸她頭髮的

說，「你直接衝進他家的話，還沒見到人就被侍衛砍死了，冷

姬允剛梳好，桑澤又往後倒躺在他懷裡，「這裡真舒服，

氓於是又無精打采坐在樹下。小黃要回去翻土了，離開

動作溫柔極了。

比我家好多了。以後我們也是住這裡嗎？」 92

「嗯，外面還有一大片園林，你想種什麼都可以。」

靜一點。」

前看了他一眼，才發覺他整個身形都消瘦，臉上長出了皺紋， 自由創作 93

細細地沿著暗黃的臉頰爬著，像是卑微的蛇蟲，只在陰暗處爬

的血液幾乎都在這樣的燥熱氛圍中，變得沸騰。原先模糊的想

會那樣面黃苦瘦。被榨乾了所有的勞動力和財產，最後剩下一

了姬允。

紛亂如麻，一直想到那些計劃和恨極時的念頭，惡毒之花在這

些貴族逼得農奴沒有好的生活，冬天鑿冰時冷得裂開的皮膚，

辣而又舒爽。鋤頭鑿進土裡，順著土地的肌膚紋理，一刀一刀

苦受難。他要看到血流成河，貴族造成的那些惡，不會就這樣

動。小黃暗想自己繼續活在貴族的欺壓之下，是不是有一日也

副乾枯的骨頭？他一想到便不寒而慄，邊翻土時，他的大腦裡

些紛紜的思緒裡越來越成熟，心裡像是被黑水澆灌過一般，刺

地切著，掀起的細泥就像是血沫，到後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

在翻土還是在進行著復仇。天色仿佛血紅一片，每個人像幻影 那樣黃澄澄地移動。

他堅信是姬允奪走了他的桑澤，奪走了他的幸福。也是這

夏天永不間斷的勞作。多虧這些貴族，讓他們一生下來就在受

消失掉，它會埋藏在受壓迫者的心裡，他要以更大的惡行來抵 消世間苦難。

他用力拉起鋤頭，卻發現鋤頭突然變得很沉很重。他最終

他看見坐在樹下的氓突然警覺地起身，危險的預感向小黃

只能拖行著鋤頭，他矮小的身形在日光下的影子，像是一頭匍

備休息。氓與他們打了照面，一個侍衛嘲笑地嚷道：「喲！這

頭，發現小黃的眼睛仿佛像燃著紅色的火，神情異常詭異。他

襲來。他轉過頭，發現姬允的幾個喝醉酒侍衛朝大樹走來，準

不是壁的兒子嘛！」氓氣得臉色鐵青，僵在原地不動。其他人

繼續添油加醋地嘲弄道：「氓就是壁這個壁這個聲名俱毀的老 廢物，生下來的小廢物。」

匐的尖角怪物。他的五指猙獰地抓住了氓的肩膀，氓驚嚇地回

對氓說：「跟我來，有件事跟你說。」 六

姬允二十多年的生命，都像是明媚的晴天。從小他便享受

小黃的心臟跳得極快，還未等他阻止。忍無可忍的氓就

到世間最美好的親情和最優渥的物質生活。他衣食無憂，從不

來要打他，誰知道喝醉酒的他們反應力變慢，而且氓從小與人

總是輕鬆快樂的神色。自從和桑澤確定要成親後，他每天早上

一拳打在了其中一個的臉頰上。侍衛們大驚，手忙腳亂包圍過 鬥毆時，練就的拳腳與反應能力讓他不處下風，雙方僵持著對

峙。

正當此時趕來的姬允撥開了圍觀的人群，走進來將侍衛

像農人那樣擔心明天的暴風雨會將農作物摧毀。他面帶笑容，

醒來，都感受到一日濃過一日的幸福，婚期將近，兩人幸福得 無暇顧及旁人。

這天姬允高興地跟桑澤說，他要去外面和朋友喝酒聊天。

們拉開，而另一邊小黃也控制住了氓，鬧局暫時得到了控制。

桑澤這時還在織嫁衣，便抬起頭提醒了一句，「太晚了，帶上

善意地微笑，小黃卻覺得氣溫逐漸炎熱，對他的嘴臉感到惡心

姬允搖了搖頭，他覺得田野外很黑但也很安全。農奴們身

卻在這時，小黃與姬允隔著人群，遙遙對視了一眼，姬允對他

異常。厭惡感逐漸擴大，使他越來越煩躁，恨得想要殺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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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愈來愈清晰地跳動，不再有猶疑―他想要像殺豬一樣殺

侍衛吧。」

上都散發著善良的光芒，那是因他們內在的美好品德所自然流

自由創作 95

露的，這讓姬允覺得非常安心，他簡單披了一件衣服就獨自出 門了。

今晚幾乎沒有月光。一片黑暗中樹影如森森的鬼魅，時

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喝完酒的姬允和小黃緩緩沿著土墻走，姬

允的胃有點不舒服，很快他的腳步就落後了。他扶著土墻低聲 說，「走慢一點，等等我。」

小黃繼續在走，好像沒有聽到似的。

姬允只模糊看見前方一個漆黑矮小的人影，走到了十字

路前突然停了下來。那樣沉默的氛圍裡，好像有些什麼即將

發生。姬允突然感到害怕，樹梢的陰影此刻張牙舞爪地向他襲

來，他差點尖叫，恐懼逼近著他，幾乎將他整顆心臟牢牢擭

住。

小黃突然回頭，神色如常笑著說，「原來你落後了，剛剛

的心終於冷靜了下來，他覺得已經沒有人能夠阻礙他奔向更美

好的人生。小黃蹲在姬允屍體邊，渾身輕鬆似的，想到把他給 埋了，明天就能向桑澤提親。

讓他想也沒想到的是，氓做了個手勢，身後便來了十幾個

面色不善的大漢，小黃這才意識到這人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地方 惡霸的頭領。氓笑著對小黃解釋道：「他們是幫我埋人的，不 用我們兩個麻煩了。先前還有姬允這個貴族的勢力插一腳，害

我沒法佔有桑澤。現在他死啦，一切都結束了。」

小黃怔怔地看著他，他一直認為如果沒有姬允這貴族勢力

的存在，他就能擁有桑澤。可是世間原來是被各種勢力不斷輪 替掌握，桑澤從來不可能輪到他。

他看著後面那一群惡霸，心想，都完了。

夜晚空氣裡交雜著血腥，躺在地上滿是鮮血的人屍骨未

沒注意到。」

寒。

「喝酒太多，胃受不了。到時候和桑澤成親不能喝那麼多。」

一線飽滿幸福地織著紅色的嫁裳。

一瞬間吞滅。他的面容猙獰，大腦像是瘋了一般，渾身血液黑

自己織的衣服了。

姬允鬆了口氣，看來一切都是他多想了。他彎下腰說， 陰森森的尖刺從小黃心裡冒起，嫉妒將他的猶豫與良知

漆漆地往大腦流動。天地閃爍著黃與血紅色，姬允這個人像是

桑澤沒有聞到這股血腥味，她仍坐在暖謐的燭火下，一針 她暗暗地想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這次她終於能穿上

頭趴在地上的綠色鬼魅。當小黃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面前，看

見他變成了一頭豬，哼哼地呼著氣。他二話不說掐住了姬允的

脖子，姬允開始劇烈地掙扎，手腳亂踢亂踹。小黃仍舊用力掐

著他，手指觸到他柔軟纖白的脖頸，感受到他的氣息漸漸地微 弱。而埋伏在一旁的氓此刻跳出來，將鈍器鑿進他的腦里……

姬允一動不動倒在地上，已經死了，暗紅的血流了滿地。

兩人冷冷站在他身邊，氓拿著的鋤頭尖端還滴著血。小黃 96

自由創作 97

天武記

匿名

序章．魔神之種

漆黑如焦土般的山巒堆疊起來，彷彿築成一道道的萬仞宮

「切！」站在潭邊的女子不屑地朝那群黑影瞥了一眼，只

是提了一盞古燈朝那裡照去。那古燈樣貌詭譎，近看竟是骸骨

做成，中間拱著一團油膏，暗黃色的火焰自顧自燃燒著，在那 兩個拳頭大的空間裡，外面的時空都不關它的事。

那群黑影只是被古燈一照，說也奇怪，竟個個燃燒起來，

牆，護著中間一潭清水。那潭面恬靜無波，潭底又像有著千萬

痛苦地哀嚎著，先前亂舞的囂張樣一掃而空，只能在那搖尾乞

不對勁。

獻」二字。黑影看到令符，如看到什麼魔物，頓時間又變了模

隻猛獸蟄伏著，隨時要衝出來似的，眼神一對到，便教人渾身 「黑月兄，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只待時辰到臨。」潭邊

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只見那人一手拄著枯木頭做的拐杖，一

樣，如驚弓之鳥般往四處奪命飛散。

「無用的，放棄無謂的掙扎吧，祭品們！」潭邊男子右手

手抱著黑陶罈子，罈子上銘刻著複雜無比的紋路，讓人看了目

一把熾紅長劍橫空出世，直指蒼天，大有一番唯我獨尊之勢。

一男一女緩步走到潭邊，那女子望天空瞧了瞧，向身旁的

分紅光相映。儘管那些黑影怎麼掙扎，在紅光照耀之下，彷彿

眩神迷，一不收神，靈魂便要被吸攝走了一般。

男子微微頷首。男子蹲了下來，左手一指伸進水中，只一剎那 又縮了回來，也不知道想要探查什麼。

「時機已到。」男子回頭向那抱罈子的說。

那抱罈子的深吸一口氣，雙眼泛著淡淡紫光，身心都進入

極為謹慎的狀態。暗紫色的火焰從抱罈子的手中竄起，化作一

隻大手，托起整個黑陶罈子。那罈子在火焰灼燒下，變得極不 穩定，就像沸騰的熱水快要從茶壺裡炸開來。那抱罈子的口中

喃喃自語，不知在道什麼咒語，罈上的紋路一下金光流轉，一

血色的劍光灑落在潭水上，染紅的漆黑的山巒，雲間竟也有幾 身陷枷鎖，動彈不得。

男子長劍一揮，畫了個圓，這簡單的動作卻掀起一陣可

怕狂風，黑影們如待宰魚肉，毫無反抗之力，全被這風捲到男

子面前。男子身上萬道血紅光芒迸發，一刻時間凝滯，天地封 禁。挾著滔天殺戮與毀滅氣息的長劍向那群黑影一劈，重若千 鈞的劍氣直把黑影壓到潭底，激起潭水飛濺。 「就是現在，快！」男子高喊道。

不一會兒，那潭水便出現了變化，方才是被劍光映照，

下紅光閃爍，一下藍，一下紫的。

現在卻像鮮血自潭底湧現，整潭水呈現的高亢的緋紅色，激烈

一叢黑壓壓的影子自罈中飛馳出來，有些像在哭號，有些像在

光，天空竟也變成黑雲密布，壓得人難以喘息。

突然間，那抱罈子的「喝」一聲，陶蓋炸碎紛飛，一叢又

奸笑，有些厚重如巨石壓地，有些鋒銳如利劍出鞘，一時間宛 如群魔亂舞，無比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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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那女子也毫不心軟，自衣中掏出一張令符，上面寫著「受

地沸騰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周圍山巒都泛起了隱隱約約的紅 三人趕緊在潭邊站成三角形，男子握著長劍在胸前，女子

高舉古燈，抱罈子的則是雙手托著罈子，眉頭深鎖。霎時間， 自由創作 99

那罈子膨脹數十米，牢牢罩住整座潭水，把內外兩界氣息隔得

浴在紅色光束之中。

制住了沸騰的潭水。

小玩意兒，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住。」那抱罈子的道。

把視線移開，穩住心神。可這時，即便是長劍男子，誰能不激

密不透風。古燈放出的黃色光芒有如漣漪般陣陣開散，暫時壓 「黑月兄，開始吧，你儘管去做，我和曙兒會把陣法穩 長劍男子轉頭看向那古燈女子，只見古燈女子點頭示意，

便道：「切記，機會僅此一次，待會我破開魔神第九重封印，

把魔神之種引出來，千萬護住自己的心神，若是不好，我們三 個都要被反噬。」

古燈女子表面上雖是不語，汗水卻早浸濕了衣裳。為了

這一刻，三人已等了整整三十年，倘若壞事，別說三十年心血

「曙兒，收神。」長劍男子說道。古燈女子一聽，連忙

動？誰能不動心？三十年間多少代價就為了這東西。

魔神之種隨著紅光冉冉上升，越飄越高，漸漸漫入雲間。

古燈女子和抱罈子的都有些看呆了。

「好了，我們回去吧。」男子收起長劍，拍了拍衣袖，好

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就這樣走了嗎？可那魔神之種去哪了？」抱罈子的問

全泡了湯，恐怕連小命都要不保。三人皆是絕世修為，三人聯

道。

活個幾十年？

應。」男子說道。

已，那男子馭劍，竟如撥弄琴弦一般。空氣割裂的聲音間續響

拉著走了。隨著魔神之種沒入雲中，潭水也平靜下來，山巒變

影追著長劍，過程中一道未減。

靜。

手，世上能勝過他們的還難尋一二。到了這等境界，誰不想多 男子開始揮舞手中長劍，若有江湖高人在此，必定驚訝不

起，時如狂風，時如驟雨，時如驚雷。整整齊齊十二道血色殘 男子長劍越舞越快，潭水也跟著狂暴起來，古燈女子和抱

罈子的竟有些壓制不住，只能把一身修為催出，勉強不讓潭水 濺得太遠。

「封印，破！」男子長劍朝潭心一指，一柱直徑一米的紅

色光束從潭中激射而出，直接衝破了罈子的頂端。抱罈子的悶 哼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上。 「魔神之種，出！」

緩緩地，一顆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珠子從潭心飄浮起來，沐 100

「這就是―魔神之種！」古燈女子愣愣地看著這顆黑色

「我已在其上烙下印記，待魔神之種降生，我必有所感 抱罈子的若有所思，古燈女子還沒回過神來，便被男子

回一片漆黑，天空也撥雲見日。可這一切，只是暴風雨前的寧 聯邦政府，總理府內。

「總理閣下，昨晚東方森林一顆流星落下，燒著紫紅色的

火焰，很不尋常，已經派人去搜索，卻找不到蹤跡。」一位軍 官向總理報告。

「昨天我看魔神殿那邊也有異樣，不知道又在暗中謀劃什

麼見不得人的。」總理說道。

「總理閣下，可要我們再派人去探探虛實？」軍官問。 自由創作 101

「不必了。」一位白髮女子不知從何處出現，逕往總理身

的好時候，還望姐姐徐徐圖之。」

「姐姐怎麼還是一樣脾氣，要來也不先說一聲，我叫人給

給轟了。」白髮女子也不給總理留情面，轉身一躍，便從窗下

旁一張大椅走去，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你準備茶水也好。」總理笑道。

「請問這位是？」軍官一臉疑惑。

白髮女子瞄了瞄軍官胸前的識別徽章，言道：「銀紋三爪

葉，林地軍團，上校軍銜。回去替我向黯妹妹問候一聲，順便 叫他什麼時候過來孝敬我，不要總想等我老死了再來哭墓。」 軍官大驚失色道：「難道您是……拜見將軍！」

軍官還沒來的及鞠躬行禮，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把他的身體

托了起來。

「不必多禮。」白髮女子道。

「今天只不過一些小事，還要勞煩姐姐親自來一趟操

心。」總理盛了一杯水，遞給了白髮女子。

「禮數免了，我等會就走，不會礙你的事。那魔神殿如有

不軌之心，恰好如了我們的意。聯邦之大，豈容他人在榻側酣

睡。我早看魔神殿不順眼很久了，他們還真以為可以神不知鬼 不覺，把我們都蒙在鼓裡，可笑至極。」白髮女子道。

「姐姐也不能大意，魔神殿隱忍多時，恐有所準備。」總

理道。

「準備又如何，難道我們就沒有準備？魔神殿要是有能力

攻下我們，早就攻下了。若要比絕世強者，我們還要在他們之 上。若他們不要臉把那魔物釋放出來，聯邦正好拿出那東西，

把魔神殿轟了，順便併吞下來。屆時聯邦再無敵手。」白髮女 子道。

總理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說道：「姐姐現在可不是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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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就你們這些膽小如鼠的，我有日遲早是要把魔神殿

飛去，快得看不見蹤影。

「你走吧！有什麼消息再告訴我。」總理對那軍官說。 軍官也是明眼人，拜謝了總理，立馬轉身快步離去。

「等等」總理又叫住了軍官，冷冷地說道：「今日之事，

便當未曾發生，今日所聞，便當未曾聽聞，可能辦到？」 「總理閣下，小的都不記得了。」軍官說道。

那軍官八成心裡也有底，總理忌憚的，絕不是那流星，蓋

也不是那魔神殿，而是白髮女子口中聯邦的「那東西」。能讓

白髮女子自信轟掉整個魔神殿，定是聯邦機密中的機密，毀天

滅地的恐怖武器。自己不過上校軍銜，想保命，還是不要知道 的好。

「嗯，走吧。」總理眼底閃過一抹寒光。

第一章．風狼匕葉家

三月，碧草如茵，蕙風和暢，風揚谷裡的花葉低昂。葉皓

一個人盤膝坐在大石頭上，眼簾輕閉，感受天地之氣的吹拂。 「皓哥哥又在修練啊？」葉皓耳邊傳來柔和的聲音。

葉皓輕輕張開眼睛，笑瞇瞇地說：「這不是我們祺兒嗎？

自己也不好好修煉，每次都要來找哥哥麻煩。」一手捏了捏葉 祺那吹彈可破的小臉頰。

「唉唷！我才不像你，成天想著修煉修煉，多無聊啊？」

葉祺趕忙把頭撇到一邊去，臉龐微微透露出一抹紅潤。

自由創作 103

「好了，哥哥不鬧你了。你來找我，是不是家裡頭有什麼

的鬍子長到了地面，旁邊三位坐的都是女性。

「這才想到家裡。」葉祺嘟著嘴說：「伯母一直囉嗦著要

著急道。

事？」葉皓問道。

我找你回去，煩死我了。說什麼家裡要辦比武，反正看那打打

「大姐操心什麼，我已經叫祺兒那丫頭去找人了，還怕他

殺殺的我也沒興趣，要不要回你自己決定，我還趕著到森林裡

逃走不成。」宣齡笑著說。宣齡雖坐在右手邊末位，來頭卻不

葉皓站起身子，抖了抖衣服上的塵土，向葉祺露出一副詭

喜歡算錢，宣家長輩便讓他做生意去，弄得有聲有色。現在宣

「誰想看你，哼！」葉祺做了個鬼臉，頭也不回地往森林

「說到祺兒，你也該管管他，成天只知道往森林裡跑，把

玩呢！」

異的笑容，刻意拉高聲音說道：「你確定不回來看我？」 奔去。

「這丫頭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葉皓搖了搖頭，一個

人逕往葉府走去。母親可還在等著自己呢！

話說這葉家乃是聯邦林地區幾大家族之一，傳承已有數百

年之久，整座風揚谷前前後後好幾個山頭，都是葉家的產業。

葉家上下有兩百餘人，平時在家的大概有一百人，住在葉府館 舍之中，從風揚谷南邊的山腳一路蔓延到山腰上，錯錯落落

五十餘棟建築。東南方有一座小丘高不過兩三百米，頂端被削

小，乃是江湖上稱牛角戟宣家的長女，只是自幼不好武功，只 家和葉家都是他在管帳，實際權力恐還不在葉闌之下。

房間裡塞得都是花。那天我一開門，險些沒被薰死。」葉閬抱 怨道。

「花有什麼不好，你們姓葉的滿腦子只有練功，有沒有點

生活樂趣？」宣齡道。

「弟弟、弟妹別吵了，祺兒若有自己的興趣，也不是壞

事，可正業也不能荒廢，不如讓祺兒學學管帳，弟妹也後繼有 人。」葉闌緩頰道。

「我正是這麼想的。」宣齡道。

「這麼想最好，等祺兒回來好好訓一訓，不要每次說完又

成平台，用木樁子圍起來，專供葉家子弟比武之用。比武台北

縱容著他。」葉閬沒好氣地說。

更大的狼首圖騰，用純金鑄成，僅有葉家輩分和地位極高者，

不出差別，但功夫貴在神速，若達到身心合一的境界，能夠以

看台上，正中央的是一張鑲金的檀木椅，兩邊各擺著較小

輕一代，各個都是點到為止，不可能真傷了對方，所以看頭只

葉皓的父親葉闌，旁邊是葉皓的母親牧芯，再旁邊是葉祺的父

「我看這代和上一代相比，可真差得遠。」左邊首位的老

側設有看台，兩邊懸著青綠色狼首圖樣的旗幟，看台後有一個

方才有資格坐在看台上。

的檀木椅四張。今天主位是空的，右邊首位便是葉家主事者、

母葉閬、宣齡二人。左手邊首位是一位七旬左右的老者，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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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比了好幾場，怎麼還沒看到葉皓的影子？」牧芯

葉家世傳的武學是風狼匕，樣貌很是樸素，和一般匕首看

攻為守，不露半絲破綻。比武台上對戰的都是不到十二歲的年 在身體的靈活度上。 者搖頭嘆道。

自由創作 105

「二叔，這話可怎麼說？」葉闌恭敬問道。

「三四十年前我坐在上頭，看你們幾個兄弟在台下比武，

雖說轉身、飛躍都還有些僵硬，至少揮匕像樣些。如今這一

代，連把匕首拿好都有問題，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在亂揮亂

臉，其他幾位都微笑點頭回禮。葉皓走到一側，望向對面的對 手，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動作。

「嗯，這場倒有戲看，對面這個葉允，雖是旁系，天賦卻

極佳，八歲時輕功便至從二十米落下而不傷，十歲時能以匕首

砍。我說葉闌啊，你父親把家務交給你，可不是讓你寬縱這些

斬死飛虻，百試未曾有一失，今年十二歲，不知又成長到了什

「二叔，是葉闌不夠用心，之後定會好好治理治理。」葉

葉允一身白色輕裝，右手緊握風狼匕，眼神銳利，做好待

孩子，毀了葉家百年家業。」老者道。 闌道。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我當年，一朝起來晚了，就被

你爺爺拿著竹棍追打，一年上下，沒有一天敢偷閒的。看看現

戰姿態。相較之下，葉皓的長衫便顯得冗贅多餘，兩手空空， 竟也沒有要作戰的樣子。

「葉皓，你可別驕傲太甚，吃我一擊！」葉允縱身一躍，

在，又是哪一番光景。」老者搓著鬍子，視線飄向天空，彷彿

只是一轉眼的工夫，竟已到了葉皓面前。葉皓只是微微一笑，

「噗哧―」宣齡忍不住笑意，看著二叔說道：「可我怎

「愚昧！」老者罵道。葉闌此時卻是神色自若，牧芯嘴角

在想著自己父親的容顏。

仍不反擊。

麼記得，我剛來葉家的時候，二叔連閬兒都打不贏呢？」

似乎還流露出一絲笑意。

下來。

打算讓葉皓一擊斃命。風狼匕固非擅長攻擊的武器，因此葉家

老者瞪著宣齡，脾氣正要發作，又深吐一口氣，硬是忍了 「不可無禮！」葉閬怒斥宣齡。

「好嘛好嘛，只是開個玩笑，何必認真，二叔，宣齡給您

道歉便是。」宣齡一邊笑，一邊朝老者作了個揖。

「葉皓！是葉皓來了！」牧芯興奮地站了起來。

葉皓一襲淡綠色長衫，雙手揹在身後，徐徐走向比武台中

央，大有幾分睥睨群雄的氣質，連看台上幾位都相形失色。 「這就你兒子？」老者問道。

「葉皓平時一個人獨自修煉，二叔又繁忙，已有好幾年未

相見面了。」葉闌道。

葉皓站在比武台中央，朝台上一鞠躬，除了老者扳著一張

106

麼地步？」老者道。

葉允舉起風狼匕，將自身力量全部灌注其中，孤注一擲，

子弟都須學習這招「孤注一擲」，若遇強敵，能在最短時間重 創對手，爭取逃命機會。此招的後果卻是精力耗盡，難以再

戰。因此非到最後關頭，絕不使用。葉允一出場便用這招，是

對自己的極度自信，倘若葉皓守下了，葉允便毫無還手之力， 因此務求一招斃命。

「咻―」風狼匕劃下，葉允突然右手一僵，整個人竟懸

在半空動彈不得。

「這是……」一時間，台上台下全被這景象給愣住了。 「難道他已經可以空手接白刃！」葉閬驚呼。

「不是，他是掐住了葉允的手腕，封住他的經脈，讓他使 自由創作 107

不上力。」老者道。

葉皓手一轉，把葉允連人帶刀摔向地面。葉允再無力握住

妒。

比賽結束。

母的偏心。葉皓天資聰穎，似乎練什麼武功都是水到渠成，自

匕首，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哀號。

這是整天比武下來結束最快的一場比賽，葉皓甚至不用

拿出風狼匕，便能將對手一擊制伏。這就是絕對的實力。葉皓 表面上看起來輕鬆，但每一分一毫的拿捏卻都不容有失。一開

始，他故作輕鬆，刻意讓對手露出破綻，並算準對手揮刀的時

機，精準掐住他的手碗，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雖說時機掌握 相當重要，但若不是對自己的絕對自信，又豈敢出此險招。 「好，好啊！」老者拍手叫絕。

「爺爺過譽了，葉皓只是湊巧抓到時機而已，況且允兄

作為葉皓的兄長、葉闌和牧芯的長子，葉祿比誰都明白父

己比他大三歲，卻感覺兩人的差距越來越遠。除了不甘，還是 不甘。

「葉皓，我才是爸爸媽媽的親子，我才是真正的風狼匕傳

人，我才是……」

第二章．人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器魂

器魂，是每位武者命中注定專屬的武器，大約在十二歲

實力絕對不只如此，若不是允兄一時失算，誰輸誰贏還不知道

左右，每人會進行一場覺醒儀式，每百人中僅有一人能覺醒

「時機的掌握，本來就是實力的一部份，贏了就是贏了，

高。據說像宣家那樣的大家族，還有特別方法確保人人成功。

呢？」葉皓向老者拜謝。

我看也不用比了，料在場這些廢物也贏不了你，上場只是自取 其辱。」老者眼光不時掃向其他年輕一輩，令人不寒而慄。

「二叔，我打算明日便讓葉皓、葉祺等人到百武殿分殿，

成功。像葉家這種家族，有著世代傳承，成功的機率也就特別

沒有器魂的武器使用者，終究不可能成為武者，永遠只能是凡 人。沒有器魂，就不可能真正做到人器合一的境界。

在聯邦林地區，百武殿是武者覺醒器魂之地。百武殿共有

去選定自己的器魂。」葉闌說道，目光又朝葉皓看去，滿是欣

一百零八器魂，讓覺醒者進行感應，一旦覺醒，便由殿方提供

「好，但這事也不用過於強求，以其天賦，就算不是風狼

邦政府本身，就屬百武殿而已。因百武殿在林地區幾乎是壟斷

慰。

匕，各種武器應該都能得心應手。」老者道。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嗎？」葉皓緊握拳頭，心中的熱血澎

湃洶湧。

葉闌、牧芯二人走下看台，牽著葉皓，有說有笑地走回葉

府。後面還有什麼比武，對他們而言也不重要了。 108

此時，葉祿一個人站在比武台邊，看著三人離去，滿腹嫉

上等品質的武器。聯邦境內，有能力供應上等武器者，除了聯

性的地位，聯邦政府甚為忌憚，高層主戰派甚至有發兵討伐百

武殿的聲音，但因成本和風險太過龐大，一直不敢行動。

葉家一行人由葉闌帶領，包括牧芯、葉皓、葉祺、葉祿、

葉允等眾人，前往百武殿東南分殿。葉闌一襲青綠色雪狐皮長 自由創作 109

褂，腳踩鏤金尖靴，手裡吊著翡翠狼符，黝黑的長髮梳成髮

髻，走在最前頭。其他人皆穿著淡綠色衣裝，跟隨在後。

「葉家主這邊請。」一名百武殿侍衛過來替葉家領路。

「今天我兒子還有葉家一幫年輕子弟共七人要進行覺醒儀

式，還望多多關照。」葉闌說道。

「葉家主可別客氣，前些日子聽聞葉家主要親自來觀禮，

殿主說他義不容辭，定要給您主持才好。」侍衛說道。 「這小事可勞煩了殿主。」葉闌笑說。

說著說著，眾人已經走到了百武殿主廳。主廳地板是大理

石鋪成，中央有一座主法台，以主法台向外擴散，有似陣法一

「剛才聽老師的聲音，似乎比十年前更宏亮些，修為又有

所提升了，怎麼說老呢？」牧芯恭敬答道。

「是有提升了一些，但最終那門檻始終跨不過，我估計此

生無望了。」毓瀛看向葉家子弟們，笑瞇瞇地說：「未來就是 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可別丟了葉家的面子喔。」

葉皓突然走向前，向毓瀛問道：「殿主您好，剛才您在

走廊時喊的那一聲，我們距離這麼遠，卻都感覺到很強的壓迫 力，有一天我們變強是不是也能這樣？」

葉祿在一旁不屑地把頭撇向了一邊，咕噥著：「什麼丟人

般的圖紋。主廳牆壁有諸座雕像，正前方有一座特大的，身高

的問題，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的。再往上看，是百武殿標誌性的穹頂，穹頂上有一百零八個

啊，周圍這些雕像的大能，才是真正的強者。中間這位，乃是

平常使用的風狼匕，明顯相形見絀。

中那把破天戟，光是幾十米外的餘鋒就足以置我於死。你若要

超過二十米，雄姿非凡，手中握著一柄大戟，竟全是藍寶石做

小閣子，分別放置一百零八種武器，做工極為精湛，葉皓等人 「歡迎來到百武殿！」一個深邃而悠遠的聲音響起，在主

廳內繚繞數刻，方才慢慢散去。

「好強大的壓迫力。」葉皓心想。

一人身穿銀色鏈甲，外披紫色背心，拄著拐杖緩步從走廊

一端前來。

「老師，您還是老當益壯呢！」葉闌趕緊上前迎接。

毓瀛回過頭，看向主廳正前方那座雕像，嘆道：「變強

百武殿殿主―雲瀚。他是聯邦屈指可數的絕世強者，憑他手

學，就要和真正的強者學習。」

葉皓屏氣凝神，仔細端詳著那座雕像。

「他的名字是雲瀚，百武殿主，聯邦絕世強者。」葉皓心

底默念著。

「老師，時間不早，先開始吧。」葉闌道。

「哈哈，老夫不急，倒急了你。也好，看誰要先上，跟我

「老是有，哪還及壯，這些年只覺身子越來越差，恐怕再

到主法台，其他人站在旁邊看就好。」毓瀛道。

「我和你們介紹，這位是我的老師，百武殿東南分殿殿

當先站了出來。至於葉祿，三年前便覺醒過，此次只是陪同前

「這可不是牧芯小姑娘，怎麼十年前看也長這模樣，一點

「把你的雙手放在主法台的水晶球上，閉上雙眼，開始冥

活十年就差不多了。」那穿銀色鏈甲者嘆息道。

主―毓瀛。」葉闌向葉家眾人介紹，諸位紛紛行禮。

110

也沒老，這老天不公啊。」毓瀛笑說。

「我先來吧。」在要覺醒的七人中，葉允年紀最長，一馬

來。

自由創作 111

想，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管，直到我說結束再睜開眼睛。」毓 瀛交代說。

葉允走上主法台，神情略顯得有些緊張，緩緩將雙手輕靠

在水晶球上，垂下眼簾。心中浮起一幕幕修煉的景象，自己與 風狼匕度過的上千個日夜，當然也包括被葉皓擊敗的不甘心。

「不用緊張，聚精會神就好，器魂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強求也沒有用。」毓瀛說道。

葉允穩住心神，在意識之海當中，一支匕首漸漸成形。水

晶球綠光大放，一束光射到了一百零八閣中風狼匕那閣。 「器魂，風狼匕。可以結束了。」毓瀛道。

「謝謝殿主。」葉允走下主法台，心中激動的情緒一時還

不能平復。風狼匕作為葉家傳承器魂，子弟繼承風狼匕也是十

拿九穩的事。儘管如此，對葉允而言，儀式更重要的是自我證

明和自我肯定，證明自己無愧作為風狼匕家族的一員，無愧於 修煉風狼匕多年的自己。

葉闌和牧芯對葉允點了點頭，選中風狼匕本在預料之中，

兩人便沒有多說什麼，只希望葉允能在覺醒過程中有所領悟，

道。

「大家都有，祺妹妹怎麼可能沒有呢？」葉允在一旁說 「我也是不愛武功的，有沒有都沒差，反正有皓哥哥會

保護我就好。」葉祺故意抱住葉皓一隻手臂，作了個撒嬌的模 樣。

「祺兒，別搗亂了，快上去。」牧芯催促道。

葉祺蹦蹦跳跳到了主法台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水

晶球猛瞧。

「哇！好漂亮喔！」

「你是在說水晶球漂亮，還是上面自己的倒影漂亮。」葉

皓苦笑道。

「認真點，儀式準備開始。」毓瀛說道。

葉祺把雙手放在水晶球上，眼簾輕閉，彷彿進入了一個完

全不一樣的世界。

萬仞高岡，一顆古松遺世獨立，傲視群山。葉祺一人盤

將來和風狼匕器魂可以更加契合。武者和凡人的差別，就在於

腿坐在古松下，感受山風飛舞，幽雲繚繞，如同與天地之氣

做到人器合一的境界，就是真正的強者。毓瀛之所以不比那些

通入腦門，漫入四肢百骸之中，把經脈裡的汙穢洗滌得一乾二

是否擁有器魂，器魂是人和武器之間靈魂最密切的接觸，若能

和合。一股清冷自會陰處上竄，先是胃腸，然後是心臟，再來

鑄有雕像的大能，就是差在人器合一這一截。

淨，猶如脫胎換骨一般。葉祺張嘴一吐，一縷白煙吹出，身子

匕。很快便輪到葉祺上場。

的變化，盡為收攬，無一遺漏。

接著，葉家四位子弟相繼覺醒，毫無意外，器魂都是風狼

「皓哥哥，你覺得我的器魂會是什麼呢？」葉祺問道。 「沒意外應該也是風狼匕吧。」葉皓說。

「真是的，一點也不有趣，風狼匕來風狼匕去的，我都聽 112

累了。話說如果我沒有器魂怎麼辦啊？」葉祺半開玩笑的問。

一輕，便躍到古松枝上。此時的他兩目清明，群山萬壑間毫末 此時在百武殿廳內看來，葉祺身體像是半透明似的，泛著

綠色和桃紅色兩種光芒。突然一隻青蛇自葉祺體中飛出，射向 自由創作 113

風狼匕，把風狼匕纏得死死的。

「果然是風狼匕啊。」葉皓說道。

「不，還沒結束。」毓瀛此話一出，眾人不禁陷入一片驚

訝之中。

遠方，一名女子騰著白雲飛快靠近，仔細一看，竟然手握

長劍，直指葉祺，顯然來者不善。 道。

「你是誰？我和你無冤無仇，何故來找碴？」葉祺皺眉問

「在下姓青，名芸，專為報殺母之仇而至。」那女子道。

「我從沒見過你，又豈知道你母親？」葉祺怒斥。

「你現在既然知道，我便只好將你滅口。」語罷，那喚作

青芸的女子將長劍刺向葉祺心臟。

「咳― 」一口鮮血被葉祺吐在水晶球上，化作一隻赤

虎，奔向一副手甲鉤。

「赤血虎牙鉤，好一個利器，沒想到這女孩竟是雙器魂，

此事重大，非得向上頭報備不行。」毓瀛說道。

葉皓趕緊衝向前扶住葉祺身子，問道：「你沒事吧？我們

都快嚇出一身冷汗了。」

「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葉祺在葉皓攙扶下，走到一

旁休息。

「接下來換你了。」葉闌對葉皓說。葉皓點了頭，走到

主法台上。台下牧芯卻使緊抓著葉闌的手不放，身體微微顫抖 著。

114

葉皓雙手靠在水晶球上，水晶球開始亮起七色的光芒，越

來越亮，刺眼地令人難以逼視……

第三章．我沒有器魂

漸漸地，七彩色的光芒收斂起來，在水晶球內流轉。時間

一分一秒流逝，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奇怪了，不應該如此啊？」毓瀛滿臉疑惑。 「老師，皓兒出了什麼狀況？」葉闌問道。

「照理來說，如果水晶球有反應，就應該會有器魂產生。

可這孩子卻沒有器魂。」毓瀛回答。

「有沒有可能是器魂不在一百零八種之內？」牧芯問。

「不對，我也遇過不少稀有器魂的，都會投影在水晶球

上，不應該像這樣什麼都沒有。可惜了，可惜了。」毓瀛道。 「殿主！」葉皓突然大叫一聲，朝毓瀛跪了下來。

毓瀛趕忙去把他扶起來，說道：「也不是我不想幫你，

但器魂覺醒是勉強不了的，如果一個人沒有器魂，我也回天乏 術。」

「有沒有可能用後天方法讓器魂覺醒，宣家不是據說有確

保器魂覺醒的方法嗎？不如我回去問宣齡看看，宣家能不能幫 忙。」牧芯著急道。

「算了吧。」葉闌在牧芯肩上拍了拍。

「爸爸……」如水晶般剔透的淚珠兒在葉皓眼底轉啊轉，

反射著七彩色的微光。

「宣家的底我好歹知道一些，一者，那強迫覺醒方法，恐

怕是有副作用，違逆天則的事，至少要減壽一二十年，再者，

宣家也不是作慈善事業的，即便有宣齡幫忙說事，他們也恐怕 自由創作 115

不願拿出來，到時候反而對不起宣齡。」葉闌說道。

「難道就真沒有其他方法嗎？」牧芯哽咽地說。

葉闌搖了搖頭，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對葉皓寄望之深，又

豈願十二年栽培付諸流水。可是器魂覺醒卻不是人力所能掌控 的事。

「我……我還能繼續練武嗎？」葉皓問道。

「想練就練吧。」葉闌說道：「不過也不要太勉強自己，

沒有器魂，就無法成為真正的武者。武者要強，最重要的就是

引動天地元力，還有做到人器合一，這兩者都必須建立在器魂

的基礎上。總之，你年紀還小，也不用想這麼多。唉呀，造化 弄人，造化弄人啊！」

整個百武殿主廳內氣氛一片凝重，曾敗在葉皓手下的葉

允，此時也高興不出來，只有葉祿一人在角落幸災樂禍。葉皓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又何嘗可以！養育十二年的孩

子，對他寄予多少厚望，甚至遠過祿兒。父親還說過，日後要

把家業傳給皓兒。這些我不會不明白。可是，可是器魂覺醒就

是不能勉強的。他現在年紀還小，或許和同齡人看不出差別，

但瞞得過一時，瞞得過一世嗎？等到年齡漸長，擁有器魂的同

儕就會逐漸超越他。你給他希望，結果卻是讓他絕望，讓他覺 得再怎麼努力都贏不過別人！」葉闌越說越激動，聲音也不禁 哽咽起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個身世奇特、天資超群的孩子，

有可能是沒有器魂的凡人！」兩行淚水奪眶而出，牧芯已經無 法再壓抑自己的情緒。

「不相信有什麼用！」葉闌氣得把桌上的杯子摔破在地

拖著沉重的身子，在母親牧芯攙扶下走出主廳。

上，猶如十二年來得希望碎滿地。

祺愧疚地說。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不學武功的自己，竟然是百

都會安排，如果你不在意，最好就不要再管皓兒的事，當作你

得沒有器魂、無法成為武者的這番田地。

中。

「皓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沒有器魂的事……」葉

年難得一見的雙器魂，而在葉家同齡人中無人能敵地葉皓，落 「沒關係，不學武功，也沒事的。」葉皓淡淡的說。也不

知是無心還是有一，這一下，弄得葉祺愈發自責了。

「大家先別說了，百武殿給的武器之後我會命人送回葉府

發給你們，一切先回葉府再說。」葉闌此話一出，眾人只能安 靜跟隨，返回葉府。

葉府，葉闌房內。

「闌，我想送皓兒去百武殿的學院，我有朋友在哪裡教

116

書，應該可以幫得上忙。」牧芯說。

「總之我不管，我就是要把皓兒送到學院，一切的事情我

和皓兒，未曾相識！」牧芯用力闔上房門，身影消失在黑夜之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葉闌終於掩蓋不住自己脆弱

的一面，只能蜷縮在被窩裡，用枕頭埋住淚水。可是，埋不住 的，是總有一天葉皓得面對的現實啊！

牧芯替葉皓準備好了一大車行囊，有三名僕從跟隨保護，

今日就要啟程前往百武殿底下的奧爾學院。

「皓兒，你和祺兒他們道別了嗎？」牧芯問道。

「剛剛去老地方找過他了，還問他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他 自由創作 117

只說不想離家老遠，然後就跑掉了。」葉皓說道。

「皓兒，你要謹記，世道險惡，一定要守住本心。我急著

讓你走，就是不想讓你再受家族異樣的眼光。先前他們把你看

得多好多有本事，一知道你沒有器魂，全走了樣。但我偏不相

信，只要你繼續修煉，沒有器魂又如何，他們照樣不是你的對

撫摸著手中的風狼匕。

深山古寺裡，夜闌人靜，月明星稀。

「義父，百武殿收到一個人，沒有器魂，但卻有異樣。」

手。我已經交代銘晴老師，你一到學院，就報他的名字，不用

莫芷寒身披蓑衣，跪坐在桌前。

果想家，如果想媽媽的話，就……就看看這把風狼匕。」牧芯

紗，薄紗背後，卻是紫氣氤氳。

考試就能直接插班進去。這一走，恐怕要很多年才能回家，如 穩住情緒，打開一個木匣子。

葉皓瞪大了眼，往匣子裡看。那是一把由青山軟玉所打造

的風狼匕，不知道要多少錢才能買下這麼大一塊軟玉。

「這是你爺爺和你父親本來要留給你的。青山軟玉質地雖

然柔弱，但能免於折損，而且自然吸收天地元力，如果破損，

「怎麼說？」那位被稱義父的人，和莫芷寒隔著一面薄 「已報到長老殿上來，東南百武殿有一人，沒有器魂，

水晶卻有七彩光華流轉，是風狼匕葉家的，行蹤皆在我監視之 下。」莫芷寒道。

「長老殿可有反應？」那義父問。

「黑月兄弟似有話要說，卻又吞了回去。玄老雖沒表現，

可以自行修復。風狼匕奧義是速度，速度既是最好的進攻，也

但我暗中觀察，他也有派人去了解此事，想必是不敢直接在其

多周旋一會兒，事情就有更多轉圜餘地。你爺爺已經在上面銘

禁多了幾分殺意。

明白，這能幫助你在對戰同級別的敵人時，更有自保之力。不

理。」那義父道。

微不至地叮囑葉皓，這是一位母親與孩兒離別前最後能盡的努

紗。如果仔細注意他的腳步，竟似用飄的一般，周圍空氣也毫

除了牧芯以外，送行的只有少數幾位葉家年輕子弟，都是

「這事要你親自做嗎？莫非是給自己放風的藉口？」那白

是最好的防守。這也不斷提醒你，千萬不能和他人硬碰硬，

刻綠級法陣，等以後上課自然就會了解這是什麼，你現在只要

過，也不能因此過於倚仗，一定要小心駛得萬年船。」牧芯無 力。

平時和葉皓要好的。葉皓四處張望，也沒看到父親的身影。 「走吧，時間不早了。」牧芯道。

僕從拉起馬車，葉皓坐在車中，望著母親，望著葉府，越

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後隱沒在迂迴的山路一端。 118

「再見媽媽，再見祺兒，再見爸爸，再見，再見。」葉皓

他長老面前張揚。」提到這名作「玄老」之徒，莫芷寒眼神不 「從現在起，你去監視玄老，那孩子的事，我會親自處 莫芷寒告退。不久，又有一人進來，身上是一層又一層白

不擾動，彷彿未曾有人經過。

紗客聲音柔細，辨不出男女，只覺境界極深，字句如深淵，把 四周結成一個獨立的氣場，隻字片語都逃不脫。

「十二年前的事，你不是不知，就在風揚谷不遠處，你說

能不巧？」那義父刻意抬高了音量，語句如狂風般，吹得薄紗

自由創作 119

散亂，似有意與白紗客較量。

「便去，便去，哈哈哈哈。」白紗客大笑離去。

那義父自薄紗中步出，一道道紫氣化作龍形，又凝成玄

色，點點星辰在龍腹中閃爍，四周頓時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不 一會兒，整個人便消失無蹤，徒留空無一人的古寺。

第四章．為了搶一隻馬

葉皓在曲折山路行進，一顆心就像山路顛簸，起起伏伏，

總不能安頓下來。沒有器魂，沒有器魂就不能成為武者，無法

「唉唷！」葉皓一頭撞個差點沒鼻青臉腫。

皓。

「什麼人？」三位侍從拔出風狼匕，把馬車圍住，保護葉 葉皓隔著窗兒，目光在前方森林中掃射，只見一把飛刀從

草叢中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出。

「哐啷―」一位侍從出手極快，馬上把飛刀拍下。

「又一個！」另一位侍從大喊。一時間，無數飛刀從森林

中射出，弄得侍從手忙腳亂。

「別躲躲藏藏的，快出來，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吸收天地元力，無法做到人器合一。沒有器魂，武器使得再

一位侍從道。

那種通透舒爽、所有經脈被貫通的感覺，難道不是受天地元力

傳來的竟是一個嬌柔的女聲。

好，也只是一名凡人。可是，葉皓每天在風揚谷修煉的時候， 洗滌的作用嗎？葉皓只能越想越不通。

告別葉府，除了媽媽以外，沒有幾個親人。那些平常皓哥

「好嘛好嘛，跟你們玩一下也不行，那麼小氣。」森林裡 「祺兒！」葉皓驚叫，趕忙從馬車上下來。

「葉祺姑娘！」幾位侍從也想不到，剛才差點把他們弄得

哥皓哥哥叫的，只見他沒有器魂，各個閃的遠遠的。兄長葉祿

人仰馬翻的，竟是葉府這位不到十二歲的千金。

自己平時都在修練，和葉祿很少來往，便也不那麼在意。可是

皓一顆拳頭在葉祺的頭上揉了揉。

無關緊要的樣子。還有爸爸，如果這把青山軟玉風狼匕真如媽

不行嗎？皓哥哥你還想趕我走啊？」

百武殿那天，爸爸為什麼要阻止媽媽找宣齡嬸嬸幫忙，到底為

人。」葉皓開玩笑地說。

就不用說了，葉皓也是聰明人，自然看得出葉祿對他的態度，

祺兒呢？同輩當中，和自己最親的，莫過於祺兒，但他卻一副

媽所說，是爸爸留給自己的，為什麼爸爸不來送行？還有，在 什麼？

葉皓只覺得腦袋一團混亂，索性不想了。反正再過幾天就

要到奧爾學院，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葉皓輕輕闔上雙眼，隨 著夢鄉的召喚，漸漸睡去。突然馬車一震，「嘶―」馬兒抬

120

起前腳，差點兒翻過去。

「你不是說你不想跟來，怎麼又偷偷跟來湊熱鬧了？」葉 葉祺一個轉身，逃到一邊去，嘟著嘴說道：「我反悔了， 「你跟我來，叔叔嬸嬸他們知道嗎？你可不要讓我做了罪

「講了啦！爸爸媽媽知道我要去奧爾學院，高興得不得

了，還說什麼我終於要做些正經事了，哼！我可哪裡不正經

了。」葉祺道。

「話說祺兒，你什麼時候後投飛刀了？平時也沒看你練習 自由創作 121

啊。」葉皓疑惑道。

色鎧甲的男子，頂著一頭棕色俐落短髮。身姿魁梧，好像二十

務正事。你以為我平常在森林裡只是瞎晃啊，我可是去打獵，

仿。

「你看，還不是跟我爸爸媽媽一個樣，當我成天玩耍，不

打獵，你懂嗎？」葉祺一手指著葉皓，裝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樣 子。

「打獵，咳咳―」葉皓忍不住咳了幾下。

「我到那森林裡去，每天就專挑那速度最快、藏得最刁鑽

的鳥兒射飛刀。一開始飛刀丟上去沒幾尺，就自己掉下來，好

道。

「來者何人？」三位侍從將白馬團團圍住。

「別礙事，讓我走，不然連你們也要遭殃。」白馬少年 「好大的口氣，讓我們見識見識。」侍從道。

突然森林中馬蹄聲大響，竟來了十幾人，全部穿著黑色鎧

幾次差點砸中我。到了七八歲，我出手如驚雷，沒打中鳥，也

甲。為首的一名男子，黑色長髮及肩，赤色瞳孔，胸前一個銀

的，稍微一個回神，獵物便已一刀斃命。你說厲不厲害啊？」

「天弓暮，將軍已有交代，交出白馬，可恕你一命。」為

能入木好幾分。現在，就像你看到的，姑娘我出手是不用時間

葉祺說得煞有其事，逗得葉皓樂不可支，剛才的憂鬱已經散了 大半。

首男子道。

「不可能！」那名叫天弓暮的白馬少年臉色一凝，一把赤

色大弓憑空出現。

葉皓緊盯著葉祺，見他眼神愈加銳利，彷彿世界只剩下他

道。

「轟―」不知哪裡竄出一隻白馬，力氣之大，竟然把整

細劍，身旁女子是一支斧頭，其他人武器各異，頓時間殺氣凜

和麻雀，只要一局，便要決勝。

棵樹攔腰撞斷。葉祺一嚇，連飛刀也握不住，整個人摔倒在地 上，狼狽不堪。

「哪個冒失鬼來壞事，快來給本姑娘解釋清楚！」葉祺一

叫，林中鳥嚇飛了大半，氣勢還不輸白馬。葉皓見葉祺眼角水

珠打轉，又見他這副狼狽貌，一股笑意憋在肚子裡，痛得不得 了。

紋二爪葉徽章。其餘各人，胸前皆是銅紋徽章。

「不信？我現場示範給你看，皓哥哥，可要看仔細喔！」

葉祺拿出一把飛刀，瞄準一旁樹梢上的麻雀。

「祺兒，你沒事吧？」葉皓去把葉祺給扶了起來，免得被

那暴走的白馬撞傷。往上一瞧，白馬之上，坐著一位身穿赤金 122

幾歲，可是近看容貌，還染著幾分稚氣，似乎又與自己年齡相

然。

「還想做困獸之鬥，找死！」為首男子身旁一名黑髮女子 十多人一齊使出自己的器魂，那為首的男子是一把黑色 「喂喂喂，你們又是誰，一出現就要殺人？」葉祺說道，

葉皓在一旁，趕緊把葉祺抱住，往馬車旁邊靠。好歹葉皓也看 得出，眼前這局勢，恐怕不是他們能操控的，只能求保命要 緊。 道。

「閒雜人等，快閃，否則連你們一起收拾。」黑髮女子 葉祺心火一上來，甩開葉皓的手，亮出風狼匕，說道： 自由創作 123

「嗯，叫我星老就可。」老者說。

「你們才閒雜人等，你知道我是誰嗎？聽好，我老爹是風狼匕

葉家副家主，我娘是牛角戟宣家的，敢動我一根寒毛，你們試

「老爺爺，剛才那些人是你制伏的嗎？你的武功好厲害

試！」

啊，能不能教教我。」葉祺露出崇拜的眼光。

給兩家震懾震懾。」黑髮女子道。

生，學了些配毒和吹箭術，剛才我用毒箭麻痺了他們，大約一

「葉家、宣家，這更好，既然你想死，我便成全你，順便 「小妹妹，勸你識時務些，不要和我們作對。」為首的男

子道。 說。

「我只是個鄉野老人，哪會什麼武功。平時為了打獵謀

個時辰就會醒來。」星老說。

天弓暮方才下了馬，站在一旁，眉頭微皺，心想：「這些

「你們走吧，不關你們的事。他們的目標是我。」天弓暮

人身穿鎧甲，又豈是毒箭能破？」但若這星老真是高人，刻意

「剛才是不關，現在本姑娘不爽，定要給他們好看。」葉

上還要裝作信了，才不會惹人懷疑。

祺罵道。

說謊，必有所圖，好歹自己也在江湖走闖多年，想歸想，表面 「欸欸，那個弓什麼來著的，你要不要解釋解釋，自己不

「狂妄！」黑髮女子舉起斧頭，方要揮下，卻突然一陣麻

知道惹了什麼是非，硬要把我們牽連進來。」葉祺不悅地說。

一旁眾人全慌了，四處張望，也不見敵人從何而來。

道。

緊接著，一人接一人，全部被暗處來的攻擊給擊暈了。為

有無禮還請體諒。只是能否請您告訴我們，剛才到底發生什麼

一僵，也從馬上摔了下來。前前後後，不過十幾二十秒時間，

「我叫天弓暮，他們是林地軍團的，我臥底在其中，把

痺，從馬上跌落，暈了過去。

「啊！」慘叫一聲，又一人倒下。

首的男子只能拿劍對空亂砍，死馬當活馬醫，砍到一半，身體

「我早告訴你們要逃，是你們自己硬要留下。」天弓暮答 「這位仁兄，不好意思，他是我妹妹，平時寵慣了，若

事？」葉皓問道。

在場諸位全看傻了眼。

他們這匹白馬偷了，所以他們派人來奪回。剛剛為首的那位，

林傳出，是一位身穿破衣、拄著拐杖的老者，看起來風燭殘年

腸劍，六十多級。旁邊的女子是他妻子，名叫凌新雨，器魂崩

「咳―年輕人，你們可沒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森

的。

「老爺爺，謝謝你。」葉皓最先上前扶著老者，到一旁石

頭上坐下歇息。

「沒事沒事，呵呵。」老者笑著說。

「老爺爺，該怎麼稱呼你好？」葉皓問。 124

叫作君滬，軍階中校，是林地軍團統帥君黯的姪兒，器魂是斷

山斧。至於我為什麼要偷白馬，就不能告訴你們了。」天弓暮 說。

「可否請教，六十多級大概是多強？」葉皓問。

「聽你們是葉家的，竟連這個都不知道。為了區別武功境

界，劃分了一百級，凡人一級都沒有，而百級的也未曾聽聞。

自由創作 125

超過九十級，就堪謂頂尖強者，到九十九級，就是絕世強者， 這個層次的屈指可數。據說百武殿主已達到這個層次，聯邦

身體，很是享受的樣子。

「我以後就叫你小雪好不好？」葉祺問道。

白馬仰天長嘯一聲，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滿意。

最高上將也是，其餘的還有一些傳聞，但都未必可信。君滬已

經能做到武意凝神，所謂武意，就是武者決絕之意，只要心中

有劍，不論身在何處，武意便能凝聚成劍。我估計你們葉家長

祺死命抓著白馬不放。

上。」天弓暮解釋道。

弓暮此時差點沒被氣暈。

輩應該有好幾位是這個層次，更高的也有，而宣家更在葉家之 葉皓聽完，不禁陷入沉思。如果六十多級就已經能靠武意

凝聚成劍，那更高的境界又是什麼樣子呢？天弓暮說葉家也有 好幾位，不曉得爸爸是否也能做到如此，或者爸爸是更高境界 的強者？

「天弓兄，剛才那把赤色大弓是您的器魂嗎？看到您也能

憑空現出武器，那您是什麼境界？」葉皓好奇問道。

「我沒那麼厲害，雖然看起來老成，這是歷經風雨滄桑的

「小雪你看，他好兇喔！」葉祺朝天弓暮作了個鬼臉，天

「好了，祺兒，別再鬧了。」葉皓一把拉過葉祺。

「那些林地軍團的隨時可能醒來，我要走了，你們最好也

快走。」天弓暮一腳跨上馬，沒留個好眼色，飛快往北跑了。 道。

「你們準備一下，收拾收拾，我們也該上路了。」葉皓說 「還有老夫呢！」星老說道。

「星老，不如這樣，為了答謝您，讓我們送你一程吧！」

結果。我今年十四歲，不過三十多級而已。你剛剛看到了，是

葉皓說道。

融入身體，成為自己的一部份，這是人器合一最基本的前置工

闖，是有什麼目的不成？」星老問道。

我的器魂赤熊弓，我只是做到武器入身，也就是把現成的武器 夫而已。」天弓暮道。

「如果沒有器魂的話，可以練到幾級啊？」葉皓有點心虛

的問。

「這個……等等，喂！你在幹嘛？快離開我的馬。」天弓

暮叫道。

第五章．一群人去奧爾學院

葉祺趴在白馬身上，撫摸著牠的鬃毛，白馬蹭了蹭葉祺的 126

「快點離開我的馬！」天弓暮想一把將葉祺拉開，可是葉

「話說一們一群年輕人，既是紈褲子弟，在這森林理遊

答。

「星老，我們打算去一所學院，正在趕路呢！」葉皓回 「學院啊，年輕真好。你的器魂又是什麼呢？」星老問。

「我……我沒有器魂。」葉皓沮喪地說。

「那也很是正常。」星老揉了揉鬍鬚。 「怎麼會正常呢？」葉皓激動地說。

「有器魂者，百人之中，難尋一二，像老夫我就沒有器

魂，不也活得好好，這樣說，沒器魂是正常，有器魂才是不正 常。」星老道。

自由創作 127

「可是我家裡的人，大家都有器魂。」葉皓說。

見諒了。」葉皓道。

「星老和家人一起住嗎？」葉祺問道。

君滬醒了過來。星老眼底一片紫氣飄過，君滬一身癱軟，又昏

「可是我家裡的人，大家都沒器魂。」星老說。 「家人都死了，只剩老夫一人。」星老嘆了口氣，這話說

得，倒誠懇無比。

「星老，您沒有器魂，卻能制伏那些軍團的人，其中還

有六十幾級的武功強者，是不是代表沒有器魂，同樣也可以很

了過去，葉皓和葉祺都沒察覺到異樣。

數日後，奧爾城，奧爾學院門口。

「為什麼我就要從一年級開始讀，明明我的修為、年紀，

強？」葉皓問。

都可以直接插班到三、四年級，你們找四年級最強的來跟我

星老一臉得意地說。

沒有道理？」一位身穿赤金鎧甲的男子氣呼呼地說。

「這我到說不準，我只知道，有器魂的，很多是廢物。」 「謝謝星老。」葉皓心裡頭的大石似乎輕了些，又道：

「星老，我們還得趕路呢，先在此告別了，日後有機會相見， 再來報答您的恩情。」

「等等。」星老道：「我其實正好也要去奧爾學院，不如

我跟你們一同前去，也防範那些小人再次出現。」

「星老，我記得皓哥哥剛才只有說，我們要去學院，可沒

說是奧爾學院啊？」葉祺困惑道。

星老臉色一僵，但很快又恢復正常，說道：「哎呀，活道

我這年歲，看的事情多了，猜得自然準。你們這前行方向，學

院不過幾所，你們又是大家族的子弟，自然看不上普通學院。 猜來猜去，答案除了奧爾學院，還有什麼呢？」

「星老可真厲害，不如星老來當我的老師，也教教我

吧！」葉祺說道。

「奧爾學院自有正規老師，哪還輪得到我這個凡夫俗

子。」星老說。

「既然這樣，便請星老上馬車吧。裡面有些擠，還請星老

128

「好呀好呀。」星老坐上馬上，忽覺後方不對勁，竟是那

打，恐怕只有在地上求饒的份。要我浪費兩三年，你們學院有 「規矩就是規矩，沒有其他學院同等就學經歷，即便今天

一個八十歲的過來，也要從一年級開始讀，不滿就離開。」門 口管事的說。

「天弓兄，你怎麼在這？」葉皓喊道。 「欸，我的小雪跑哪去了？」葉祺問。

「怎麼又是你們？而且不是你的小雪，是我的馬！」天弓

暮一副臭臉。

「請問你們是？」管事的問。

「我們來自風狼匕葉家，來見銘晴老師。」葉皓拿出一張

信箋，上面有葉家圖騰。

「好的，請稍等。」管事的說。

「喔，天弓兄，你該不會是也要來讀奧爾學院吧？剛才看

你大吼大叫的，很沒禮貌喔。」葉祺戲謔地說。 「關你什麼事！」天弓暮道。

「天弓兄修為已經三十幾級，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學院

呢？」葉皓問道。

自由創作 129

「學院要讀六年，一般人到十八歲畢業，修為低的三四十

級，高的五六十級，我來還不遲。況且現在被林地軍團盯上， 找個安身之處也好。」天弓暮回答。

說。

「我只求個三餐，住的地方隨便找就可以，除了掃地，我

找到二十級以上的都屈指可數，沒有人是我的對手。」天弓暮

也懂一些草藥，能幫你們道森林裡找，除此之外，不拿你們任

「三十幾級的去讀一年級，我料老師也一定特別照顧

「銘晴老師，星老在森林裡曾經救過我們，他只是求個安

道。

何一毛錢。」星老說。

你。」葉祺說道。

頓而已，讓他進來吧！」葉皓說。

綁著馬尾，穿著淡黃色燕尾服，這是奧爾學院一般教師的制式

這校門，就是防止閒雜人等隨意進出。學校不缺掃地工就是不

「葉皓是哪位？」一位年輕女子從學院裡走出，黃色頭髮

服裝。

「我就是葉皓，請問您是銘晴老師嗎？」葉皓說道。

「真是英俊。想我上次見到你，你還在襁褓之中呢！我跟

你母親是同學，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跟我進來吧。」銘晴微 笑道。

「銘晴老師，這位是我妹妹―葉祺，旁邊是天弓暮，我

們剛認識的，他也要來讀一年級。」葉皓說。天弓暮瞪了他一

眼。

「都一起來吧。對了，你可有安排住的地方。」銘晴問。

「媽媽有請人安頓，在城中離學院不遠處，有一所住

處。」葉皓回答。

「這可真是操煩了他。想必這些日子，你們都過得很苦

吧！」銘晴道。

「老先生，請留步。」管事的攔住了星老。

「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星老問。 130

「我來應徵掃地工。」星老回答。 「我們不缺掃地工。」管事的說。

「剛才聽下來，好像你要從一年級開始讀欸？」葉祺問。

「我若進一年級，便專去修理你，整個一年級，估計能

「請問您是來做什麼的？應該不是來就學吧。」管事的

「小朋友，不是我不講理，這老師來講也沒用的。我管理

缺，況且要應徵，自有相關管道，不能走後門。上頭若怪罪下 來，我可承擔不起。」管事的說。 說。

「那就叫你們管人事的來，我好好拜託他雇用我。」星老 「管人事的是副院長，哪是隨隨便便給人使喚的。」管事

的說。

「那就懇請您通知副院長過來。」星老說。

「我待你年長，客客氣氣，可不要得寸進尺了。」管事的

怒道。

「怎麼我剛好回來，就聽到門口大呼小叫的。」一位中年

女子從門口一輛馬車上下來，黑色長髮及腰，一襲湛藍連身長 裙顯露出貴不可言的高雅氣息。

「蒼龍月副院長。」管事的恭敬行禮。

「說人人到。」星老斜眼看著蒼龍月說。

「這人說要應徵掃地工，硬是要找您。」管事的說。 自由創作 131

「銘晴，他是誰？」蒼龍月問。

「報告副院長，我學生在森林裡被這位老者所救，跟著

一起來學院，說是想在學院尋份安穩工作，好好養老。」銘晴 說。

「竟能救人，應該是有兩把刷子，接招。」蒼龍月突然一

掌拍向星老，星老也不防備。這麼一拍，往後退了好幾步，一 屁股跌落在地上。

「老人不堪摔啊！我就不會武功，只懂草藥，就算不讓我

當掃地工，也不必如此對待吧？」星老道。

「星老！」葉皓趕緊把星老攙扶起來。

蒼龍月滿臉懷疑，打量著星老，卻感受不到任何天地元力

的波動，體內也沒有器魂隱藏，似乎真不會武功。

「銘晴，先帶著你的學生進去吧。這老人既然不會武功，

穿銀色鎧甲，鎧甲上鑲滿粉紅色珠寶，身挾一股睥睨群雄的傲 氣。

「萬萬不可，你去說，就暴露了身分，他們一定懷疑。」

星老道。

「不然我派人去監視就好。」那女子道。

「我說過我來處理，就一定能處理。反正只要混進去，我

有一千種方法。要是沒辦法光明正大，至少暗中觀察，他們還 沒能力發現我。」星老說道。

「那便辛苦了。」女子微微鞠躬。

「你只要把學院裡記錄關於他的資料全部給我，還有周遭

一些人的資料也是。」星老道。

星老的目光往學院裡俯瞰，鎖定了某人。

也沒什麼用，把他放在外面就好，如果鬧事的話，教訓教訓便 可。」蒼龍月道。

「副院長，是不是……」葉皓話還沒說完，就被蒼龍月打

斷了。

「學院有學院的規矩，這事就這樣辦。」

星老一人站在門外，看著眾人往學院內走，葉皓不時回頭

看了看星老，臉上滿是無奈。

「這可有點麻煩，不過這天下還沒什麼事阻擋的了我。」

星老一閃身便消失無蹤，再出現已是奧爾學院旁一座高山頂 上。

山上。

「如果真的不行，就讓我去疏通一下。」一位女子，身 132

自由創作 133

真相

許頤蘅

「賀雙卿，卒於雙十年華。當真是如此短暫的一生呢。」

一女子一手托腮，另一隻手捏著《西青散記》輕輕晃動。她坐 姿隨意，目光放在窗外的高樓大廈上，些許出神。

「小莊，不是下課了嗎？你怎麼還在這裡？」安從敞開的

教室門進來，態度親暱地拍拍她的肩膀，問道。 「我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麼啊？」安好奇地走到她身旁，半蹲著，跟隨

她的視線向外張望。中午熱辣的陽光使窗外的景色一片刺目，

何適應現代社會的問題，而不是活在計劃創造出來的時代溫

室，喝著假酒精過生活……她最想見的人是當然是李清照了， 但聽說負責李清照的計劃人員因為與別的古人互相產生了微妙

的情感，所以現在正在接受懲罰，沒辦法如期進行計劃。莊青 只好算了。

反正，莊青偶爾會想，自己得以存在這件事，到底是喜是

悲呢？因為被後人譽為「清代第一女詞人」使她這個死人能夠

有幸能夠重新活著之外，還突然知道了後人對她的美譽。想起 自己「仍活著」時期的前半生，就突然覺得一切變得值得。

耕地、洗衣、做飯，已是「日常酸透軟腰肢」，晚上卻仍

安不自禁地瞇起眼。

須服侍婆婆與丈夫周大旺，動輒打罵、推搡，莊青最無法忘懷

到底能有多不寫實。」

只、只是，也未必都是如此。畢竟賀雙卿雖然恪守儒家觀念，

莊青半晌不語，又突然嗤笑出聲，道：「我在想啊，歷史 安只是疑惑地笑笑，答：「也許現在也不完全真實呀。」

安說的沒錯。莊青心想。不管過去與未來，或許都是假

象。薛定諤的貓理論，永遠無法判斷一種既定結論。連莊青的

存在本來就半點不寫實。她擁有賀雙卿所有的記憶。她知道賀

雙卿實際上活到了六十歲，膝下無兒女，但還算壽終正寢。轉 世？重生？都不是。莊青自嘲。她明確知道自己只是B41複製

人計劃中的一隻小白鼠，她的身體受腦袋裡被置入的小小芯片 控制。

公元2100年，這科技發達的現代，生命科學的進步已經到

了能夠接受複製人的地步。B計劃便是期待復原所有有才的古 人的計劃。她們這群女詞人是第四十一組。如果你非得知道的

話，第一組當然是詩仙詩聖詩鬼等那些難以控制的大人物了。

134

莊青一直想見，但要見到他們太難了……首先要等他們克服如

的恐懼是丈夫周大旺揮起的鋤頭。那樣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但若當真對其沒有任何感情，也不會一直呆在周大旺的身邊。 周偶爾對她也甚是體貼，收成時賣了一些米賺了一些小錢後，

會從城裡帶一些胭脂。知曉她喜歡作詞，即便周識字不多，看 不懂，卻並未阻止她。興致若是起來了，也會隨她學一兩個

字。直到後來，有些與自己調情的信被婆婆翻了出來，找了人

將那些曖昧的話念給周聽之後，周惱羞成怒，不聽賀雙卿解釋

之餘，亦對她再無憐惜。由此，日子才真正地走向地獄。《西 青散記》除了自己的死亡之外，其實對這段時光那寥寥數句的 記載或許也沒有什麼錯漏之處。莊青恍恍惚惚想起那段日子， 彷彿歷歷在目，可又像是恍若隔世。

安聽莊青這麼說，問道：「那麼在1735年後，你去了哪

裡？」

自由創作 135

莊青撫著《西青散記》的書皮，看著現在這個時代可用

嚴經》被撕，身子被虐打，她也將所有精神奉獻，但卻仍落得

「什麼？」安顯得甚是驚訝：「和誰？趙暗叔嗎？」

絕了回去周家的念頭，坐在墳地中痛哭流涕，喃喃著自己寫的

「稀有」稱呼的實體書，答道：「我再婚了。」

聞言，莊青一愕，搖頭道：「不是。但我真是對不起

他……」莊青念及當初對自己還算癡情的趙暗叔，有些心慌，

如此下場。在緩過神的一瞬，賀雙卿彷彿看清了什麼似的，她 詞。

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誰痛花嬌？誰望歡歡

當時沒有辦法親眼所見，但在自己為了周郎，拒絕了他以後，

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病。莊青對其有著滿滿的感激之情。

了，但並沒有理會。

的話想親自去道謝一番。」

絮絮低語：「不會是遇上聶小倩了吧……」半晌，男子不得回

了。畢竟現在只有少數案例成功。」安道：「你後來再也沒見

四海行醫的小小大夫，今偶然路過此地，聞聽姑娘哭得傷心，

他因知道自己處境險惡，痛心疾首，甚至還因此發生了心臟

「所以你覺得B計劃會復活趙暗叔嗎？」莊青嘆道：「有 「就算真的有，也要很久之後了吧，到時候你可能都老

過他了嗎？」

「嗯。也是哦。」莊青點頭：「我和救起我的大夫再婚

後，隨其遊歷四方。連周大旺都再也沒見過。」

賀雙卿身患嚴重瘧疾，不堪婆婆與丈夫使喚，總算有一

天昏倒在地。婆婆進來喚她，卻發現她已經沒氣了。周大旺

家裡沒錢，只草草為她置辦喪事，隨意拿了草蓆一卷她身，就

要下葬。賀雙卿不會知道自己「死去」的相貌如何，但用腳指

頭想，也知道肯定極為難看，那是飽受疾病折磨的面黃肌瘦的

臉與瘦弱無比的身子。可必須感激這副醜相，許是周大旺無法

忍受之故，所以只用薄土將她半掩起來。夜晚時分，賀雙卿清

「你還好吧？」聲音又靠近幾分，賀雙卿能夠聽見男子的

應，卻也沒有離去。他自報家門道：「本人華某，只是一遊歷

不知所謂何事？若因……」男子聲音又低了幾分：「若因枯骨 未得掩埋，華某願代為效勞……」這呆頭呆腦的發言讓賀雙卿 忍不住地笑了出來。但賀雙卿才剛甦醒，身子骨因疾病所困， 她努力站起向前走了數步，又癱倒在地。好在男子已經見到

她，趕緊上前查看。這才發現賀雙卿不是什麼幽魂鬼怪，在他

的悉心照料之下，賀雙卿恢復如初，後來便以身相許。這是賀

雙卿與丈夫的首次相遇，後來此事也經常成為夫妻二人之間的 閨房笑料。

如此想來，自己的重生可能不止一次。莊青笑道。

夕陽在一片鋼鐵森林中西下了。莊青與安一同走出教室，

醒過來，迷茫地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被置身於一片墳地之

今天晚上必須回到實驗室去給博士做例行檢查。高樓大廈之中

去的自己流下淚水。賀雙卿確實哭得淒淒慘慘戚戚，以為自己

習慣了二十年，也未曾真的習慣生活節奏過於迅速的現代。又

中。天地之中，賀雙卿孑然一身。莊青心中一痛，幾乎要為過 在睡夢之中被家裡人丟棄。明明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即便《楞 136

「是誰在哭泣？」突然一把顫抖的嗓音傳來。賀雙卿聽到

綠意稀少，車輛在軌道上川流不息，車水馬龍。莊青即便努力

是一輛懸浮車輛呼嘯而過。不僅生活變了，連先前擁有與沒有 自由創作 137

擁有的都已經不復存在。

支流

有什麼從莊青的心底溢出來，不斷蔓延、蔓延開來。

「安。」莊青叫她。

「怎麼了？」安轉過頭去看莊青，表情略顯疑問。

「我以為經歷將帶領我跨越成長

「啊，就只是這件事嗎？」安笑著，說：「沒事哦，我會

在新興的河域來回奔走

「我之後會怎麼樣呢？」

但我的不安持續加重，迷惑加深

一直陪在小莊身邊的。」說著，安摸摸莊青的頭，彷若莊青真

找不到突圍的出口―」

的只有二十歲。

「是嗎？」莊青回以些許不安的淡笑，她深切知曉安只是

—林若隱〈在黃紅藍白色如夢的國度〉

「對啊，畢竟我也看了你二十年吧。」安道：「等你真正

華學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河流邊。往後看，看

負責她的科研人員。

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之後，你就會得到真正的自由啦。」 莊青不語，只點點頭。

去。

話題嘎然而止，他們搭上一輛懸浮汽車，隨著軌道揚長而 科研日常記錄：

不見河流的來源處，把頭轉回來，卻也看不見河流的盡頭。環

繞四周，除了一條汩汩流動的溪河，皆是一片高高的芒草叢，

間或藏了一些紅色的野花。他向後退了幾步，挪開逼迫芒草枝

莖折腰的鞋子。看著沾染了些許濕土的鞋身。他思考，這是否 是一場夢。

「你是哪裡人啊？」

「……今天有位同學轉學過來，他來自……」

賀雙卿複製人莊青1號，十六歲，目前因意外身亡。

「滾回中國去吧。中國豬。」

賀雙卿複製人莊青2號，二十三歲，目前運作如常。

歲。

許頤蘅

「來自馬來西亞。」

賀雙卿複製人莊青3 號目前照著歷史記錄， 活到了六十 賀雙卿複製人莊青4號，二十歲，目前粗淺地表達了對真

相與自身存在的思考，建議列為重點關注對象……

音。

流水沖刷過石頭的聲音裡，不自覺混雜了一些記憶的雜 空氣中蔓延著奇怪的味道。彷彿是老家老舊的燈光下死去

的飛蛾的味道，或是馬陸爬過老家院子草地的味道。沾染了渾 身的都是令人煩躁無比的土地腐臭味。華學邁起步伐，沿著河 流往下走，撥開一些礙事的芒草。

138

自由創作 139

記得公公嘆氣說，我總有一天啊，有那麼一天啊，還是要

回到那裡去的。我們是唐山人啊。公公展開族譜，長長的捲軸 可以覆蓋桌面。華學自己跟在旁邊看著，不置可否。

父親一如既往地憤怒，搶過捲軸，似乎以全身的力氣用

馬來文說，你會死在這裡，永遠都無法回去。華學仍舊站在旁

邊，一語不發，因為爭執永遠不會結束的。出生後的每一刻， 似乎都是血緣的拉扯戰。

若這是一場夢，華學想起夢意象的可能緣由。

公公曾以河流作為比喻，唐人的來源處便是唐山，混雜了

婆婆馬來人血液，生下的父親是支流。而華學自己，是支流中

的小支流。但沒有唐山，華學這支流便會堵塞。長大後，華學

讀書，也讀到了類似的比喻。或許公公就是從這些書籍裡看來 的吧。

父親極其討厭這個比喻。所以他扯掉族譜。華學看見。名

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屬於不分明。

踩過河水時，河水湧進了自己的鞋子裡，清洗掉了一些骯

髒的泥濘。涼意從腳踝處延伸到華學的身體。 「你是哪裡人啊？口音好奇怪哦。」

腳重了。因為灌了水。華學知道。他的腦袋也有一些重。

於是記憶與現實的雜音漏進了他的耳。

「現在是晚上八點鐘，歡迎收看今天的晚間新聞，如今，

前任首相馬哈迪選擇捲土重來……」

一步一步行進。前面的人影卻漸漸消失。這條涉水之路，

想是只有自己或「我們」能走過。

「想訪問你，你的身份認同是什麼？」

難道不是嗎？

「……我來自馬來西亞。」

華學站在河水中央，閉上雙眼，彷彿聆聽，漸漸削弱的河

字與名字的相連被硬生生扯開。彷若河流被切割。

流的潺潺流水聲中，傳來一陣輕柔的低吟。

明清水中悠閒著。

時。」

華學看著眼前的河流，所有葉片、魚兒都在流暢無阻的透

走到一河水清淺處，華學看見對岸有燈光，還有些許歡笑

詩人說：「似乎每一天開始於／一個夢逐漸衰弱消失的同

聲。笑聲一頓，對岸的人拎著燈籠向他招手。喂！快過來―

這樣地喊著。華學覺得有些恐怖。但他看清了對面人的臉。不

是東方人的面孔嗎？不是西方人的面孔嗎？華學又看得不是很 清楚。但這樣恰恰好。

有時候界線過於清楚反倒什麼都顯得很奇怪。雖然世界

上大家都在追求精準及分類。可分類多了，豈不是變成了局限 麼？

140

華學決定涉水。 自由創作 141

電影《情書》觀後感

張妗

《情書》一片，相信許多人即使沒看過，也聽說過它的大

名，據說它當時播出後紅遍全亞洲，更讓飾演男主角（或者該 說男配角？）的柏原崇一炮而紅。電影當中的經典畫面，即由 柏原崇飾演的藤井樹在窗邊閱讀的場景，後來也成為許多作品

致敬的名場面。之前終於找到時間欣賞此片，看完後有了一些 心得感想，於是稍做整理後寫成了這篇文章。

首先是關於角色的部分。主角方面，我覺得飾演（女）

藤井樹和渡邊博子的中山美穗表現得很好，將兩個外表相同、

性個差異卻很大的角色確實生動、有區別地表現出來出來，兩

處理的很好，沒有不合邏輯的地方或是嚴重的漏洞，不會虎頭

蛇尾。這些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我認為能把伏筆處理好才能 算是「完整的作品」，伏筆有沒有收好會影響到我對整部作品

的評價。在這部片裡，關於伏筆和細節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女 藤井樹從最初登場就有的感冒，明明是小病但卻拖到很嚴重也

不願看醫生。對於她堅持不去醫院的行為，電影有作出完整又

合理解釋。此外，整部片的氛圍營造的很好，色調也讓人覺得 舒適。以這種偏灰的色調來塑造的氛圍，相當適合這部電影的

主旨和劇情，即渡邊博子失去未婚夫後療傷的過程，以及他和 女藤井樹的相遇。

在節奏上我覺得此片也處理得不錯，進展不會太快或太

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不同（像是「活潑」對比「有點憂鬱」），

慢，各種事件背後的原因不會直接或是一次性的地全部說明，

幾個最佳女主角獎。中山美穗本人給人的氛圍舒服，充滿氣

「渡邊博子和她現任男友的關係」、「（女）藤井樹不願去醫

看起來就真的像是相異的不同人，難怪她能以這部電影獲得好

質，我想能用「空靈美」來形她。而飾演聯繫主角兩人的重要

角色（男）藤井樹的柏原崇不愧是被封為「世紀末美少年」的

男子，出場時間雖然沒有很多，但令人印象深刻。他的「少年

而是漸進式地透漏一些資訊，讓人不會感到突兀。具體來說如 院的理由」等。

電影結尾和開頭的一些對比我覺得也很有意思，例如「渡

感」渾然天成，毫不做作，將十幾歲的男孩個感覺很好地詮釋

邊博子心態的轉變」：開頭和結尾向自己的未婚夫（男）藤井

十八歲就是了。）配角方面，最令我衝擊的應該是主角的爺

語來開始和結束這個故事，首尾呼應。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語

了出來，沒有不自然的地方。（現實中他出演這部片時也不過 爺，他和自己媳婦（女藤井樹的母親）爭執「到底要等不要等 救護車，還是要在暴風雪中用走的去醫院」的那段劇情很令人

動容，可以很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悲傷和堅持，我認為他所展現

出的強烈情感或許是整部片中的角色最外顯的。 142

再來是關於電影本身的部分，像是細節或是伏筆，此片也

樹呼喊的「你好嗎？」，自己回應「我很好！」，以同樣的話 句，兩者所蘊含的情緒卻有很大的差異；關於「藤井家要不要

搬家」一事：故事一開始（女）藤井樹的媽媽很堅持要搬家， 但最後爺爺救了藤井樹之後決定尊重他的意願，不搬了。兩人 的心結似乎化解，或者說是更願意去聆聽對方的想法了。

自由創作 143

若要替這部電影寫句簡短的感想，我會給出「平淡無奇但

卻令人回味無窮」的評價。這部片和其他刺激或高潮迭起電影

相比確實是很～平～淡～，似乎也沒什麼「爆點」，但是平淡

電影，同時也一部「很日式」的作品。我會願意推薦別人如果 有時間，可以考慮觀賞這部多年前風靡亞洲的《情書》。

過後能讓人靜下心想一想。雖然「三個人當中有兩個人同名同

姓、其中兩個人長相幾乎一樣」很不現實，但這部片讓我彷彿

看到了主角們真實的一段人生。對於失去未婚夫的渡邊博子來

說，這部片就是她療傷的過程。對於（女）藤井樹來說，這是

發現和找回記憶的過程。雙方透過書信來往和回憶，為自己和 觀眾拼湊出更完整的（男）藤井樹的樣貌。

看完電影後我有點惆悵，思考著很多「如果」。如果當時

（男）藤井樹能直白一點，（女）藤井樹也回應他的心意，現 在主角們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呢？或許（男）藤井樹也不會過

世了。如果（男）藤井樹當時沒有因為相似的長相而和渡邊博

子有所發展，是不是他再也不會和（女）藤井樹有何交集？如 果沒有渡邊博子因為思念而寄出的信，（女）藤井樹是不是一

輩子都不一定會回憶起（男）藤井樹這個人（劇中表現看起來

是因為收到了信，才慢慢勾起了她的回憶，這個人在她本來的

人生中，或許就是個過客），也不會意識到對方當時對她的心 意，還有自己心中若有似無的初戀？

總而言之，這部電影節奏平緩，劇情合理，伏筆和細節都

有處理到位，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即使對劇情沒興趣， 我認為光是有中山美穗一人分飾兩角，還有柏原崇令人讚嘆的

少年美，也是值得嘗試看看的。對於這部片我雖然沒有到非常 喜歡，但我仍會給它相當不錯的評價，它是一部相當有質感的

144

自由創作 145

《人間四月天》劇評

陳子珩

的部分，林徽因（周迅飾）的演出水準相當，尤其周迅本人形 象便富有知性美，由她飾演才女林徽因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唯

《人間四月天》是一部以民初著名詩人―徐志摩為主角

一可惜的部分是配音演員問題，周迅的聲音演技極富內蘊，是

墨；本劇以他的愛情故事為主軸，因此在篇幅分配上，仍以徐

或許能表現出更強烈的情感張力。陸小曼（伊能靜飾）的表現

的傳記性影劇，大致依照其人生歷程順敘，對一生事蹟皆有著

志摩與生命中的三位重要女性占去最多。整部劇圍繞他們的愛

恨糾葛發展，故事架構平穩，並在刻劃後期人物之餘，仍不忘

一一引出前期角色，帶領觀眾看見他們的逐漸成長，也從情感

的一次次衝突之中，看生命如何與他人，甚至是與自己和解，

她演技的重要部分，少女的聲線也未必人人嬌柔，由本人出演 相對四平八穩，演出性情熱烈、敢愛敢恨的性格並無問題，只 是這個角色出場較晚，性格在整部劇中得到的塑造也相對扁 平，比起刻劃完整的幼儀，人格魅力仍然稍遜幾分。

在音樂演出方面，《人間四月天》最主要的背景音樂以

以順利邁向人生的下個里程。全劇氣氛營造佳，安排調度合

鋼琴為基底，舒緩優雅中偶有變調之處，為整首樂曲增加了一

在人物刻劃方面，本劇實無太多可挑剔之處，大多是瑕不

四月天》的故事走向：平靜而文雅，帶有浪漫氣息，卻在處處

宜，在該年代電視劇中可屬佳作。

掩瑜。以形象立體度而言，個人最推崇的角色是張幼儀（劉若

英飾），她在人生每個時期的樣態與心情皆得到了充分演繹。

從未出閣的羞澀好奇，初嫁時的不知所措與渴望親近，在英倫

時為了丈夫而刻苦學習，進而變得愈來愈落落大方，劉若英在 肢體語言與眼神上都傳達的非常好，對一個女子在生命中的種

種轉變，展現的可謂是淋漓盡致。即使在她擁有自己的一番事

業之後，能夠和志摩以朋友之姿談話，語調上雖然輕鬆灑脫，

眼神與肢體表現卻依舊透露出作徐家媳婦時的退縮與無措，和 幼儀後半部劇中近乎無條件幫助志摩的行為相互呼應，此段演 出可謂是神來之筆。有了這麼一位多變而極具魅力的女性角

色，形象幾乎始終如一的徐志摩（黃磊飾）多少被搶去一些鋒

頭，但依舊不落人後，雖然氣質上少了本人的一些儒雅氣息， 實屬可惜，但黃磊演出了年輕詩人率真不拘的性格，長相又和

146

徐志摩有幾分神似，觀賞時代入感更加強烈。另兩位女性角色

些不確定性；我覺得這首曲子所傳達出的意境很能代表《人間

隱藏著人物之間的衝突與改變。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劇在某些 橋段中，會運用不同音樂來代表不同人物，如徽因搖擺於志摩

與梁思成之間時，與志摩於倫敦相遇時彈奏的那首〈月光〉， 以及在中國時和思成一起聽的巴哈唱片，便時不時出現於背景

音樂中；而小曼個性富有活力，相對於留洋的徽因更具有中國 女子特色，劇中便運用不同戲曲的調子傳遞她與志摩間的曖昧

關係，以及她個人的心情變化，這在我心目中是點睛之筆。較 為可惜的是，劇中某些地方背景音量調節不佳，甚至壓過人物 說話聲音；有時人物對話則沒有配樂，其實若放一支比主要

背景音樂調性更清淡的曲子，不但不會影響到聆聽對話，反 而使劇中聲音效果富有層次感，我覺得這是可以改進之處。

在對談措詞方面，由於志摩本人即是富有文藝性格的 自由創作 147

青年，女性角色與配角也不乏文采出眾者，因此無論是人物

對話還是內心獨白，都比常見連續劇要來得文雅許多。這樣

的語言雖然達到亞里士多德對於「美化的語言」的要求，

也能帶來觸動之情，因此我認為由客觀角度來判斷，《人間四 月天》仍能算是一部成功的傳記性影劇。

對於讀者的心靈陶冶亦有助益，但畢竟這齣劇沒有字幕， 又有前述背景音量過大的問題，很多處台詞其實需要重複

播放才能解其意。我自己觀察這部劇的台詞呈現方式後發 現，若是要使用較文雅而富有譬喻的措詞，放在內心獨白會

比人物對話中更為合適：一來，對話最講究的是意思的傳 達，用詞多半會更加簡潔有力，除非是在向某人侃侃而談心

中想法（如志摩與小曼父親表明自身立場一節），一般談 天場合通常不會用上這種繁複的語句，既脫離一般認知，

代入感難免較低；二來，內心獨白本來就是個人想法的一 種陳述，比起人物對話更沒有長度限制，用詞上也更加自 由，若要長篇大論，前者顯然更加適合。因此我認為，在兩

種措詞場合中，或許可以調整其「文藝的表達」的比例。 以整體情節表現論之，《人間四月天》沒有什麼大瑕疵，

除了一些因拍攝年代技術不足而導致的背景色差、音質參差問

題，在細節安排上（如：服裝考究、各地的菜式不同）處處盡

心，可謂是傳記性影劇的佳作。於我而言最大的遺憾是，在觀 賞完整部劇後，仍舊無法對主角徐志摩感同身受，畢竟所處時

代背景及本身性格皆不同，他的某些判斷與作為是我無法完全 認同的。不過源於這種不認同感，使我更能從純粹的觀影體驗

中跳脫出來，從各式細節去評判這部劇的優缺點，也是另一種

層面的收穫。況且，即使無法完全代入角色，《人間四月天》 的志摩仍舊是一個成功的藝術形象，其餘角色如幼儀、王賡等

148

自由創作 149

《我可能不會愛你》劇評

林子淇

對於一部作品而言，「第一印象」無疑是最重要的。書

的封面、第一個章節、戲劇的第一集，這些將是讀者與觀眾決

一個處事乾淨俐落、必要時刻賣一下人情、有時甚至有些帥

氣的大姊（？），雖然作風豪爽，過度直率的個性卻讓她常常

在職場上一不小心便樹了敵；然而，在程又青的回憶中，我們

可以看見「青春的程又青」驕傲、好勝，對於自己重視的人、 事、物卻相當護短。事實上，不服輸的個性在「現在的程又

定「要不要繼續看下去」的關鍵。身為一部已經近十年（2011

青」身上仍然能夠找到其蹤跡：哪怕是面對顧客，也依然不願

人物的塑造、情節的編排，甚至在多個場景的小細節都可圈可

活脫脫的「好人」，做事圓滑、不得罪人，卻又不令人感到討

年）的現代都市偶像劇，《我可能不會愛你》的第一集不論是

點，時隔多年後再去重看，我認為，哪怕是放在2020的今日，

在口頭上落下風。至於觀眾看到的「現在的李大仁」則是一個

厭，而是尊敬這樣一位充滿溫度的人物；「青春的李大仁」則

它在戲劇界仍是一座難以超越的大山。以下將針對《我可能不

相對被動，彆扭卻充滿了青春期的青澀。

「決定繼續追下去」的亮點。

愛你》也沒有因此就落下對於其餘配角的描寫：因為程又青為

會愛你》給觀眾的「first impression」分析，說說這些讓觀眾 第一集的第一幕，便是程又青在百貨公司的女鞋區微微

彎腰，看著專櫃上的女鞋，而後似有所感地站直了身體，然 後便是第一句話― 「欸，李大仁。」這是至關重要的first

impression中的第一幕，編劇將其給了另一位主角，巧妙地讓兩

除了勾勒兩位主角在觀眾心裡的大致輪廓，《我可能不會

男友前女友而感到有危機感的Lala、個性天真爛漫的總經理、 希望追求自己的「愛情」而與又青決裂並戳中又青痛腳的盧欣 蒂……

其中，我最喜歡的便是「程媽」這一角色在「first

位主角「同時」在第一幕一齊登場。接著便是敘述程又青的夢

impression」中的初亮相。當時程又青看著電子信箱中許多的

己人生中第一雙高跟鞋；然而，在擁有了許多雙高跟鞋後，她

媽，告訴她「今天我生日欸」，這時鏡頭轉到程媽這裡，觀眾

境：她在年少時追逐著時間，希望能夠快快長大，能夠擁有自

又覺得被時間追著喘不過氣，回頭懷念年少時穿的白布鞋。短 短幾分鐘內，編劇已經帶出了整個故事的核心與兩位主角：這 是一個跟程又青與李大仁有關，在「成熟的大人」與「青春的 少年少女」中來回、一個有關，「時間」的故事。

第一集的大部分情節為「現在的程又青與李大仁」與「仍

然青春的程又青與李大仁」，兩個時間軸的主角、兩個時期發

生的事穿插、交織而成。「現在的程又青」展現給觀眾的，是 150

生日祝賀信件才想起了自己的生日，然後急急忙忙打電話給程

邊能看到程媽一邊看似心不在焉地與女兒打哈哈，說著「喔對

喔，今天是我母難日欸」、「妳不是說二十七歲過後就不過生 日嗎」，在另一邊卻是看著冰箱中的生日蛋糕露出期待的表

情，表示其實程媽還是將女兒的生日掛記在心中；在晚上程又

青回到家吃著蛋糕、對程媽說「謝謝妳把我生出來」時，與一 般人欣然接受感謝的反應不同，程媽的回應是「我也要謝謝

妳，我沒有問妳的意見就把妳生出來了」，看到這裡時，我的 自由創作 151

心中忍不住湧上一股溫暖，在僅見識到世界的一點黑暗面、

老」這個主題，成功地將觀看年齡層提高到了30到40歲。此

對這個世界已經有點絕望的現在，我們需要的，或許只是一

外，我認為它也突破了「高富帥男主」這一設定，在這之前的

了」。

富即貴，三高―高顏質高學歷高身價―只是標準配備，隨

句「當初在沒有被詢問意見的情況下被生下來，真是辛苦你

偶像劇（甚至之後的許多偶像劇也逃不出這個設定），男主非

除了人物細緻的塑造外，另一個我認為極為巧妙之處的便

隨便便就來個總經理、總裁或是富二代；然而《我可能不會愛

上了角色的畫面，讓觀眾不再依賴觀眾自己的「腦補」，而是

壓人的權勢，吸引人的加分項全靠個性及所作所為，是我認為

是它的銜接與特效。郵件的內容不僅僅由寄件人念出，更搭配

可以看見角色活靈活現地「表演」信件的內容；在正式帶出李 大仁的出場時，則是透過兩個角色工作場所的兩位奧客―非

常「巧合」的，這兩名奧客是一對母女―自然而不尷尬的讓

觀眾看見在這之前只存在於信件或嘴中話語的「李大仁」的真

面目；在回憶完兩人在大學的「初次見面」後，將畫面切到了

你》中的李大仁是個不大不小的航空公司地勤督導，沒什麼能 「最不偶像劇」的男主角，但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主角，讓觀眾

們看見了偶像劇的真實性，讓觀眾們覺得「自己也能遇見屬於 自己的大仁哥」，這樣種種充滿魅力的因素加起來，造就了現 在風評極佳的《我可能不會愛你》。

機場的簽到櫃台，李大仁向Maggie提到了曹英俊是個「很難讓

人尊敬的老師」，進而帶出了程又青其實並不愉快、甚至與教

授間充滿火藥味的大學生活……。諸如此類，細緻、編排巧妙

的場景轉換在帶給觀眾欣穎的觀看體驗同時，卻又很好的顧及 了觀眾的觀看流暢度。

第一集的最後甚至做了一個可愛的前後呼應：程又青在公

車上，看見了曹英俊老師在對女孩子性騷擾，見狀，她上前去

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曹老師，卻在驚醒後猛然發現這只是一

場夢。不過，在此時她也對這集下了「熟女魅力第一條」的註

腳：終於能夠朝邪惡漂亮揮拳，正如我們漂亮地踩著高跟鞋。

不過，這並不是結束，真正的結束收束在李大仁這裡：他看著

朝他表露出明顯好感的Maggie，心中卻想著自己放在心上許多 年的程又青。

《我可能不會愛你》是偶像劇的一大突破，它透過「初

152

自由創作 153

〈江城子．離傷〉

陳家朗

人生散聚幾多場？ 訴離觴、柳茫茫。

星墜湖心，沈寂自成霜。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 文學創作獎

一切相知如電抹，花影下，卻難忘。 春來昨夜雨微芳。 杜鵑香，糾人腸。

欲說牽懷，說不盡荒涼。

｜古典詞｜

〈江城子．離傷〉 陳家朗

天若有情天亦老，雲作鬢，月容蒼。

｜古典詩｜

江中之水歌 黃以侖 異地 許明智

｜短篇小說｜ 途中 陳昶融

154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55

江中之水歌

黃以侖

一、異地（押尤韻）

江中之水向東流，越人之子字阿侯。

異鄉漫宿蠟光休，永夜星收殘月幽。

十五捷勝扁舟子，十六遍入大川游。

一川煙草隨風去，滿嶺璇花為霧囚。

阿侯十三能涉水，十四輕身好深泅。 大川水急飛雪漫，珍珠百斛碎汀洲； 潛蛟踴躍興風雨，破浪層疊暗灘頭。

許明智

更上高樓遙望岸，獨登長浪始行舟。 歲暮空懷朝日冷，他年歸返已逢秋。

舟行過者問阿侯：

「君不見瞿塘灩澦積白骨，千楫萬木沉江流？」 「人生百年不稱意，須臾城下北邙丘； 唯逞逸志從所好，舍生冒死復何求？ 父母兄弟且不顧，昏姻生子豈堪憂？

但假黿魚為驂駟，不負平生少年遊。」 噫吁嘻！

君不見越國山木自有枝，薛濤彩箋送新詩？ 江頭江尾胡不歸，深閨摽梅結子遲。 南國宋玉不畏死，反教東鄰望若痴； 回首泫然花上露，別似紅粧墮淚時。

156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57

途中

陳昶融

「裴先生，可以請你稍微配合一下嗎？我想你一樣也很困

擾吧。」打開門的同時一人迅速走了進來，抱著的一大疊紙張

把他整張臉給遮住，拖在地上的舊外套差點被門夾住時，他抽

了一下下擺，這也讓外套底下，走路時「趴搭―趴搭―」 發出聲響的開口拖鞋露了出來。

在還算乾淨的角落上鋪著毛毯的他靜靜看著男人闖了進

「裴冽。」他難得打斷別人，「我比較喜歡別人這麼稱

呼我，雖然常有人說這是個怪名字，可是會讓我想起我的父 母。」

「那好，裴冽，就請你從你父母不幸的意外後，你上大學

開始吧。特別是關於張文琪小姐的部分，越詳細越好。」沈先 生提筆寫了些什麼又停下。

「她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人了。」

裴冽低下了頭，打從那個名字被提起後他就不斷思考著，

來。他年輕的臉龐上戴著眼鏡，增添了幾許斯文氣息。但鏡面

張文琪，他確定自己聽過這個名字，而且還帶有某種程度的熟

服，都讓他整個人看來十分落魄。

字描述出來的。

上的裂痕，糾結在一起充滿油膩的亂髮，還有勉強能蔽體的衣 「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我什麼時侯才能離開。」

悉感。可是要怎麼詳細說出來，大部分重要的事物是無法用文 「我已經無法再愛你了。」一切的記憶隨著脫口而出的

「恐怕這不是我能決定的。」男人好脾氣的朝他笑了下，

話而翻攪、沸騰著，體內某個部分開始膨脹，壓迫到其他的地

你已經說了關於你父母的事件，但是根據我得到的一些，資

「在你知道的那場火災之後，我失去了一切。一個人到了

把整疊紙堆到桌上，抽出了最上面一張。「裴先生，這幾天

方。

料，」他揚了揚手中的紙，「我們還需要談談你的犯罪紀錄，

大學，我非常的孤單。」他一邊回憶著，一邊編織出言語回應

「看起來我並沒有選擇。」他摘下了眼鏡，閉上眼的同時

裴冽其實是帶著解脫到學校的，在終於可以擺脫纏人的親

我個人希望你可以從張文琪小姐的事開始，好嗎？」 揉了揉額側，「方便請教怎麼稱呼您嗎？」

男人正要說出「沒錯」的時候，顯然沒有想到會被問這樣

的問題，他停頓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你需要的話，就叫我沈 先生吧。」

眼前的沈先生。

戚、鄰居老師同情的目光，還有那一陣子總是陰沉的天氣，總

之一切讓他不愉快的東西似乎突然都聚集到之前他待了十多年 還不曾厭倦的家。

他隻身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就帶著一只行李箱和父親留

沈先生說話時尾音總是微微上揚，帶點輕快，這幾天相處

給他的舊外套。每天早上醒來時，他的拳頭總是纂個死緊，在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沈先生不耐地清了清喉嚨，「我想，

的耳邊一直低迴著什麼人的耳語：關於他亟欲隱瞞的過去。可

下來他極有耐心，態度也十分客氣。和他完全相反。

158

裴先生……」

還睡意朦朧中，總要遲個半秒他才意識到該放過自己的手。他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59

是偏偏攤開行李箱時，不太合身，漿洗到發黃的襯衫總不斷提

於殺人手法或巧妙的密室似乎不太好，他身邊沒有人知道他早

沒有人需要和他聯絡，空蕩蕩的信箱和被他刪光聯絡人

他滿足於看著她和陌生人相處時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她為

醒他自己的身分。

的手機電話簿，讓他走在路上時總帶有幾分浪跡天涯漂泊的意

了自己婉拒其他人聚會結束後的另外邀請，看她習慣性地坐在

大學的課程不算無趣，有一些事情的確值得投入心思，但

張文琪原先沒有這種習慣，她更喜歡看艾蜜莉•狄金森

味。

角落，直到他走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拉起。

是對大部分的交際他還是敬謝不敏，因此那場聚會應該是不得

的詩集，還有《紅字》之類的浪漫主義小說，直到因為裴冽的

己該走了。沒意外的話接下來就是無聊的團康遊戲，強迫新生

趣，但總是能很快憑直覺猜出兇手是誰。社團在他的提議之下

已才會出席的。在差不多吃飽，氣氛漸熱烈的時候，他感覺自 和根本沒說過幾次話的異性同學做出尷尬的動作。

藉口要去廁所後好不容易擺脫糾纏，室外的風一吹下他才

意識到自己全身火燙，想必是剛剛幾杯調酒的緣故。走出門時

一名不認識的女同學坐在角落，直直望向會場的大門，他們視 線對上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心裡震了一下。

緣故才開始接觸推理類的作品，她對那些推理手法絲毫沒有興 開始試著重現過小說中提到的密室，結果實際能辦到的數量不 太多，他通常是最快成功的人，同樣為他贏得一片讚譽。

戀愛中的人似乎總帶點傻氣，在打聽到她住在哪裡之後，

他會刻意早起，找一個不會被發現的角落，想看看她平常的模 樣。通常在快到約定的時間前她才匆忙出門，這時他會迅速穿

走到女孩的身邊仔細打量著她後，他確定他們是同一種

過捷徑，假裝已經在原地等待許久。

「請問一下，你認識……」她的下半句話還來不及出現就

外面大喊她的名字，兩人在夜晚遊蕩，飆車時感受她緊緊貼在

女孩一開始全身僵硬，在他伸出手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牽手散步回學校直到天亮。

人，心中藏著祕密的那種。

永遠缺失了，因為他俯下身吻了她。

後，沒多久便熱烈回應著。在她柔軟無骨的身軀上，在縈饒香 氣的髮絲中，他確信自己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他感覺自己找回了缺失很久的一塊，兩個懷有傷口，互相

舔舐的人總會不自覺聚集在一起，這是療傷的方式。 於是張文琪就這麼走入了裴冽的生命。

他們一同加入了推理研究社，那是他一直以來的興趣。不

會在現實中發生的虛構寫實讓他著迷，只是讓別人知道他沉迷 160

就對推理小說知之甚詳。

有時他還會趁著室友不注意偷騎他的摩托車，在她的房子

他的背上。也曾到山上看夜景，在河堤邊把車子丟著不管，手 他還幾乎就要對她坦承一切。

那是在一次她說起她的父母時，在另一個破碎的故事當

中，他產生了某種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他逝去的父親與母

親、曾經那麼歡樂的童年。

他對她說出了那場火災如何奪去了他父母的性命，以及自

己又是如何幸運地逃出生天。

「我爸是個老菸槍，他老是把菸蒂隨便亂彈，睡前也一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61

定要抽幾口菸才睡得著，我媽勸過他好多次了都沒用。那天

往歲月中被遺忘的什麼，現在他就要去把那些都找回來。

看不清楚，我衝到浴室用一條濕毛巾摀住臉後拼命往上爬，因

輕快的口吻熬一鍋熱湯，讓家人暖暖身子，就算那裡下雨時往

消防隊已經來了，我一個人在上面等著，可是沒有其他人爬上

想起來自己其實沒有把他們丟掉，只是塞到最底層。一路上他

晚上，我突然被嗆醒，一張開眼就看到眼前一片濃煙，什麼都

為火是從下面燒上來的，到頂樓後我看到外面也是紅光一片， 來……直到消防隊的雲梯把我接下去，我都沒看到我爸媽。」

「事後警方調查，火是從主臥室開始燒起來的，可能是我

爸的菸蒂沒有處理好。房子燒起來後他們當然也想要往外逃， 可是沒辦法，他們房間的鎖壞了，於是他們昏倒在門口後被活 活燒死。」

往不是冬天。還有一大疊被他壓在行李箱最底層的信，他突然 努力說話，拚了命說。在學校他逐漸成了一個愛開玩笑的人， 他喜歡自己那份在她面前的開朗，尤其喜歡她因為自己而笑的 樣子。

隨著距離漸近，他的腦袋開始一片空白，火車到站時他差

點坐過頭，要不是張文琪，他還在沒有間斷地說著自己也沒聽

「可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爸是故意的。我們家的生意

清楚，不曉得是真是假的回憶。許久未見的景色讓他振奮起精

錢，渡過眼前這關後，就不會有問題。一定是為了保險金，他

所有地方都走遍後，還是要回到那裡，他待了十多年的家，原

那時候快完蛋了，他成天都在我們面前嚷嚷著只要再給他一筆

才會想要冒一次險，可是沒逃出來……我根本不配用他們命換 來的錢讀書。」

「不要這麼說，事情都過去了。」他那時候可能露出什麼

了什麼悲慘的表情吧，張文琪阻止她繼續往下說，他本來是不 想停的，她乾脆堵上了他的嘴。

神，他拉著她，走過每一寸他熟悉的地方。直到話都說盡了， 本再也不打算回去的地方。

一路上他的思緒不斷起伏，好多次他都想要轉頭就走，像

上次一樣搭著火車不再回頭。可是張文琪握著他的手，支撐起 他的腳步讓他往前，到後來幾乎是她拉著他才能前進。

遠遠的路邊就能看到某棟房子燒得焦黑，只剩下烏黑的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再回去看一眼，就一眼就行了。

梁柱和殘破的外牆，張文琪停下了腳步，裴冽則幾乎要癱軟在

「你願意陪我走嗎？」裴冽心裡充滿了忐忑，就算過去那

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他的全副心思已經不在那裡了，濃煙彷

然後他就可以毫無保留地愛她。 麼久，他還是沒有辦法一個人回去。

她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從來沒有這麼慎重問她問題，

可是她還是柔順地點點頭，如往常一般。

隔天他們就出發了，特地選了火車而不是其他更快速的交

通工具，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總覺得依稀可以瞥到某些在過 162

他對她說起了父親愛吃偏酸的橘子，母親在下雨時總會用

地。「你可以先離開沒關係」，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好好 彿又自屋中竄起，漫天火光中……

「我們不要去了好不好？回去吧。」她哭了嗎？他不太確

定，可是他還是勉強提起精神，一步步走向燒個精光的屋子，

就是眼前的地方把一切都埋葬掉，他的父母，他的過去，還有 他早該遺忘的片段。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63

「是阿冽嗎？阿冽！」當然，還有那個聲音。 「裴先生！」

頓好之後，又不想這麼睡著。

「我和筱筠是隔壁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下課後

他全身一震，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自己背脊發涼，不知道

就到他們家做功課，他媽媽也會準備點心給我們吃，有時候我

「抱歉，我不小心走神了。」裴冽往後靠在牆上，扶了一

的。」他打開了行李箱的最底層，裡頭堆了幾封信，一些資料

什麼時候出了一身汗，沈先生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臉擔憂。 下眼鏡，「我沒事，謝謝。」

沈先生跨步回到他原本的位置，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

一張椅子，「如果你需要休息的話可以說一聲，我有時間可以 等。」

「不了，我已經等夠久了。」

「那好，我的助理終於來了。他會在門外幫我們記錄一些

爸媽晚回來，就連晚餐也在筱筠家吃。阿峰是後來才加入我們 夾，還有幾張舊照片。

他把其中一張照片遞給張文琪，桌子上擺了一個生日蛋

糕，三名小孩圍在一旁，中間的女生是吳筱筠，一旁拍著手笑 得燦爛的是還沒戴上眼鏡的裴冽，阿峰，林辰峰則一臉彆扭， 身體微微向外側著。

「你們三個一直都是朋友嗎？」照片中林辰峰一臉不甘願

必要的資料。」沈先生點點頭，手指向門邊，裴冽這時候才注

的樣子，張文琪於是問道。

暇，一雙長腿怎麼站都不對勁。

的。」說到這裡時裴冽心裡感到微微刺痛。

意到房間的門已經打開，外頭站了一位年輕人，他顯得侷促不 沈先生繼續翻看著眼前的檔案，「你進來坐著吧。」

門外的年輕人似乎嚇了一跳，他正想要跨進來時腳又

縮了回去，「按照規定，我不能直接和他面對面，不知道這 樣……」

他打斷了他的話，「沒事的，進來吧。」

儘管沈先生這麼說，他才拖著腳步踏進門來，結果一個不

小心絆倒，整個人撲到了桌上，頓時文件飛揚。 裴冽閉上眼，繼續自顧自說起。

他們當天就離開了，走的比他當初還要急促。

「他們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吳筱筠，還有阿峰。」還沒 164

回來前他一心想要休息，閉上眼什麼都不再去想，可是偏偏安

「阿峰那時候比較像是我的跟班。是我逼他一起過生日 林辰峰的成績普通，他被霸凌的原因是穿著，比同齡人矮

的他穿著不知道怎麼來，太過寬鬆的制服，黃一塊白一塊的甚

至還帶有霉味。下課鐘響對他來說就意味著獵人開始捕抓獵物

的信號，這樣你追我躲的遊戲，在裴冽跑去他們班宣告林辰峰 是他的朋友並與帶頭欺負他的人打了一架後才好轉。

「阿峰，誰敢再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揍他一頓。」

裴冽遞給林辰峰一件乾淨的制服。

從此，他們的小團體擴張到三人。後來裴冽才知道，一開

始林辰峰其實是不太願意和吳筱筠玩在一起的，才剛獲得朋友 的阿峰，更渴望能夠做一些他想像中男孩子該一起玩的遊戲。

那次的生日宴會，主角是阿峰。他知道阿峰沒有過過什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65

麼像樣的生日，所以特地邀請吳筱筠來，希望能夠好好慶祝一

下。事前他請父母幫忙訂了阿峰愛吃的奶油蛋糕，也準備當時 最新的電動要和他一起玩，禮物則是一台滑板。

最後他們卻不歡而散，玩電動時還好好的，直到吳筱筠出

現林辰峰突然間安靜下來，他當時就對阿峰的態度感到奇怪，

筠，禮拜五晚上則和林辰峰在他家附近的籃球場打球。

出門見阿峰前他會把寫好的信放在吳筱筠家的信箱，回家

後他便會在自家信箱裡收到一樣沒有署名的信。

吳筱筠通常說的是關於學校生活，像是她們班上年輕的數

事後他看到照片才知道原來他早已不高興了。

學老師如何在拒絕校草的告白後成為全校女同學的偶像。他十

像中興高彩烈的模樣，他那時的確是有點失望，可是不論如何

再下筆的文字，比輕率吐出的言語更帶有某種溫度，而且是只

真正的爆發點是送禮物時，阿峰收到他的滑板沒有露出想

他都想不到，當吳筱筠拿出一件嶄新的制服作為禮物時，林辰 峰瞬間臉色大變。「裴冽說你好像很想要一件新的制服，希望 你會喜歡！」 開。

分滿足於這種隔著紙張的交流，在他的想像中，經過思考之後 屬於他們兩個才能夠理解的事物，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他 唯獨未寫在信中讓筱筠知道。他相信她也是如此。

她告訴他開始養狗，某次從貨車掉下來剛好被她看到，是

林辰峰拒絕收下那件制服，吳筱筠哭出來後，他當場離

一隻出生沒多久的雜種狗。偶爾從學校回來時他會看到她牽著

這件事長期佔據著他的記憶，以致他一直以為他們二人的

掉下來這件事使他的名字被取為「笨笨」。全身純黑的牠唯獨

關係不會太友善。因此他總是小心翼翼盡量不讓吳筱筠和林辰 峰碰到面。

升高中之前，他開始沉迷於推理小說，異想天開的殺人手

法深深吸引了他，從福爾摩斯、布朗神父、艾勒里•昆恩到白

羅與瑪波小姐，他喜歡一步一步找出真相後解開謎底的暢快。 當不需要靠作者解開謎底，小說漸漸無法滿足他了。比起一

開始就預設線索和破綻的小說，他的興趣開始轉往現實中的犯

罪，尤其是在科學辦案後警方仍束手無策的懸案特別引起他的 興趣。

收集起來的心得，他幾乎都寫在信中。

那是上高中後他養成的習慣，家裡送他進了昂貴、通勤長

達一小時的私立高中，使他與林辰峰和吳筱筠的友誼幾乎難以 166

維持下去，為了和他們保持聯絡，他決定每週寫一封信給吳筱

剛散步完的牠回來，成年後的牠雖然威風凜凜，卻因為從車上 在前腳末段是白色的，她總是稱呼那裡為「襪子」。就算常接

過吳筱筠準備的點心餵牠，除了吳筱筠之外，裴冽沒有看過牠 對誰低下牠高傲的頭。

事實證明只是因為牠不認識他。這也就是為何，當他碰巧

看到笨笨親暱地舔著阿峰的手時，他心裡泛起了一股到現在他 還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旅程回來後他變得暴躁易怒，任何一點小事都會引發他的

怒氣。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偏偏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

行為，任憑情緒驅使，像放棄掙扎的人一樣活著。張文琪則變 得越發沉默，收拾著他發狂留下來的殘局。

他常常忍不住從背後抱住她單薄的身影，只有當這個時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67

候，他終於感覺自己是被愛著的。「不要離開我。」他不段重 複著這句話，取代了之前低迴在他身邊的耳語，變成了另一道

絆住人的枷鎖。

他不再去社團了，但為了社團的運作張文琪卻被挽留成

為幹部，每當那個她不在身旁的時段，常常他會不知不覺間

走到河堤上，特別是下雨的時候，他刻意挑選那樣蕭索的時刻

來時他只看到張文琪冰冷的屍身懸吊在梁柱上。 人。

他抱著她的屍體痛哭，他終於確定自己還是能夠流淚的 「難道說，我也死了嗎？」說完話的裴冽抬起頭來，那一

出門，不撐傘，慢慢踱著步，讓自己渾身濕透後沉浸在悲哀當

瞬間的他看起來年輕了些，說話的語調也變得輕快帶點好奇。

脫掉鞋襪，把腳伸到河流當中，希望有什麼能夠被沖刷掉，或

紙上飛快寫著字，頭也沒抬。

中。他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就只是停留在路旁，說不定還會 是乾脆讓洶湧的洪水把他捲走。

「如果你要這麼理解，我並不反對，裴先生。」沈先生在 「所以這裡是地獄嗎？看來比我想像的還要普通一些。」

背後的腳步聲響起時，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張文琪。一步

原本只是端坐在地上的他，突然站起身，四處打量著，就連那

「不要再哭了好嗎？」她的手溫柔地撫過他的全身，在冰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很遺憾這裡不是地獄。」

步走過來，也只剩下她會來找他了。

條被他坐在身下許久的毯子似乎都多了點趣味。

冷的雨中，其實裴冽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但是他轉

沈先生揮手示意門外的年輕人稍微移動一下擋住門口，不要讓

這張臉深深刻入腦中。

所為判斷你接下來該往哪裡去，但是考量到現在的社會狀態，

過頭來，貪婪地盯著她的面孔，每一寸都不願意放過，想要將 「我沒有資格讓妳為我做這些事。」他是帶著真心這麼說

的，事後回想，就像是某種懺悔一樣。

「你做了什麼都沒有關係，不重要。我認識你，你做的事

裴冽看到門外的情形，「這裡是審判所，我們會根據你的所作 我們也從善如流讓你們有機會辯解，我是說，說明自己的行 為，作為判斷的依據，之一。」

「所以你們問完了嗎？」確定自己無法出去後，裴冽的興

我都知道，我知道真正的你是哪一個……對不起，我好像也搞

趣被打斷了。死後的世界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除了一切事物

深刻。一般來說，她是那種把一切都想清楚了，才會慢慢把話

「暫時是的，很謝謝你的配合。畢竟沒什麼好隱瞞的，對

不清楚自己要說什麼。」她的話語有種凌亂的感覺，讓他印象 說出來的類型。

他回應她破碎的話語一個熱烈的擁抱，還有一個吻。 就好像他們最初認識時，只帶有單純的熱情。

有句話在耳邊呢喃著，現在他才想起來那是什麼話，因為 168

他再也沒有機會問她了。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隔天早上醒

都是純白無色。

吧。」填寫完冗長的表格之後，沈先生起身走出門外。

年輕人一同走出去，直到門完全關上後繃緊的肩膀才鬆懈

下來，「您怎麼會親自來這裡呢？我會把工作做好的。是因為 裴冽嗎？」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69

「他設計燒死他的父母，將張文琪的死偽裝成自殺。」沈

先生大步走過一片潔白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走廊，語音和他的 腳步一樣迅速平穩，沒有一絲波動，「你還是相信他嗎？」

他抿了抿唇，「資料上不是這麼說的……雖然這件事我沒

資格說什麼，可是我想相信他。」

「火災或許是他父親引發的，可是是他設計使房間的門無

法打開，他不是說過他研究過很多現實的犯罪嗎？他假裝自己

「這個嘛，誰知道呢？如果說死亡是一種中途，這裡也不

過是暫時停留的地方。」沈先生打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讓你等了這麼久。」

年輕人瞥了一下自己的左腳，雖然他努力想要掩飾，可是

還是瞞不過審判長。明明他的傷已經好了，純粹是心裡上的原 因。

他拖著腳緩緩走回裴冽所在的房間，既然沒有旁人在一旁

是從大學之後才開始研究密室之類的謎團，『大家都很佩服他

他也不刻意掩飾，用他習慣的方式走路，盡量讓右腳承擔大部

多次了。」

閉目養神，可是他總覺得桌上資料擺放的位置和他記憶中有出

能夠重現小說中的密室』這點，想必他高中時就在家裡試過很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的走廊上只有二人的腳步聲，「那張文

琪呢？他為什麼要殺死她，她不是唯一愛他的人嗎？」

「張文琪只是一個不懂得反抗的人，她一直都只是順著裴

冽的意思罷了，從一開始裴冽對她的吻，到後來她的行為，都 顯示出他在裴冽眼中不過是一個沒有個性的人偶，剛好被他選 出來做為他『愛』的對象。」

入。

「裴先生，您好。接下來繼續由我向您詢問問題，希望您

不要有所隱瞞。我們有其他的紀錄，只是還需要您的證詞。還

有，有需要的話，請叫我阿木。」在裴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前 他搶先報上稱呼。

「阿木。」裴冽反覆唸了幾遍，「你好，雖然不是初次見

「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他沒有機會和別人好好相

面了，但還是請多指教。」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我認為我還是有必要親自跑一

接下來就由我來問您問題。可以請您開始回答關於張文琪小姐

處而已，所以，審判長―」

趟。張文琪或許已經猜到了，裴冽因此故意帶他回去看到了火 災的房子。大概他寫給吳筱筠的信中，提過他曾經嘗試密室的

事吧，所以同樣知道推理小說而且『總是猜到兇手』的張文琪

當然不能留著，不管她說了什麼，裴冽都不可能讓這樣危險的 人離開他身邊。」

「那麼，他之後會去哪裡呢？」年輕人停下了腳步，兩人

已走到走廊的盡頭。 170

分的重量，減輕左腿的負擔。裴冽看似老實坐在他該坐的地方

「一般來說他是不會來問話的，只是您的情況比較特殊，

死後的事情嗎？」阿木試著笑了一下，感覺自己雖然牽動了兩 頰的肌肉，但這個笑容應該是不太成功。

張文琪死後，他周遭的時光也彷彿停滯了。

警方傳訊過他好幾回，但始終找不出值得一提的證據，漸

漸這起只占據報紙社會版一小角的案件就這麼被人遺忘。

裴冽沒有忘記。應該說他不允許自己遺忘，和多年前總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71

是避而不談的大火不同，他渴望和每個因好奇而窺探這件事的

然會以「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你說話」開始。他想大吼，或是乾

節，經過每一次回想，在模糊中就清晰了幾分，她說過的每一

他總是等待著。等到吳筱筠真的來找他的時候，他又覺得

人分享。他努力在腦海中播放著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的每一個細

個字，親吻時她眉毛輕顫，還有最後那句話，都不斷不斷重複 著。

到底是誰說出那句話的，他真的無法確定，是有感於她的

一切都太遲了。

「你還是一樣喜歡待在河堤附近。」

他對她的客套話恍若未聞，單刀直入問道：「你們兩個，

離去，或是她自己做出的告別呢？

都還好嗎？」

他兼了幾份家教和補習班講師，減低一切交流。他以為自己接

示無名指給他看，「所以我才想來看看你。雖然你好像沒有和

的浮萍，沒有離開的可能。

直住在這裡吧。」

他更少出門了，也不和任何人往來。大學順利畢業之後，

下來就會這麼過下去，在大學時就開始租的房子，像生了根似 所以當她出現在眼前時，裴冽還以為是又一次把幻想投射

到他人身上。只有在夢中他才能夠和她靠的那麼近，儘管再用 力握著她的手，醒來後他的掌心依然一片空白。 吳筱筠出現後，時間再度流動。

裴冽想要證明自己的愛比阿峰能夠給她的更多，所以總是

在心裡希望她幸福，就算她身邊的是另一個人也一樣。可是感

受到她的體溫時，才知道原來愛不是這樣，他祈禱她的不幸比 幸福還要多上太多次了。

「是你……來了。」

在他走慣的河堤，河流日以繼夜沖刷岸邊，充滿他熟悉的

的水聲。

「還好吧。其實我們要結婚了。」吳筱筠伸出了左手，展

誰聯絡，可是真的有心要找，好像也不是太難，你大學後就一 「是不難……」他苦笑著。只要上網搜尋他的名字和大

學，立刻就會跳出來補習班的廣告，如果有心的話。

「在一個地方待這麼久，你都沒想過要離開嗎？」

「教書不難，我需要一份工作。」說完他低下了頭，「而

且，這樣才有可能被誰找到。」他本來以為會是阿峰。

吳筱筠突然翻找起隨身的手提包，「你要來參加我們的婚

禮嗎？我剛好有一份喜帖，本來是要這兩天寄出去的，可是沒

關係，等一下我再叫辰峰去寄就好了，我們整張桌子都是。」 大紅的信封已經印刷上名字與地址，她撕開信封將帖子直接遞 給他。

豔麗的紅色刺的裴冽一時恍神，可他終究是接過了，拿在

吳筱筠數次開口卻說不話來，重複幾次後嘆了一口氣，

手中，可以感受到紙上燙金的份量，比想像中還沉。

激盪在裴冽胸口中的話語，瞬間冷卻了下來。在他全部的

比活著還可怕。」他以為自己很冷靜，可尾音卻有些顫抖。吳

「好久沒看到你了，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你說話。」

幻想當中，就是沒有想到多年之後終於再次面對面的兩人，竟 172

脆掉頭就走。可是又捨不得。

「你說過，愛情消失後的婚姻就只是一淌死水，你認為那

筱筠模樣朦朧中又帶了點年少時的色彩，勾起他的記憶，「你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73

真的決定了嗎？」

看著他，「最近整理東西的時候剛好看到，我全部重新看了一

心閃閃發亮的戒指。

說，「阿峰很想你，雖然他沒有對我說過，可是我看得出來，

「我都不記得和你說過這件事了。」她偏過了頭，看向掌 「因為你沒有和我說過，是阿峰告訴我的。」

她理解似的點點頭，「也是，你們是那麼好的朋友。」

「也不是都這樣，像他就沒有和我說過笨笨的事。」說完

他又補了一句，「你也是。」他自己都有些訝異竟然脫口而出

他一直在想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你才沒回來過。」

裴冽搖搖頭，喃喃說著：「他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

我。」

「一開始我也希望你們和好，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應該多

這件事，記憶像是縫在腦袋的疤，即使看似一篇光滑，仍有醜

關心你一點，去想想你的痛苦，只希望你們和好，可能對你太

「笨笨後來不見了，有一次帶牠去散步時，我放開繩子想

「我該走了。」他語氣中帶點惱怒。他完全不能理解吳筱

陋的痕跡。

不公平了。」

讓牠好好跑一跑。可是他就沒回來了，我看著牠向前一直跑、

芸為什麼會在這時候來找她說這些話，他不想要在這麼多年之

幸運，直到牠沒有再回來，我才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

跑來找他說這些話算什麼？

一直跑，沒有停下來。我本來覺得我對牠很好，能被我撿到很 是了。」

「每一個人的幸福都不一樣。」望著她偏過去的側臉，流

水也越來越響，幾乎要蓋過談話的聲音，漫天隆隆的響聲中， 心似乎也柔軟了些。

劇烈的喧囂，就好像火災發生的那天，熱浪逼人，紅光盈

滿天際，他步出現場看到吳筱筠與林辰峰牽著手一起望向他的 瞬間。那個片刻他剛好聽到了房屋崩塌的聲音。從時候起，他

就再也沒有說過真話了，他想要說的話都積在心裡，沒有人能 讓他開口。

我和阿峰不一樣，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剩下你了！

所以你…… 所以……

「那些信我都留著。」吳筱芸突然說，但她說話時沒有 174

遍，突然就很想找你，所以我才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

後又重新被拉回那裡，明明就是為了離開才走的，但現在她又 他離開了長堤，甚至還落下了喜帖，而這也是他最後一次

見到吳筱芸。

話語戛然而止。

室內的沉默被阿木的聲音打破：「你說謊！你殺了她……

就是你殺了她！」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吳筱筠和你離開你工作的補習班後，她就失蹤了。」他

勉強克制自己的憤怒，故作平靜一邊看著資料一邊說，雖然聲 音總是微微發顫，「警方追查她的行蹤後，發現你是最後一個 和她說話的人。她是被你關起來了吧，或是你乾脆―」

「如果你說的是『人間』的消息，我當然知道這些事，警

察就像蒼蠅一樣在我身邊嗡嗡嗡吵了好幾個月。」他稍微停頓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75

了一下，隨後加強語氣道：「如果她死了，你們不是應該要知

然後，我用藏起來的刀刺傷了他。」

『我』，對其他地方不太清楚？」

有預謀的，去探望他之前我讀了好幾本相關的書―畢竟這也

道嗎？難道你要告訴我，死人到地獄也分部門，你只負責審問 阿木幾次深呼吸後終於冷靜下來，經過短暫的思考後他再

是我為數不多的專長之一―在帶給他的酒當中摻了安眠藥，

度開口：「裴先生，請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場，你沒有資格提出

碰面時我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可能吳筱筠的失蹤也讓

著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

以前常常就這麼出門，可是這次看到他，我覺得他好像特別憔

任何質疑。」見裴冽不置可否聳了聳肩，他繼續說：「上面寫

「我們只是簡單說了一些話，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來

找我，她的……未婚夫，或是其他朋友都不曉得的話，我不認 為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邊和阿木說話的同時，裴冽可以感受 到那時曾貼緊她側臉的掌心浮現一絲溫度，連帶使之前那些呢 喃的話語也依稀迴盪著。

裴冽，我希望可以幫助你……告訴我好嗎？

「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在我死前。」裴冽

身體微微前傾，問著埋首資料不停翻閱的阿木。

阿峰不知道我來找你，我們也很少提到你的事。

「沒有。我看不到任何有關於吳筱筠失蹤後的紀錄。」

「我想她的未婚夫應該很著急吧。」說出「未婚夫」時，

裴冽的話中不帶一絲情緒，彷彿只是提到了一個陌生人。 那些信都在我房間，沒有別人看過。

「既然你提到了她的未婚夫，那請你說說，你對林辰峰的

傷害事件吧。我想總不會連這件事情你也不清楚。」

「阿峰的事啊……我想你們都知道了吧。」裴冽以平靜的

他壓力很大吧，他滿臉鬍渣，身上襯衫也沒扣上扣子，雖然他

悴。酒沒多少他就昏倒了，可能太累了吧，我將他放到椅子上 後拿出準備好的繩子把他綁在好。」

「醒來之後他一直大吼大叫，非常吵，我覺得這樣會驚動

到別人，就到廁所拿了一條毛巾塞到他嘴裡，他那個時候的表 情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有趣。」他朝著阿木微微一笑，無視對 方臉色蒼白些微打顫的模樣繼續道：「然後就開始了，我用解 剖書對照著把他右腳小腿的韌帶割斷，不過因為刀不夠鋒利，

我又做的不是很好，花了我不少時間。喔，還有骨頭，我敲斷

了他左邊的脛骨，這次就比較快了。等他流了一小段時間的血

之後我有用繃帶幫他止血，效果好不好我不知道，他中途就暈 過去了，明明才剛醒沒多久。」

「做完這些我就走了，把他們的房子弄得這麼髒亂我有點

愧咎，不知道筱筠的東西有沒有沾到血，可是沒辦法，我相信

她會理解的。」裴冽看著直冒冷汗的阿木出關心，「阿木你還 好嗎？你看起來需要休息，反正我也逃不了，不必著急。」

「你他媽給我閉嘴！」阿木突然探身揪住他的衣領，在椅

語氣說著：「就像你們知道的，在警察終於放棄從我身上得到

子因為往後倒發出「碰」的一聲時，阿木才意識到自己多痛恨

這輩子都不會再說話了，他那時候的表情告訴我他也這麼想，

在瞳孔的倒影中裴冽可以清楚看到自己冷淡的表情，帶著

任何有關於吳筱筠的線索後，我去探望阿峰。我本來以為我們

176

「這樣說你可能會不太滿意吧，我就說清楚一點。我是早

裴冽的嗓音。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77

某種得逞的笑意。

「你揍我一拳吧，應該的。」他把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勸

誘的意味，「不需要忍，對我這種人沒什麼好客氣的。如果是

「……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願意把你的制服脫下來

和他交換嗎？」

「如果。」沉吟著，裴冽回答：「我想，不會吧。」 「我知道了。」

阿峰的話，一定會一拳打下去。他以前常說，什麼事都能靠打 一架解決就輕鬆多了。」

瞪著那平靜的臉，阿木鬆開了手，默默扶起地上的椅子坐

去。裴冽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總感覺對方走路的樣子比一

裴冽伸手拉平了皺起的衣衫。

一個不注意又被門檻絆到，這次他整個人跌在地上，手上的文

穩，再次翻閱起眼前的資料。

「關於林辰峰的事，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

「你有想對林辰峰說什麼嗎？」

「阿峰不會再和我說話的。」說此話時，裴冽緊盯著阿木

的雙眼。

他清了清喉嚨，「我可以幫忙轉達，這也算是工作內容之

一。」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話。一開始我就直接逃跑

了，這麼多年後把他的未婚妻弄丟，假裝去探望他又把他綁起

來，還打斷他的骨頭，雖然不清楚他的傷後來怎麼樣了，可是 我想應該是很難痊癒吧，畢竟那是我的目的。」

阿木的手瞬間微微動了一下，緊盯著他的裴冽猜測他或許

是真的想往他臉上揮一拳。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開始還不靈活，腳上的傷好像變得更嚴重了。在跨出門口時他 件也在空中四散。

裴冽起身去扶他，卻被阿木推開，於是他轉而撿起地上

紛亂的紙張，他這時才發現那上頭是一幅幅的圖畫，畫的似乎

是一名男孩的成長：一位穿著整潔的男孩經過另一位正蹲在角

落哭泣的男孩身旁，沒注意到他；兩個男孩吃著蛋糕，臉上還 沾滿了奶油；夕陽時分的校園附近有兩名少年騎著腳踏車，一 旁還有位少女牽著一條威風凜凜的狗；在黑暗中有兩人糾纏在

一起，大概是打架；少女抱住一臉茫然的少年，而他的背後火 光一片；逐漸脫去稚氣的他在教室的人群中笑得燦爛，手上牽 著一人卻在邊緣斷掉而看不清是誰；女子牽著男子在火車站前

掉頭；雨中的兩人撐著傘，坐在河流旁；有一男一女牽著手，

走向一個夕陽下孤單的身影；三個人坐在地上，身邊放滿了酒 瓶。

看到最後幾張的裴冽卻被站穩的阿木一把將手中的紙堆搶

「我希望在還沒失控前，讓一切都保持在最初的樣子。因

過，他語氣生硬的說：「這不是你該看的東西。」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後一拐一拐走出去，裴冽看著他的背影，面無表情。

為阿峰是個不會忍耐的人，所以只好由我來做。」

「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敢承認自己的自私。」裴冽坦然。 178

阿木在文件上寫下最後一個字後起身，一步一步向門外走

走到門邊時阿木稍微停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過身，推開門 他被獨自留在房間當中，再次變成一個人。

108學年薛明敏先生文學創作獎 179

晚清小說中病體的展現— 以《老殘遊記》和《月球殖民地小說》為例

盧冠宏

前言

晚清小說出現非常多病體形象的隱喻，針對這個主題，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晚清小說中病體的展現―

以《老殘遊記》和《月球殖民地小說》為例 盧冠宏 陳子昂詩序析論 許明智

道統中的「程子」―論〈中庸章句序〉

與〈中庸章句題解〉的「程子」問題 黃湘君 《漢書》劉歆褒貶敘事初探 黃以侖

顏健富先生已有豐富的討論，然而，顏先生著重討論的是醫學

和政治方面的相互結合，就「國體」這個隱喻本身的喻體進行

辯證，究竟這個「體」指的是當前的政府？清朝，還是中國這

個國家結構；抑或是：不同於政府、國家，而是近代從西方民

族主義所形塑出的「想像的共同體」意識？本文擬從近代思想

史的角度出發，討論嚴復如何將生物學的著作應用到政治的領

域，以及受到其影響的梁啟超，如何在形塑出「中國」的民族

觀念的過程中，運用身體的特性來表述民族主義的特性。以此

作為基礎，本文將討論《老殘遊記》與《月球殖民地小說》對

於「醫治病體」不同解方的不同態度。並且以思想史的角度為

這樣的命題定位，這樣的方法究竟還是要解決民族如何自處的 問題，由此旁及科技、國家、傳統文化等不同層面的議題。 一、近現代中國思想史的脈絡

近代的民族主義是近兩百年提出的概念，起源於歐洲，

中國並非現當代的民族主義的起源地，然而自從西方列強不斷

地侵犯中國的領土，東南沿岸五口通商、長江內陸開放航行、

香港、上海與天津的租界、租界內的領事裁判權，以及西方尤 以西歐、美國為主的文明成果展現在中國人面前，使得清朝的

傳統士大夫受到強力的刺激：「面對一個非蠻夷之邦而且器物 18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81

又更先進的文明，華夏文明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變數？」隨著

他者，藉由他者的存在形塑內在的凝聚力，對內，民族總是被

識體系含科學的內容」的嘗試漸漸失去對維新變法感興趣的人

言，民族也被設想成一個在歷史中穩定朝著共同方向運動的堅

百日維新的落幕，康有為、譚嗣同等人代表「以傳統經學的知

的吸引力；取而代之的是嚴復、後期的梁啟超等人。前者譯著

實共同體，在民族之內的其他差異如階級、性別……等會被一

文化以華夏文明為尊的天朝觀念，並進一步認識到「中國人」

之中的個人，會對其他同胞穩定的、匿名的、同時進行的活動

了《天演論》引介了西方「適者生存」的觀念，這打破了傳統

作為民族的個體，「中國人」必須奮起，積極尋求新的治國方 法，否則將無以生存，最終和世界上其他遭受殖民的民族一

樣，淪落到消亡的結局；後者譯著《佳人奇遇》，表達了弱小

民族獨立、自由和民主的意願，並借東海散士之口痛駡了英國

的暴政，此外，梁啟超成立強學會、創立譯書局、辦《實務

定程度的忽略，在觀念中成為堅實的思考單位，因此，在民族

抱有信心，即便是面對陌生人，透過這種民族式的想法，使得 人和眼前的陌生人建立起微妙的聯繫，也從而讓人對於整個民 族產生了責任感和休戚與共的想法。

至於中國的情況，班納迪克把中國劃進「宗教的共同體」

（儒教）。古代的中國是依靠文字符號建立起的共同體，中國

報》和《清議報》等刊物，又辦《新小說》，寫〈譯印政治小

人對於文字這種神聖的符號系統深具信心，因此，只要「蠻

質上的差異，康、譚是撏扯名詞將科學的名詞納入傳統「格物

就能夠被劃入「宗教的共同體」之中。無論中國傳統文化與其

的另外一個主體，並且在提倡西方學理的同時，闡發中國文化

國的文化體系不具備現代民族國家的特徵，是相當有見地的。

說序〉發起「小說界革命」。嚴、梁以上的作為和康、譚有本

致知」的知識體系當中；而嚴、梁則是將西書的內容做為論述 中有哪些元素可以與其呼應。

為了說明嚴、梁二人之倡議當中的民族主義元素，我將以

班納迪克·安德森的《想像的共同體》，作為借鏡，說明嚴、梁

夷」之人願意接受這一套符號系統以及背後運作的文化，他們

運作的體制是否可以被歸納為「宗教」，班納迪克指出傳統中 以下，將看顏、梁二人如何提倡民族主義。嚴復的《天演

論》於1898年4月正式出版，嚴復在此版的序言提到：

二千年來，士徇利祿，守闕殘，無獨闢之慮。是以生今

兩人的倡議當中，有哪些言論其實有形塑「想像的共同體」的

日者，乃轉於西學，得識古之用焉。此可為知者道，難與不知

班納迪克指出：民族是想像的，民族的背後不具有公正

亦有一二巨子，訑然謂彼之所精，不外象數形下之末；彼之所

意涵在其中。

客觀的基礎或屬性，區別人我的關鍵，就在於某一群人的共同

想像。因而民族的想像是有限的，沒有一個民族會把自身的範

圍擴及全人類，透過民族主義，對外透過一道明顯的區隔分辨

182

設想為一種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就時間這個主題的思考而

者言也。風氣漸通，士知弇陋為恥。西學之事，問塗日多。然

務，不越功利之間。逞肊為談，不咨其實。討論國聞，審敵自

鏡之道，又斷斷乎不如是也。赫胥黎氏此書之恉，本以救斯賓

塞任天為治之末流，其中所論，與吾古人有甚合者。且於自强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83

保種之事，反復三致意焉。1

故天行任物之競，以致其所為擇；治道則以爭為逆節，而以平

統的士大夫文化介紹新的知識內容，相對於「守闕殘」的人，

使之相養相生，而不被天行之虐矣。3（〈群治〉）

由是可以看出嚴復對於這本譯著的定位，本身就是要為傳

嚴復企圖向西方的學說尋求「審敵自鏡之道」，本文重點不在

爭濟眾為極功。前聖人既竭耳目之力，胼手胝足，合群制治， 由引文可知，〈善群〉、〈群治〉的內在有相似的旨趣，

討論晚清士大夫心中的知識典範如何轉移，而是要指出，除了

雖然講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但是在《天演論》思考這一模

義正悄悄地成為此時思潮的伏流；救國的方法是「自強」，但

說，天演論的主旨不是在提倡個人的與個人之間的弱肉強食，

「討論國聞」這種根植於傳統士大夫的議政傳統之外，民族主 是救國的目的，就是「保種」。當「種」的觀念漸漸進入晚清

士大夫的觀念之中，與「國」的觀念相提並論，如果說張載那

句有名的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 萬世開太平。」可以代表傳統文化的個性，可以說傳統文化所

關懷的對象，是天地之間所有的生民，沒有民族主義提倡的區

隔。但是一但嚴復將「自強」「保種」兩個詞彙連用，這暗示 的是士大夫所關切的已經和以往以「天下」為己任的關懷有所

不同，他們的關懷已經漸漸的限縮到某個特定的群體，而這個 群體，即想像的共同體之源頭。

接著看到〈善群〉和〈群治〉的內容。

相反地，在同一個種族的框架之下，個人與個人之間應當互助

合作，如此才可以成就種族的壯大，種族強盛了，個人才能依

靠此強盛的種族獲得生存空間。這樣的思維當然是一種集體主 義的思維，值得注意的是，這個集體的本質正是民族觀念的形 成―對內具有高度的凝聚力，且一致對外―這個思維背後

體現的，正是班納迪克提到的「想像的共同體」。

嚴復的《天演論》因為直接扣擊中國傳統文化的知識體

系，他引介了新的知識體系，在中國引起巨大的迴響，梁啟超

也在影響之列，他在《清議報》發表文章〈自由書·豪傑之公

今吾群之中，是饑寒罹文網者，尚未為最弱極愚之種，如

腦〉，上面提到：「蓋生存競爭，天下萬物之公理也。既競爭

以經道言之，必其精神強固者也，必勤足赴功者也，必智足以

顯見梁啟超確實有受到嚴復的影響。此外，前文有提及，梁啟

所謂五十羊者也。且今之競於富貴優厚者，當何如而後勝乎？

周事，忍足濟事者也；又必其人之非甚不仁，而後有外物之 感孚，而恆有徒黨之己助，此其所以為勝之常理也。 2 （〈善

群〉）

凡人力之所能保而存者，將皆為致所宜，而使之各存焉。

1 2 184

型運作的過程當中，觀念的基本單位是種族而非個人；換句話

嚴復：《嚴復全集》卷一（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 年 6 月），頁 261 同前註，頁 295

則優者必勝，劣者必敗，此又有生以來不可避免之公例也。」 超大量辦報，發動各種文學體裁的革命，對應班乃迪克的說

法：近代民族主義的起源，即源自於資本主義的社會孕育了報 刊的環境，報刊這種物質物有普遍的滲透到普羅大眾的日常生

活之中，而作為文字的載體，不同的文字即形成了不同的民族 3

同前註，頁 33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85

意識。晚清雖然沒有引入資本主義，但是梁啟超大量辦報，試 圖以文字引起觀念上的革新，或許也有提倡民族主義的意味。

無論如何，在這樣的思潮之下，梁啟超在文章中也運用

僅從〈少年中國說〉來看，梁啟超在〈少年中國說〉通篇

了身體作為整個民族以及國體的隱喻，試看〈少年中國說〉和

運用了身體隱喻，將人和國家做一個對照，屬於人的特質：年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徃，少年

層隱喻關係，梁啟超指出這些屬於人的特性一樣可以應用在國

〈新民說〉：

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徃也，故生留戀心……

夫國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於其土地之人

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製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權，有

服從，人人皆主權者，人人皆服從者。夫如是，斯謂之完全成

立之國，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國也，自百年以來也。完全成

立者，壯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漸進於完全成立者，少年

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斷之曰：歐洲列邦在今日爲壯年國，而 我中國在今日爲少年國。

輕、未來、積極、充滿理想用來對比人的年老特徵，透過這一

家的分析上，國家的強盛、體制的晚整與否可以直接關乎人的

身體成熟度：嬰兒、壯年與老年，而梁啟超想要否定既定「老

大中國」的論述，以言說作為一種行動，進行倡議，改變觀念 上的觀點。

〈新民說〉則觸及了國與民之間的關係，國家的主體是由

國民所組成，因此想要改革國家的狀態，必要從國民的觀念開 始改革，由下而上地革新國家。

雖然都以強國為論述，但是當中的民族主義思維，卻也值

其於國家之體質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嬰兒自胚

得注意。梁啟超在當中將中國人視為歷經共同歷史的共同體，

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爲胚胎時代，殷周之際爲乳

血肉因而有了某種關聯，晚清的世界觀已經認知到除了中國以

胎以迄成童，其身體之一二官支，先行長成，此外則全體雖粗

哺時代，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爲童子時代。逐漸發達，而今乃始 將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4（〈少年中國說〉）

國之有民，猶身之有四肢五臟筋脈血輪也。未有四肢已

斷，五臟已瘵，筋脈已傷，血輪已涸，而身猶能存者。則亦未

有其民愚陋怯弱渙散混濁，而國猶能立者。故欲其身之長生久

視，則攝生之術不可不明；欲其國之安富尊榮，則新民之道不

4

186

可不講。5（〈新民說〉）

梁啟超：《梁啟超全集》第二冊第三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年 7 月），頁 655

即便個人與個人之間可能是陌生人，但也因為彼此都是國家的

外尚有其他的民族存在，但是這群知識分子的關懷卻不比他們 的世界觀遼闊，這說明了晚清的知識分子在思考政治問題時， 已經漸漸的運用了民族主義的思維。

兩文作為喻依的身體，我們可以對此喻依進行考察。對人

而言，身體本身是渾然一體，無所分別的，就像莊子的說法一

樣：「（身體）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見

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

5

梁啟超：《飲冰室文集點校》第二集（雲南：雲南教育出版社，2001 年 8 月），頁 697-70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87

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6 莊子同樣是以身體作為喻依，

的寫作也受到梁啟超很大的影響。在民族主義與身體隱喻盛行

「渾然一體，即便不知道其內在的結構，但是也不會妨礙其運

解決的問題；下文將以《老殘遊記》、《月球殖民地小說》的

進行哲理的思考，莊子在這段敘述當中，對於身體的特徵是

作，因為身體的所有器官都屬於一個人。」換句話說，身體的 這個隱喻，實際上說明了對於內部的成員而言，彼此具有共同

的身分，各個器官的功能、形狀可以忽略，就像國民的職業、

的氛圍下，小說家又會怎麼樣面對這樣的命題，是本文主要想

若干情節為例，分別探討晚清小說如何運用「病體／國體」的 隱喻並且回應與之呼應現實問題。

籍貫以及其他特質通通可以被忽略，各個器官（國民）同樣都

從屬於完整的人（共同體）。對外而言，人的身體界線相當明

《老殘遊記》當中最廣為討論的，當屬第一回老殘醫治黃

顯，只要串起彼此聯繫的民族身分不同，就會好像處在不同的

瑞和的橋段，顏健富認為在第一章裡的：

官就是近不了自己的身體（無法加入我族）。這同樣也符合班

每年總要潰幾個窟窿。今年治好這個，明年別處又潰幾個窟

對內則可以忽視其他性質的差異，建立一種來自於高於個人的

分，就不要緊了。7

身體上，即便有性質的相同，但是在情感與關懷上，彼方的器

乃迪克對於民族的觀點：想像的共同體對外具有高度的隔閡， 共同體所賦予的連結的情感。

兩人皆討論民族主義的思維，如何改造當前的社會，形

塑出新的國族想像，因此創作這些小說在書寫語閱讀的過程

有個大戶，姓黃，名叫瑞和，害了一個奇病。渾身漬爛，

窿。經歷多年，沒有人能治得這病。每發都在夏天，一過秋 還有第十一章對病情的補述：

莫說是皮膚小病，要知道渾身潰爛起來，也會致命的。只

是發作的慢，若留心醫治，也不至於有害大事 8

這樣的敘述，顏健富認為：「召喚自己治理「黃河」的記

當中，民族國家的想像也在逐漸形成。從而針對這樣的民族國

憶、使命、理念，反映其在不同階段透過工學／文學、幕僚／

代表這是個有效且廣為接受的隱喻系統，在病體和國體的隱喻

之窟窿的敘事可視為劉鶚治理「黃河」的延續。」9 換言之，劉

家進行針貶，「病體／國體」的隱喻系統之所以被大量使用，

小說家、公／私等場合拯救「中國」的心志，老殘治療黃瑞和

連結大量使用與接收的情況下，其實也反映了當前的讀者們在

鶚的知識體系是在傳統文化與接受新學兩個不同系統統和在一

「民族」自信心。

之間穿梭，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知識體系與身分，劉鶚在小說中

面臨國體觀念的轉換時，如何思索使其壯大的方法，建立新的 前文提到，梁啟超在各個不同的領域發動文學革命，小說

6 188

二、《老殘遊記》中關於身體的隱喻與回應

莊子，吳怡譯注：《莊子內篇義解》（臺北：三民書局，2000 年 4 月），頁 44-45

起的，他的身分也在傳統的文學幕僚和具有現代身分的小說家 7 8 9

劉鶚：《老殘遊記》（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1 年 4 月），頁 4 同前註，頁 99 顏健富：〈「病體中國」的時局隱喻與治療淬鍊—論晚清小說的身體 《台大文史哲學報》第 79 期（2013 年 11 月），頁 83-118

國體想像〉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89

和現實世界，最終都指向「醫治／救國」的連結。

值得注意的是，黃瑞和所患的疾病，是發生在一個身體

上的，也就是說這個疾病是有範圍限定的，這些窟窿只會出現

「中西大藥房」尋找相關的資訊：

老殘飯後一面差許明去替他購辦行李，一面自己卻到中西

在黃瑞和的身體上，不會傳染給其他人，這個問題所影響的範

大藥房裡，找著一個掌櫃的，細細的考較了一番。原來這藥房

一個國家，而這裡的國家或許可以理解為清朝。但是如果我們

化學名目，他連懂也不懂，知道斷不是此地去的了。10

圍是有限的；這意味著在現實當中，黃河的水患也只會影響到

把第一章「船將滅頂」的寓言納入討論：我們會發現皇帝被隱

喻為船主，而不是船本身，這意味著船主和船兩者是分離的個

裡只是上海販來的各種瓶子裡的熟藥，卻沒有生藥。再問他些 又尋求神父的幫助：

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訪了那個神甫，名叫克扯斯。原

體，皇帝所統領的不再是「天下」，而是有限定範圍的國家，

來這個神甫既通西醫，又通化學。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

尚有其他國家，但是他同樣也認識到皇帝並非全世界的共主，

半天想不出來，又查了一會書，還是沒有同這個情形相對的，

從這則寓言當中的世界觀轉換，劉鶚雖然業已認識到中國之外

而他的關懷範圍和傳統士大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 而樂」那種眼界和關懷重疊的世界觀不同，由此我們也可以看

子前後情形告訴了克扯斯，並問他是吃的什麼藥。克扯斯想了 說：「再替你訪問別人罷！我的學問盡於此矣。」11

然而都沒有結果，要一直到第二十回，老殘才出發前往尋

出民族主義的觀念悄悄滲入到小說的寫作當中。

找青龍子。從青龍子、安貧子、靈岩山、玄珠洞等的人民與地

作是有可能有性命之憂的，換句話說，即便身體的其他器官正

了具有傳統小說不斷舖墊、加深神秘感的功能之外，另外也在

在第十一章中，黃龍子對於相關病症的補充，一個病的發

常運作，只要有關鍵的疾病發作，身體的所以部分都會成為休

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黃瑞和的窟窿如果持續發作，他會有性

命之憂，其他的器官也不能倖免於難，因此，老殘表面上是醫

名，可以看出青龍子的身分應該是個道士，這些人名、地名除

暗示「解藥」其實不必一昧向西方尋求，西方的學問仍然有其 侷限，反而在中國傳統的文化裡就有相對應的解方：

這山裡的路，天生成九曲珠似的，一步二曲。若一直向

治了單一的病症，實際上是救了黃瑞和的性命。若我們以隱喻

前，必走入荊棘叢了。卻又不許有意走曲路，有意曲，便陷入

的「有對外界線的群體／群體內的局部問題／其他國民」，我

我對你講，眼前路，都是從過去的路生出來的。你走兩步，回

的方式理解，把文學的「黃瑞和／病／整個身體」理解成現實

們不難發現這樣的隱喻系統，其實已經隱含了民族主義的「想 像的共同體」的思維。

至於救治身體的解方，首先可以十八到二十回的賈家大 190

案橋段，其中關於「千日醉」的搜尋頗堪玩味。老殘先是到了

深阱，永出不來了。我告訴你個訣竅罷！你這位先生頗虛心， 頭看看，一定不會錯了。12

10 同註 7，頁 177 11 同註 7，頁 177 12 同註 7，頁 19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91

青龍子何以難見？因為他在小說當中象徵掌握最後終極解

以「身體／國體」的隱喻放進來看，對比現實，我們會發現劉

不會完美，結尾的高潮也沒有辦法收束。若我們以身體與國體

的片段觀念，或是把西方的學術思想整套搬進來，都沒有辦法

方的人，沒有青龍子的解方，《老殘遊記》這部小說的結局就

的隱喻關係作為檢視這段關係的詮釋視角，我們會發現要掌握

青龍子的終極解方，需要經過一段神祕、艱辛且過程中，我們 會發現這當中頗富一種宗教情懷的意味在，在老殘和老者之間 的對話，就印證了這樣的心態：

根除中國「千日醉」的情形；而是要將太谷學派的主張才能拯

救中國於滅亡，太谷學派的說法才是中國的「還魂香」。

尤須注意的是，莊家老漢的指引：「眼前路，都是從過

老殘笑道：「難不成比唐僧取經還難嗎？」莊家老作色

去的路生出來的。你走兩步，回頭看看，一定不會錯了。」求

事實上，如果我們把青龍子、求道之路看作現實的比喻，

頭看看，一定不會錯」這段暗示著只要找尋曾經失落的道路，

道：「也差不多！」13

現實中亦有可以對應的喻體― 太谷學派。根據王汎森的整

理，太谷學派是儒家教義宗教化、神秘化的民間組織，一半秘

得還魂香的的路是「過去的路生出來的」，而且「走兩步，回

就可以找到醫治病體的解方；如果我們認為劉鶚將將青龍子為 代表的太谷學派理解文中國傳統文化發展的一支，那麼劉鶚對

密社會，半宗教的組織。劉鶚不恤己身安危從事服饑、治河、

於太谷學派的定位，就是將之理解為根源於傳統文化，且當前

教動機。至於太谷學派的教義思想，王汎森指出，每一代面對

於現代化的理解，並不是像時下的某些理解，是全然擁抱西方

修鐵路，即使任天下之重謗亦不以為意，其背後實有深刻的宗

的時代環境不同，因而提出的主張也有不同，但總體而言可以

理解成對於社會問題，以儒家的主張作為解方，並且以宗教的 形式傳教、發揮影響力的功能。14

將青龍子和「還魂香」放在一起，對比中西大藥局不懂西

方知識體系的藥房，還有精通西方化學、醫學的克扯斯。我們

可以看出無論是一知半解的藥房、或是精通整套的醫學、化學

的克扯斯，都沒有辦法對治「千日醉」的毒性，只有表面感覺

不甚討喜的「還魂香」能夠拯救受到毒害的身體。如果我們把

13 同註 7，頁 192 14 王汎森：〈道咸年問民間性儒家學派—太谷學派的研究〉，《新史學》5 卷 4 期（1994 年 12 月）頁 141-162 192

鶚面對晚清的時代變局，他有一套完整的主張：引入西方學術

最被需要的治國大道。小說中的其他部分，亦可以看到劉鶚對

科技文明的。同樣地在第一章中，老殘自言救治黃瑞和的方法

源自於大禹，為王景所繼承，也就是說劉鶚認為，在中國的傳

統文化之中，已藏有救拯救中國的方法，不須外求於西方的理

論，只須有「奇緣」，在博大精深的寶庫裡細密尋找失傳已久 的祕法，就可以得知拯救黃瑞和的病體的方法。

其他關於救治中國國體的主張，另外還可見諸第一回的文

章伯與德慧生以及文。在第一回當中，德慧生透過望遠鏡發現

了即將沉沒的帆船，文章伯急切地想要拯救整船的人，還有讓

老殘機智地提出妙計，讓三人駕著小船追上帆船，在過程當中 送一個羅盤給帆船，讓帆船可以回到平穩航行的狀態。在這段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93

情節中，文章伯等三人有洞察關鍵問題的能力、急公好義的動

最後用神奇的方法將龍孟華的胸膛縫合；期間，原先招搖撞騙

成當前的中國，也可以看出劉鶚的主張：必須要依靠德慧生、

兒門下，學習西方的醫術。

機與周全拯救所有人的機智能力。把這艘即將沉沒的帆船理解

文章伯給予一個指引方向的羅盤，因此，即便羅盤被視作是西

在這個橋段當中，很明顯可以看到哈克參兒展演了西方醫

方產物，表面上看起來由西方的羅盤才能給予方向，但重點是

學的威力，透過科技實力的展演，哈克參兒的話語成為權威；

整艘船的關鍵；回到現實來看，即便劉鶚對西方的科技有所接

騙的賈西依，都沒有辦法解決當前的問題―救治「龍體」，

給予方向的是源於傳統文化的德慧生與文章伯，他們才是拯救

在這個場合之中，無論是擁有駕馭氣球的玉太郎，或是招搖撞

觸，但是他的出發點仍然是根源於傳統文化的「德慧」與「文

只有哈克參兒的方法可以使得龍孟華起死回生。在這樣的情境

中國。

要誰能夠救治龍體，實際上也意味著他能掌握核心問題，才能

章」，必須由此作為出發點，才能夠拯救當前被比喻為病體的 從這點來看，我們可以知道，即便劉鶚已經認知到中國並

非世界上的唯一國家，但是他的關懷對象仍然集中於中國人身

之下，可以看出作者在比較不同文化時，採取實證的觀點：只 夠對症狀進行有效的醫治，因此，成功解救龍孟華的哈克參

兒，對於病情的診斷就很自然地成為了權威。緊接著是哈克參

上，就像老殘只會關心黃瑞和的症狀，他醫療方面的注意力並

兒對於「龍體」的診斷：

才急於尋求解方，而不是主動地搜索需要解救的人。從這裡我

做八股，做到八股完全了之後，那心房便漸漸縮小，一種種

不會放在其他健康的身體上；文章伯與德慧生也是發現了問題

哈克參兒道：「我聽見有人說起，中國有種甚麼文章叫

們可以看到，老殘、文章伯與德慧生的關切是有限的，就像劉

的酸料、濇料，都滲入心窩裡頭，那膽兒也比尋常的人小了幾

關懷範圍之內，而這個範圍本身，就體現了想像的共同體的意

起初發的是糊塗病，後來結果都是一種膽戰心驚的病……依我

鶚所關注的對象是有身分限制的，中國人以外的人並不在他的 涵。

三、《月球殖民地小說》中關於身體的隱喻與回應

倍，所以中國一班的官員都是八股出身，和我們辦起交涉來，

愚見，你以後休做那些八股，非獨八股不要做，就是尋常的筆 墨，也已少動為妙，怕的是舊病復發就沒醫治了。」15

哈克參兒作為西方的代表，僅僅透過「聽說」這種去脈

《月球殖民地小說》當中的病體論述，主要集中在第十二

絡的方式，就能診治龍孟華時，成為診斷病體的權威，這樣的

為貪官汙吏剝削民脂民膏卻坐享富貴，因而氣急攻心，因而玉

斷，其實就意味著中國面對當前的政治局勢變動，已經沒有辦

回的哈克參兒醫生救治「龍體」的過程。情節大略是龍孟華因

太郎一行人決定將其送往哈克參兒醫生處救治龍孟華，哈克參

兒決定進行開胸手術，用了許多藥水，清洗各式各樣的臟器， 194

的賈西依看到哈克參兒高明的醫術，因而羞愧決定拜到哈克參

診斷很明顯地是在類比現實世界的中國。而哈克參兒這樣的診

15 荒江釣叟：《月球殖民地小說》（台北：博遠出版有限公司，1987 年），頁 66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95

法透過自身的文化進行自我療癒，而需要借助非自身文化的力

統文化所賦予的觀念、思想，哈克參兒用「藥水」取代了「墨

要哈克參兒運用西方的技術，才能夠維持生存。

能夠帶領中國邁向更好的未來，在小說中，也才可以讓龍孟華

量，才能夠維持全體中國人的生存，就如龍孟華的「龍體」需 在這個情節當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荒江釣叟在運用「國

體／病體」隱喻時，當中潛藏的民族主義思維：例如哈克參兒

所診斷的病徵，是針對龍孟華的「心臟」進行診斷，對比心臟

和其他身體部位，心臟顯然是比較重要的器官，以至於「那膽 兒也比尋常的人小了幾倍」，又發了「糊塗病」、「膽戰心驚

的病」。從「心臟／其他身體部位」的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心

臟的確佔據最核心的位置，而「核心」的概念之所以會出現，

繼續存活。這段比喻其實也顯現出荒江釣叟對於中、西兩分文

明的評價，藉由實證的觀點，比較哪一方的文化能解決當前的 問題，在晚清的歷史脈絡下，很明顯是西方文明帶來的現代性 得勝，因此這個情節也顯現出荒江釣叟渴望引入西方的科技文 明，取代中國的內涵的願望。

類似的情節在第六章早已出現，同樣是龍孟華需要救治，

就意味著背後實際上還有個「整體」來定義核心，否則核心即

同樣是運用「藥水」，但與哈克參兒不同的是，這裡救治龍孟

每個人都要學習寫作八股文，荒江釣叟把所有中國人凝聚成一

那馬車一逕到了普惠醫院，白子安詫異的很。李安武一一

無法成為核心。連結到現實世界，即便事實上並非所有中國人

華的，是同樣在南洋逃難的白子安：

個身體，形成「想像的共同體」；並且把少數學習寫作的文化

說明情由。白子安道：「怪不得他如此。」扶到病房一箇榻

像的共同體」才有辦法作為一個身體、整體活下去。

瓶藥水，紅的、白的、黃的、綠的，搭配均勻，將軟木塞塞住

菁英比喻為心臟，就是表達讓這些作為心臟的少數革新，「想 而哈克參兒的論斷之所以能成為不受質疑的權威，除了實

上，診視了一番，說是痰迷心竅，險是險得狠的。急忙取出幾 藥瓶的口，洸 洸 的搖了幾搖，傾到玻璃杯裏，好好的灌將

證的邏輯之外，更重要的是哈克參兒證明了西方的科技的應用

下去。取了一條絨毯兜頭兜臉的一蓋。不到兩點鐘，那絨毯裡

的普遍性，才使得玉太郎、賈西依等人拜服於西方科技之下，

揭起。16

具有普遍性，而不只限縮在西方人自己的領域。因為這些科技

因為哈克參兒的手術展演了西方科技的普遍性。因為這樣的普

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李安武道：「果然好藥。」順手去把絨毯 即便白子安在這段情節中沒有對龍孟華進行診斷，而僅只

遍性，賈西依才會才會拋棄自己對於西醫的粗淺認知，擁抱更

是醫治他。但是荒江釣叟在這段情節中展示西方科技的意圖仍

再者，如果我們把「臟器／身體」，身體隱喻理解成共同

言，但是細膩的場景描寫以及近乎神通的治療方式到兩點鐘內

具有普遍性的西方文明。

體的話，那個積滿墨水、八股文章的臟器，其實就是中國傳統

士大夫的心靈，哈克參兒清洗臟器的醫療行為，也就是清洗傳

196

水」，只有受到「藥水」洗淨而不受「墨水」汙染的心靈，才

十分明顯，因此即便白子安沒有像哈克參兒一樣提出警世的勸

16 同前註，頁 3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97

就見效，考慮到小說的讀者大多不曾接觸西方的學術、科技，

文明的看法，西方的強項在於科技文明，但是掌握了科技應用

此外，如果我們把這個情節和哈克參兒的情節拿來對照，

性的，會造成什麼結果，仍須視乎應用者本身的品格，而品格

這樣的描寫會很容易讓讀者產生強烈的印象。

前者為流亡海外的中國人，後者為出身西方文明的西醫，但是

兩人同樣都可以利用「藥水」與其他醫療知識救治龍孟華，這

本身是無關科技應用的。

從《月球殖民地小說》中對於各種掌握科技的人，往往

也暗暗透露出，荒江釣叟的科技觀：科技與知識是客觀的，並

是推進敘事的關鍵角色，例如沒有白子安、哈克參兒，龍孟華

麼中國人也可以拿這套技術，回過頭來救治國體，造福自己的

遊世界各地的劇情。除了扮演推進敘事的關鍵角色之外，掌握

不存在由西方人獨占的科技或知識，只要中國人願意學習，那 同胞。

以白子安為例子，我們可以看到荒江釣叟在小說中，是

表現出擁抱西方科技文明的態度的。例如賈西依看到哈克參兒

精湛的醫術之後，想起以往自己藉由西醫名目招搖撞騙，心生

愧疚，因而決定投身真正的西醫門下，學習西方醫學科技的精

的病就沒辦法治好，沒有玉太郎駕駛氣球，也難以推進往後周 科技力量的人，往往也就好像掌握了神通的人。只是科技與神

通的差別在於：神通之所以為神通，就是因為神通的習得不可

能具備普遍性，才能維持它的特殊性；然而科技卻是可以透過

學習而取得一定的成果的，換句話說，科技的應用本身是中性 的，科技帶來的功效是值得肯定的，因為科技可以克服現實上

髓。又如第五回玉太郎駕著氣球登場的時候，眾人對氣球其實

的困難。這同時也說明了為什麼哈克參兒能夠做出診斷，因為

都花了」，滿堂的生徒也「一箇箇都驚嘆那氣球的好處，圍著

否。因為荒江釣叟在《月球殖民地小說》中，是肯定科技的價

是頗為嚮往的，不僅是龍孟華和包恢宇在氣球內部「看的眼睛

觀看。」不僅如此，隨著作者對氣球的各種描寫，讀者也在閱

讀過程中成為對氣球驚奇的一份子。無論是哈克參兒（在孟買

的洋人）或是玉太郎（日本人）都不是中國人，即便掌握科技

的人不是中國人，但是作為中國人的龍孟華等人，都對他們禮

他證明了科技可以解決問題，而傳統士大夫所熟習的八股文則

值的，所以在「國體／病體」的隱喻中，拯救「龍體」的終極

解方，就是來自西方文明的科技，習得這些科技，中國才能夠 解決當前的問題。

最後，如果說在小說界革命的大旗下，《月球殖民地小

遇有加，在與龍孟華等人應對進退的時候，亦頗有禮貌，使得

說》的寫作目的本有提倡新學、科技的意圖。那麼不光是文字

孟華深深一鞠躬；還有哈克參兒治好龍孟華後，龍孟華為了答

殘遊記》一樣，體現了班納迪克的「想像的共同體」的概念。

讀者容易對他們產生好印象，例如玉太郎初次登場的時候向龍

謝，準備了十萬英鎊，哈克參兒「因他是捐款，只得叫帳房收 了」表現哈克參兒不是利用科技謀取暴利的人，因為這些角色

的形象都頗為正面，這當中或許暗暗透漏了荒江釣叟對於西方 198

的技術，漢個人的品格，是獨立的，也就是說，科技本身是中

上的隱喻，就荒江釣叟的預設讀者而言，本身也和劉鶚的《老

結語

面對晚清的歷史變局，中國傳統的士大夫開始積極思考因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199

應之道，然而，在擴大世界觀的同時，他們所關心、關懷的對

為何，又可呼應到對於現實中，兩位作者對於當前的政治局

天下之樂而樂」的關懷產生了差別。而此差別正是晚清部分知

劉鶚主要還是希望恢復傳統文化中「文章」與「德慧」的效

象卻並未隨著擴張，這就和傳統文化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後

識分子在觀念上，逐漸捨棄天下觀，而採取「想像的共同體」 的起始點。

以此作為起點，知識分子開始形塑出一個想像的共同體，

在此共同體之下的個人分享著同樣的歷史、同樣的命運，以及

同樣遭受列強瓜分的處境，而知識分子面對強國保種的壓力， 無不企求新的治國大道，使得中國擺脫當前遭受瓜分的處境， 「回到」遭遇西方列強之前的穩定秩序。因此，嚴復譯著《天

演論》目的就是要在像西方取鏡，讓中國人在觀念上凝聚在一 起，讓形成具有民族情誼的共同體。嚴復的譯著也影響到了梁

啟超，梁啟超在議論國政時，直接將身體比作國家的喻依，

〈少年中國說〉和〈新民說〉一時成為風潮，加上梁啟超又提

勢，應當以什麼樣的方式來救治「國體」，各有不同的見解； 用，並且以太谷學派的主張作為救治中國的「還魂香」；荒江

釣叟雖然其人未詳，但是從《月球殖民地小說》小說中，我們 也可以窺見作者擁抱科技，並且期盼以科技開創新未來的態

度。然而，無論是發揚傳統文化的內涵，或是取法於西方科

技，劉鶚與荒江釣叟的「國體／病體」隱喻，實際上都指向了

晚清知識分子思考的問題：如何強國保種，恢復民族以往的榮 光。在這個架構下思考的所有「解方」，其關懷都是回扣到

「中國人」這個想像的共同體，而不是要改變全世界。因此，

在晚清的中國，不只是思想界，就連小說的創作領域，也同樣 瀰漫著濃厚的民族主義的氛圍。

倡小說界革命，強調小說影響人心的功能，因此梁啟超所運用

參考資料：

的「國體／身體」隱喻，也很有可能對小說的創作產生若干影

響。然而梁啟超除了討論國家之外，以國家為框架進行想像的

民族觀念也逐漸成形，「革新國民之觀念」的這一觀念本身，

就是民族國家之所以形成的基礎，因此「國體／身體」的隱喻

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吳叡人譯）（臺北：時報出版，

影響的知識分子，也都是環繞著想像的共同體，去思考如何面

楊效斌：〈清末民初科幻小說新論〉（山東師範大學中國

會出現且廣為使用，這個現象也就意味著當時受到小說界革命

2006年11月）

對當前中國所遇到的問題。

現當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魏建先生指導，2015年）

說》為例，分別討論了文本中小說人物如何解決疾病，並且以

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王建剛先生指導）

在小說當中兩篇小說的人物又要怎麼樣醫治病體，其理論根源

學報》第44期（2014年3月），頁255-290

本文在此架構之下，以《老殘遊記》和《月球殖民地小

疾病為喻，劉鶚和荒江釣叟如何連結到對於現實的觀察。又，

200

Benedict Richard O’Gorman Anderson：《想像的共同體：

呂寧：〈晚清科幻小說中的器物想像與科學思想〉（浙江 許暉林：〈論《老殘遊記》中的身體隱喻〉，《成大中文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01

顏健富：〈「病體中國」的時局隱喻與治療淬鍊―論晚

陳子昂詩序析論

清小說的身體／國體想像〉《台大文史哲學報》第79期（2013 年11月），頁83-118

王汎森：〈道咸年問民間性儒家學派― 太谷學派的研

究〉，《新史學》5卷4期（1994年12月）頁141-162

蕭漢：〈科幻小說中的「科技達人」― 以晚清科幻小

說《月球殖民地小說》為例〉，《山東文學》第9期（2016年9

一、前言

在唐代，陳子昂的朋友盧藏用，於〈故陳子昂集序〉中提

到一段著名的評價：

道喪五百年而得陳君。……崛起江漢，虎視函夏，卓立千

月）頁108-110

任冬梅：〈科幻烏托邦：現實的與想像的― 《月球殖

許明智

古，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1

從這段引文中，可見得陳子昂（659-700）在他眼中，具有

民地小說》和現代時空觀的轉變〉，《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

推動文學改革的重要地位。到了中唐，韓愈亦曾稱道「國朝盛

劉淑一、李娜：《晚清科幻小說的傳統因襲和現代轉

學改革之功，都歸於陳子昂身上。因此，在後世的文學史評價

（2008年01期）頁92-110

捩―以《月球殖民地小說》和《新石頭記》為例》，《魯東 大學學報》第28卷第3期（2011年5月）頁49-52

文章，子昂始高蹈」。 2 此處的「始」，顯示出韓愈將初唐文

中，陳子昂常被視為「初唐文學改革者」，具有一呼而「天下 質文一變」的形象。

然而，正如羅宗強於《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中所提到

的：「把文學的發展變化歸之於一人之功的說法，是不全面

的。」他雖然承認陳子昂在創作中所出現的新傾向，卻也認為 背後有「其必然的社會歷史原因，也有其繼承關係」。3 檢視唐

初的文壇，在陳子昂之外，也有像是唐太宗、史家與初唐四傑

等人，追求文學改革，不僅批判梁陳宮體詩，也提出合南北之 長的文學主張。4 只不過相對於他們，陳子昂所處的時間點，已

經累積相當的改革，故容易將改革之功歸於他身上。 1 2 3 4

202

盧藏用：〈故陳子昂集序〉，收錄於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安徽：黃山書社， 2015 年），頁 1-2。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北京：中華書局，1999 年），卷 337，頁 3786。 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北京：中華書局，2003 年），頁 36。 見王運熙、楊明：第三章〈初唐文學批評〉，收於《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史》（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1994 年），頁 37-17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03

為了建立較為持平的文學史評價，在論述時應注意兩大方

向：首先，應探討涉文學史中，作者之間的相互影響。如魏耕

到其社交場合與歷史背景。

然而，許多論者會直接運用〈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

原〈傳統的雙向抉擇：陳子昂對齊梁詩的陽違陰奉〉一文，就

中的「風骨」與「興寄」說，來分析其詩作，多未強調詩序的

一個面向則是透過陳子昂的作品，來檢視他如何實踐自己的文

過陳子昂詩序的分析，從詩序的「閱讀對象、場合與內容」等

是陳子昂自覺地以「文學」為對象，來提出改革主張？還是其

法。

指出陳子昂既批評齊梁詩，作品卻又受謝朓所影響的情況； 另 5

學觀於作品當中。值得注意的是，陳子昂的「文學觀」，究竟 背後有其他非文學的目的？

寫作背景。9 本文試圖回歸這個文學觀被提出的脈絡―亦即透

面向，來檢視陳子昂如何運用詩序這個文體，來表述自己的想

歷來論述陳子昂的文學觀時，徐文茂指出，論者普遍侷限

紅運認為「也許是唐詩本身所具有的巨大魅力掩蓋了與它最為

與〈贈別冀侍御崔司議並序〉為依據，而強調陳子昂「復古」

導致了研究者對它的熟識無睹」。 10但詩序亦可如詩文般，有

在〈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 文學觀中的「興寄」理論。 6 此處先不討論「興寄說」與「復

古」之間的關聯，而欲指出的是，在陳子昂為數不多的十二篇

接近的詩序的光輝；也許是因為詩序依附於詩歌而存在的特徵 其研究價值：

詩序和其他各類文學形式一樣，既有再現社會生活、映照

詩序中，至少有三篇涉及其文學觀。此一觀察，揭示常認為只

文化流變、體現文人心態的內容方面的豐富性、深刻性和

是依附於詩作的「詩序」，反而可能成為重新思索陳子昂文學 觀的角度。

全方位性。11

此處要釐清的是，當詩序脫離了詩歌本身，是否也能作為

關於「序」之一類，明代吳訥在《文章辨體序說》中，定

一篇獨立的文體來研究？張紅運指出詩序具有「絕對依附性」

為贈送為盛。」7 指出序為應用文的本質，以及功能上多歸類為

歌的絕對依附性，為最顯著的文學特徵之一。到了詩序創作較

義「大抵序事之文，以次第其語、善序事理為上。近世應用， 贈序的現象。褚斌傑認為，「贈序雖與序跋之序有別，贈序可

以說是由詩序演變而來。」其功用多是在設宴餞別時，為飲酒

賦詩的作品作序。8 由上述可知，分析詩序與贈序時，都應兼顧 5 6 7 8 204

關於唐代詩序的研究，並不像唐詩研究本身那麼興盛。張

魏耕原：〈傳統的雙向抉擇：陳子昂對齊梁詩的陽違陰奉〉，收錄於其著作《謝朓 詩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4 年），頁 287-313。 徐文茂：《陳子昂論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2 年），頁 174。 明．吳訥、徐師曾、陳懋仁：《文體序說三種》（臺北：大安出版，1998 年），頁 53。 褚斌傑：《中國古代文體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 年），頁 368。

與「相對穩定性」。他認為，綜觀詩序的發展歷程，詩序對詩

普及的唐代，由於詩人對詩序創作的熱情也日漸增強，因此， 唐代詩序的相對獨立性表現得越來越明顯。12

較早注意到唐代詩序中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王輝斌，在〈詩

9

如專書宇文所安著，賈晉華譯：《初唐詩》、徐文茂：《陳子昂論考》、韓理洲：《陳 子昂研究》，都先引述陳子昂的〈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再用以分析其詩作， 而《感遇》是常見的對象。 10 張紅運：《唐代詩序研究》（鄭州：鄭州大學出版，2015 年），頁 23。 11 同前註。 12 同前註，頁 190-199。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05

序合一：唐詩創作的新潮流―唐代詩序體鳥瞰〉一文中，分

改革的年代。建立於上述背景，本文所欲詢問的是，陳子昂為

宗、唐明皇的詩序創作，「不僅是對於詩序合一體式的提倡與

觀陳子昂的詩序，除了文學觀的表述外，還有什麼樣的內容？

析了初、盛、中、晚唐的詩序創作。在初唐部分，他認為唐太 張揚，而且極大程度激勵了詩人們對詩序體的創作熱情」。

13

何選擇功能性強烈的詩序，來作為他抒發文學觀的載體？而綜 本文就現存的十二篇附有詩的詩序為材料， 16研究其閱讀

因此，在這樣的背景下，駱賓王、盧照鄰、楊炯等人亦創作了

對象、場合與內容，分為三個層次：社交場合中的論辯、古來

意的是，王輝斌對於陳子昂的詩序創作有一段總結：

序，來檢視陳子昂如何藉由「詩序」這個文體，在不同的社

不少詩序體，王勃更是留下了千古名作〈滕王閣序〉。值得注 被稱為「唐代詩歌革新運動旗手」的詩人陳子昂，在詩序 體的創作中堪稱大家，這不僅因為他集中收錄的此類作品 有 11 首之多，而且還在於他在這方面的創獲乃是獨樹一幟 的。

14

王輝斌所看到的創獲，不僅在於〈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

序〉的文學理論，亦注意到〈觀荊玉篇並序〉、〈送著作佐郎

之別的傷懷與轉化、進退之道的抉擇。透過分析不同主題的詩 交場合展開論辯，並抒發自我的情志。同時，也希望透過本研 究，重新找出其文學觀產生的脈絡，檢視被視作「初唐文學改 革者」的陳子昂，在詩作外的形象。

二、文學觀與失真之譏：社交場合中的論辯

張紅運在《唐代詩序研究》一書中指出，由於贈別與宴遊

崔融等從梁王東征並序〉、〈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並

是古代文人生活中普遍而常見的生活方式，「贈別與宴遊主題

且開邊塞詩附序之先河，影響深遠」。15

據此書統計，初唐文人的贈別宴遊序共87篇，佔初唐詩序總數

序〉等作品中，「書寫自己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而

可惜的是，這篇文只有「鳥瞰」唐代詩序，而未能針對

單一作家進行深入研究。因此，若全面考察陳子昂的十二篇詩 序，並結合他的生平及當代社會等面向，應能對陳子昂有更進 一步的認識。

回到我們熟悉的文學史脈絡：生於初唐的陳子昂，不只可

是唐前詩序的首要內容，也是唐代詩序中最突出的題材」。 17

的 70%。18

在本文所研究的十二篇詩序中，有十篇贈別宴遊序，符合

張紅運統計的概況。而不符合此類別的詩序，其創作目的，是

在社交場合中，回應他人之作品所創作的分別是作於 28 歲的

能受南北朝的《文心雕龍》、《詩品》等作品影響，甚至依據

《隋書》、《周書》等記載，那更是一個從宮廷開始提倡文學

13 王輝斌：《唐代文學探論》（合肥：黃山書社，2009 年），頁 5。 14 同前註。 15 王輝斌：《唐代文學探論》，頁 5。 206

16 王輝斌在〈詩序合一：唐詩創作的新潮流—唐代詩序體鳥瞰〉中所統計的十一篇， 應是漏計了在《陳子昂集．補遺》中的〈晦日宴高氏林亭並序〉。此文見唐．陳子 昂著、徐鵬校：《陳子昂集》（臺北：中華書局，1960 年），頁 232-233。 17 張紅運：《唐代詩序研究》，頁 77。 18 同前註，頁 85。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07

〈觀荊玉篇並序〉與 40 歲〈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19前

明者，目也。心之至信者，口也。夫目照五色，口分五

篇〉而作。

況君臣之際，朋友之間乎？自是而觀，則萬物之情可見

者是回應喬知之的〈采玉篇〉，後者則是因東方公的〈詠孤桐

值得注意的是，陳子昂在和詩的同時，也藉由詩序加強

自己的論辯，包括他常為後人引用的文學觀。本節將分析陳子

昂在這兩篇詩序，所提出的論點，且放置於他的生平中有何意 義。

首先，按照年代，從論者少提的〈觀荊玉篇並序〉開始分

析。28 歲的陳子昂，在此詩序中，論辯的是人只著重於表面， 而未看見事物真實的「認知問題」：

丙戌歲，余從左補闕喬公北征。夏四月，軍幕次於張掖 河。河州草木無他異者，惟有仙人杖，往往叢生。幽朔地 寒，與中國稍異。余家世好服食，昔嘗餌之。及此役也， 而息意茲味。戍人有薦嘉蔬者，此物存焉。囅爾而笑曰 「始者與此君別，不圖至是而見之，豈非神明嘉惠，欲將 扶吾壽也？」因為喬公昌言其能。時東萊王仲烈亦同旅， 聞而大喜。甘心食之，已旬有五日矣。適有行人，自謂能 知藥者，謂喬公曰「此白棘也，公何謬哉！」仲烈愕然而 疑。亦曰「吾怪其味甘，今果如此。」喬公信是言，乃譏 予作採玉篇，謂宋人不識玉而寶珉石也。予心知必是。猶 以獨見之故，被奪於眾人，乃喟然而嘆曰：嗟乎！人之大

19 關於編年，本文根據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的考證，陳子昂 22 歲作〈晦日宴高氏 林亭並序〉，28 歲〈觀荊玉篇並序〉，34 歲作〈夏日暉上人房別李參軍崇嗣並序〉， 38 歲作〈送著作佐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並序〉與〈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並 序〉，39 歲作〈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並序〉，40 歲作〈與東方左史虯修竹 篇並序〉、〈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與〈秋日遇荊州府崔兵曹使宴〉，41 歲作〈贈 別冀侍禦崔司議並序〉、〈春晦餞陶七於江南同用風字並序〉與〈喜遇冀侍禦珪崔 司議泰之二使並序〉。然而，陳子昂詩序編年依舊有些爭議，多於〈與東方左史虯 修竹篇並序〉上，如韓理洲：《陳子昂研究》，頁 72-103。 208

味，玄黃甘苦，亦可斷而惑矣。而路傍一議，二子增疑， 也。感採玉詠，而作觀玉篇以答之，並示仲烈。譏其失真 也。20

從上文可見，在陳子昂從喬公北征時，到了與中原地區

風土稍異的「河州」。在那裡，由於陳子昂自身「家世好服

食」，亦即煉丹服藥以求長生，則推薦「仙人杖草」給喬公與 同行的王仲烈食用。

盧藏用於《陳氏別傳》中亦有提及陳子昂「因究覽墳籍，

居家園以求其志，餌地骨、鍊雲膏四十餘年」， 21可作為他確

實認識仙人杖草的佐證。然而，此時有一位「自謂」能知藥的

行人，認為那是「白棘」，導致喬公相信其言，甚至還作《採 玉篇》來譏諷陳子昂。

在《本草綱目》的考證中提到，「仙人杖有三物同名：一

種是菜類，一種是枯死竹筍之色黑者，枸杞一名仙人杖是也。

此仙人杖乃作菜茹者，白棘木類，何因相似？或曰：喬公所謂 白棘乃枸棘，是枸杞之有鍼者。《本經》枸棘無白棘之名，

又其味苦，此菜味甘。乃知草木之類，多而難識，使人惑疑似 之言，以真為偽，宜乎子昂論著之詳也。」 22由此可知，仙人

杖與白棘，雖可能讓人感到疑惑，然前者味甘、後者味苦，在 味道已有很大的區別。且陳子昂在前頭已表示「余家世好服

20 徐鵬校：《陳子昂集》（臺北：中華書局，1960 年）。本文所引陳子昂作品均參自 徐鵬校點版《陳子昂集》，下文不再加註腳。 21 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頁 1562。 22 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收入楊家駱主編：《國學名著珍本彙刊》（臺北：鼎 文書局，1973 年），頁 95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09

食」，照理說喬公應相信有經驗的人，而非「行人」。

這個背景，或許能詮釋陳子昂此詩。因詩序中資訊不足，故本

喟嘆，感嘆人們雖有「大明」之目與「心之至信」的口，卻仍

閱讀對象，是在門下省掌「供奉諷諫」的喬知之，此處的君臣

個是「君臣之際，朋友之間」，另一個則是「萬物之情」。

知問題」。25

因此，難怪陳子昂指出「猶以獨見之故，被奪於眾人」的

可能「斷而惑」。接著，他把這樣的感懷提升到兩個面向：一 首先，從「萬物之情」的面向來找出主旨。陳子昂認為

「自是而觀，則萬物之情可見也」，提出人會對於「物」的認 知侷限。此概念可參照原詩〈觀荊玉篇〉：

鴟夷雙白玉，此玉有緇磷。懸之千金價，舉世莫知真。 丹青非異色，輕重有殊倫。勿信玉工言，徒悲荊國人。

他雖然在詩序點明「君臣之際」，但此處不言君臣，而

以「鴟夷雙白玉」作為託喻的對象。由於這塊玉上有瑕疵，

因此雖然玉本身能夠的價值很高，但世人只會以其外表來判斷

其「真」。因此，面對「丹青」與「輕重」，是人真的得以辨

別其是否為「異色」，或者是否「有殊倫」嗎？對於失真的譏 諷，是陳子昂在〈觀荊玉篇〉中所欲傳達的認知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在「失真之譏」之外，他透過這個經驗，

指出只要「路傍一議」便能使「二子增疑」。他在詩序裡提出

的論點是，如果推論到人際相處上，是否人們也會輕信於沒有 經過確證的訊息，而導致兩人相譏的狀況產生？

對應陳子昂年譜，當時正值垂拱二年丙戌（686）年，

二十八歲的陳子昂，由於徐敬業叛亂，遇到了「武后作銅匭以 受天下密奏，盛開告密之門」的年代。那時，重用酷吏的武 后，「羅織無辜，競施酷刑，於是冤獄紛起，人人自危」。 23

23 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頁 1527。 210

文無法確定其是否確為影射武后。 24不過，考量到這篇詩序的 之際便可能涉及社會現實的隱喻，並非只是批判仙人杖的「認 接著，來分析另一篇用以回應詩作的序，為著名的〈與東

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欲研究陳子昂文學觀的學者，多會從 這篇序文開始：

東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 傳，然而文獻有可徵者。僕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 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 不作，以耿耿也。一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 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 揮幽鬱。不圖正始之音，復覩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 笑。解君云：張茂先、何敬祖，東方生與其比肩，僕亦以

24 較詳細的描述亦可見《資治通鑑》：「三月，戊申，太后命鑄銅為匭，置之朝堂， 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 ; 南曰：「招諫」，言 朝政得失者投之 ; 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 ; 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 軍機秘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先責識官，乃聽投表疏。徐敬業 之反也，侍御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敬業敗，僅得免。太后欲周知 人間事，保家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竅， 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幾，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為敬業作兵器，殺傷 官軍甚眾，遂伏誅。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且內 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 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廩於客館， 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引自宋 • 司馬光《資治通鑑》（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 年，四部叢刊本）， 卷二百三，頁 20。 25 在陳子昂的生平中，他面對酷吏肆虐、冤獄紛起的恐怖統治，仍於〈觀荊玉篇序〉 作後兩年的垂拱四年（688 年）上《諫用刑書》，隔年（689 年）再上《答制問事》。 在這些奏疏中，他直言不諱地揭露了當時告密封起、大興冤獄、刑法嚴酷的真實情 況。若深入研究其奏疏，便能與〈觀荊玉篇序〉一文，進行更深入的對話。見彭慶生： 《陳子昂集校注》，頁 7-1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11

為知言也。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篇，當有知音，以傳 示之。

本文無意細論後人對於陳子昂「風骨說」的討論，更著重

的是，〈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所欲回應的對象為何？從

於文辭的要求。若能達成情辭的相互配合，就符合劉勰「征鳥 之使翼」的譬況境界。

然而，劉勰所指出「風骨」境界究竟為何？陳子昂所理解

的是否又有出入？ 28這些問題並非本文所欲回應的。回到文本

創作目的來檢視，陳子昂是因為讀到東方公的〈詠孤桐篇〉，

的外部背景，由此處可知，藉由評價東方公的詩作，陳子昂所

晉到子昂作〈修竹篇〉，期間約四百三十年，此云五百年，舉

此外，在漢魏風骨的提倡外，陳子昂亦提及「興寄都絕」

進而直呼「文章道弊五百年」的感慨。此處的定位，是指「自 其成數也」。 26根據此處，可以推想，陳子昂所追求的「文章

來作為詩序中的對話立場。何謂興寄？可藉由陳子昂的其他詩

為什麼 40 歲辭官退隱的陳子昂，會想要寫下對於文章改

夫詩可以比興也，不言曷著。―〈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

之道」，應是晉以前的「漢魏風骨」。

革的理念呢？我們可以從文章內部與外部背景來分析。前者可 溯源至《文心雕龍．風骨》的影響：

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 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沉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 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 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豐藻克贍，風骨 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 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 故練於骨者，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 難移，結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27

《風骨篇》所欲指出的基本命題，即為內容與文辭的配

合。「怊悵述情，必始乎風」，可見在創作時，「風」是對於

內容情感的要求。而「沉吟鋪辭，莫先於骨」則凸顯「骨」對 26 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頁 166。 27 梁．劉勰著，范文瀾註：《文心雕龍注》（臺北：學海出版，1991 年），卷 6，頁 513。 212

討論的是文學的內容（風）與形式（骨）。 序來初步探求： 序〉

在〈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直接指出，「比興」就是

詩的功能。進一步分析「興寄」說，徐文茂認為，「首先將

『興』、『寄』相連而提出『興寄』的當推陳子昂」，且陳子

昂的興寄論比以往只強調「興」的理論而言，「更強調主體的 自覺意志，強調審美意志在具體興寄中的主導作用」。 29蔡英

俊則認為，陳子昂「所謂的『興寄』，又顯然是看重詩歌創作 中情感的要素與諷諭寄託的內涵」。 30參考兩者的見解，陳子

昂的興寄說，在瀰漫著宮廷詩風的初唐， 31所欲追求的改革，

便是在詩中重新找回以作者為主體的抒情言志傳統。

在實踐上，他透過和詩的形式，寫成〈修竹篇〉一詩：

28 對照陳子昂所評價之「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他亦並列了 「骨、氣」，且後三句可呼應劉勰的「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的描述。不過， 文學理論的細部論述還有待更多篇幅撰寫，此處先著重於閱讀對象與場合的分析。 29 徐文茂：〈陳子昂「興寄」說新論〉，收錄於其著作《陳子昂論考》，頁 174189。 30 女蔡英俊：《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臺北：大安出版，1986 年），頁 160。 31 關於宮廷詩的時代特色，見宇文所安著，賈晉華譯：《初唐詩》（北京：三聯書店， 2007 年）頁 3-1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13

龍種生南嶽，孤翠鬱亭亭。峰嶺上崇 ，煙雨下微冥。

盡美矣。33

夜間鼯鼠叫，晝聒泉壑聲。春風正淡蕩，白露已清泠。

綽建言務存質朴，遂糠粃魏、晉，憲章虞、夏。雖屬辭有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焉。34

豈不厭凝冽，羞比春木榮。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後略）

「龍種」為品種優異之竹，孤獨亭立於南嶽上。在這個背

景下，春風已淡、白露清冷、歲寒霜雪等外在環境，也帶來許

多痛苦。此時，陳子昂描寫竹子的「節」與「堅貞」，正是表 露了自身的意志，是為「志氣之符契」。 32因此，若加上〈修

從《隋書》及《周書》的引文中，可以見得初唐確實也

有發現一味復古的想法，是「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

焉」。因此，提出南（江左）北（河朔）文風之融合，以達到

「文質彬彬，盡善盡美」境界。這樣的觀點，其實跟《文心雕 龍．風骨》中對於「情辭」的命題相去不遠。

只不過，初唐兩百年的詩壇仍為「宮廷詩」所佔據。在

竹篇〉的藉物抒懷，〈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不只是文學

隋煬帝以來的君王推崇下，即便有魏徵與李百藥等文學創作

因此可以說，他所真正反對的是，那些內容沒有現實意

「上官體」，更反映出文學創作與文學觀念的巨大落差。直到

觀的對話，更是一組帶有強烈自我之志的作品。

義、缺少思想寄託的作品，因而缺少「風骨」與「興寄」的

作品。簡言之，「彩麗」並不是他批判的重點，而是加上「競 繁」後的詩壇狀況。

然而，在初唐文壇，難道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弊病嗎？

事實上，不只是著名的初唐四傑有提出改革的主張，就連官修 的史書中也有關於文學改革的紀錄：

江左工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

人才，仍只能囿限於宮廷詩的範式中。到了太宗高宗朝流行的

武后掌政，廣開科舉後，寒士才開始攜載著新的文學力量進入

宮廷，如四傑、陳子昂、沈佺期、宋之問、張若虛等人。35

從上述可知，初唐是一個「文學觀念」與「文學創作」落

差的時代。其實，就連陳子昂的詩作中，也呈現這樣的情形。

魏耕原在〈傳統的雙向抉擇：陳子昂對齊梁詩的陽違陰奉〉一

文中，他不僅指出陳子昂對於謝朓、沈約、江淹、鮑照等人的

質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 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辭人得失之大較也。若能奪彼清 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彬彬，盡善

32 如張震在《唐音輯注》中提到，「蓋意自託其有正直之德，可比於君子」。見元． 楊士宏編、明．張震輯注：《唐音輯注》（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1991 年），卷 一，頁 15 上。 214

33 唐．魏徵等：《隋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 年，百衲本二十四史），卷 76，頁 11936。 34 唐．令狐德棻等：《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 年，百衲本二十四史）， 卷 41，頁 11063。 35 此段關於初唐詩壇的描述，整理自宇文所安：《初唐詩》，頁 3-8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15

詩有其相似之處，36證明了陳子昂在用字遣詞上有六朝遺風。37

比較過後，會發現陳子昂的文學創作與文學觀念不僅存

在落差，且他所提出的見解，也並非前無所承，如《隋書》

中「清綺則文過其意」的批評與「各去所短，合其兩長」的境 界。加上這篇詩序的創作背景，是在陳子昂 40 歲辭官之後。這

也值得反思，此文學改革在初唐，恐怕沒有「天下質文一變」 的影響力。

的一封封書信裡頭。下兩節，本文將以比重最大的贈別宴遊詩 為主，分析陳子昂所書寫出的生命，以及蘊藏在其中的內在情 志。

三、傷別久矣：古來之別的傷懷與轉化

在初唐，武則天大開科舉之路，開始有非貴族的文人進到

總結上述，陳子昂在兩篇詩序中，分別提出對於「失真之

宮中，陳子昂在 24 歲進士及第，26 歲授秘書省正字，之後多

人杖」的真偽，來表達其對武則天的諷諭。但藉由這篇詩序與

時遭縣令段簡羅織誣陷，憂憤而卒。 38身處官場的期間，贈別

譏」，與自我的文學觀。前者固然無法確認此故事是否以「仙

書寫對象的分析，仍可以確定「君臣之際」是一個重要的切入

角度，可視作對於社會風氣的譏諷；後者則是在試圖在追求文

學改革的文壇與官場上，提出自己的文學主張。由此可知，若

將詩序放回社交場合，就可以發現其閱讀對象與帶有功能性的 文體特質，會影響論者對於內容的詮釋。

然而，陳子昂所提出的這些論辯，是否有達到他書寫時

所預期的效果？本文認為，陳子昂在仕途上的成敗，亦會影 響到這些詩序在現實中的影響力。在後世的文學史評價給定之

36 魏耕原：〈傳統的雙向抉擇：陳子昂對齊梁詩的陽違陰奉〉，收錄於其著作《謝朓 詩論》，287-313。 37 魏耕原（《謝朓詩論》，頁 287-313）認為：「建安詩示志言情，齊梁詩借景言情， 雖深淺有別，風格各異，內容與形式各有偏重，但並非絕然對立的，只是詩苑中不 同的品種。陳子昂以漢魏風骨取代彩麗競繁的齊梁，但對齊梁並不漠視」。這個觀 察，不僅證明胡應麟在《詩藪》中所指出的「子昂『古木生雲際，歸帆出霧中』， 即玄暉『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句律全 類六朝」見明．胡應麟：《詩藪》，收入蔡鎮楚編：《中國詩話珍本叢書》（北京：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 年），頁 29-30、15。也呼應明代陸時雍在《詩鏡總論》 對於初唐詩人的觀察：「調入初唐，時帶六朝錦色」。見明．陸時雍：《詩鏡總論》， 收入清．何文煥、丁福保編：《歷代詩話統編》（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 年）， 頁 952。 216

前，陳子昂的仕途生活與心境描寫，留存在他與仕宦友人來往

次從軍。36 歲時陷冤獄，隔年獄解，40 歲辭官歸隱，而 42 歲

與宴遊是不可或缺的社交場合。本節欲分析陳子昂詩序中，如 何表達其「離別之情」，並有什麼不同的面向。

首先，陳子昂在贈別類的詩序中，試圖重振「風雅之

作」―藉由《詩經》的意涵，來表露自身對於相遇與別離的

感懷。如41歲所作的〈春晦餞陶七於江南同用風字並序〉：

蜀江分袂，巴山望別。南津坐恨，嘆仙帆之方遙；北渚長 懷，見離亭之欲晚。白雲去矣，黃鶴何之，楊柳青而三春 暮。我之懷矣，能無贈乎？

在這短短的詩序中，陳子昂用了大量關於情緒的字眼，如

「別、恨、嘆、懷」等等。在「蜀江、巴山、南津、仙帆、北

渚、離亭」等景物當中，他以《詩經．邶風．雄雉》中懷念從 役丈夫的典故「我之懷矣」，來傳達其思念。39

此外，其他詩篇中也可以見得《詩經．唐風．蟋蟀》「蟋

38 此段生平整理自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頁 1。 39 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頁 86。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17

蟀在堂，歲聿其逝。今我不樂，日月其邁」 40的典故，來表達 自己的離別之情：

歡娛如何，日月其邁。不為目前之賞，以增別後之思。蟋 蟀笑人，夫子何嘆―〈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議泰之二使並 序〉

雨散」，使陳子昂感受到「泣別」本是「自古來矣」的悲傷。

贈別類詩序多表現離別的傷痛，而陳子昂嘗試在其中拓展

其時空座標，視「離別」為人生於世的共同情感。在一篇序文 〈餞陳少府從軍序〉中，亦可以見得陳子昂的這種情懷：

夫歲月易得，古人疾沒代不稱；功業未成，君子以自強不

日月云邁，蟋蟀謂何？夫詩可以比興也，不言曷著―

息……山川漸遠，行人動遊子之歌；樽酒未空，送客起貧

〈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

交之贈。嗟乎！楊朱所以泣岐路，蘇武所以悲絕國，古之

〈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議泰之二使並序〉雖以「喜」字為

名，但從一開始「邀使者之車，乃故人之駕。隱几一笑，把

臂入林。既聞朝廷之樂，復此琴樽之事」的遇故人之樂，到後

頭「巴山有望別之嗟，洛陽無寄載之客」的感觸。也難怪詩序

後的詩會有「憑軒一留醉，江海寄情人」的詩句，一語道盡這 樣的「喜」，始終無法在時間的流逝中長久留存，只得憑藉

「醉」來試圖留住歡笑。

在單純的感懷之外，陳子昂也進一步指出「離別之悲」

是古今共有的情感。試分析〈夏日暉上人房別李參軍崇嗣並 序〉：

考察天人，旁羅變動。東西南北，賢聖不能定其居。寒暑 晦明，陰陽不能革其數。莫不雲離雨散，奔馳於宇宙之 間；宋遠燕遙，泣別於關山之際，自古來矣！

在這篇詩序的一開頭，陳子昂「考察天人」，在觀察自然

與社會的種種「變動」中，拉出了廣大的時空座標：在空間部 分，他言「東西南北，賢聖不能定其居」；在時間部分，他則

言「寒暑晦明，陰陽不能革其數」。就連賢者、聖人都「雲離 40 同前註，頁 217。 218

來矣。盍各言志，以敘離歌。

在前兩句用《論語．衛靈公》「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

焉」 41 與《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42 之典

故，亦是將餞別時容易引起的壯志未酬之感，轉化成對於人類

共同情感的體悟。在這篇序文後頭，他亦指出這種泣別之悲是 「古之來矣」，是為陳子昂看待別離的態度。

回到〈夏日暉上人房別李參軍崇嗣並序〉，在上述引文的

感慨後，由於詩序本身的贈別性質，必然會出現歌詠李參軍的

部分，如「李參軍白雲英胄，紫氣仙人，愛江海而高尋，頓風

塵而未息」的句子。但陳子昂在結尾寫下了值得分析的一段文 字：

討論儒墨，探覽真玄。覺周孔之猶述，知老莊之未悟。遂 欲高攀寶座，伏奏金仙，開不二之法門，觀大千之世界。 歡娛恍晚，離別行催。紅霞生而白日歸，青氣凝而碧山 暮。驪歌斷引，抗手將辭。江漢浩浩而長流，天地居然而 不動。嗟平！色為何色，悲樂忽而因生；誰去誰來，離會 紛而妄作。俗之迷也，不亦煩乎！

41 宋．刑昺疏：《論語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頁 140。 42 唐．孔穎達疏：《周易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頁 1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19

在此段中，首先體現陳子昂贈別序中的一個特色：藉由景

物的描寫來抒懷。在浩浩江漢與不動的天地之間，他透過佛教

然而，這些少數民族，如契丹，依然「瀆亂邊甿。驅蚊蚋

中轉瞬即滅的道理，明白「悲與樂」是因為人們執著於這些情

之師，忽雷霆之伐」，迫使皇上「以東征之義，降彼偏裨」。

甚至他還自嘲「誰去誰來，離會紛而妄作」，認為自己

郎崔融」三人，要在梁王東征時「參帷幕之賓」與「掌書記之

感而生的。

不應該執著於離別之悲，但亦為「俗之迷」所煩心。也因此，

在詩序後頭的詩句中，他仍然寫下了「別離焉足問，悲樂固能 並」的詩句，流露的情緒是―別離時的悲喜，是人始終難以

排除的情緒。

從序文中「高僧展袂，大士臨筵」，可推測是眾人面對面

晤談時，涉及席間話語的內容。可以發現，陳子昂記錄下眾人

討論、探覽的結果，來轉化離別之情的「自古來矣」。而這個 轉化悲情的嘗試，也見於其他詩序中。

在〈送著作佐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並序〉中，他提出了不

同的轉化方法：

古者涼風至，白露下，天子命將帥，訓甲兵。將以外威荒 戎，內輯中夏，時義遠矣。自我大君受命，百蠻蟻伏，匈 奴舍蒲萄之宮，越裳重翡翠之貢。虎符不發，象胥攸同。 實欲高議靈臺，偃兵天下。

一開始，陳子昂又言明「古」字，點出古今共同的戰前景

象。 而陳子昂也寫出唐朝開國以來，面對這些少數民族採取 43

「虎符不發，象胥攸同」的態度―不但不發放調兵之憑證，

也派出接待四方使者之官。這是因為唐朝並不以出兵為榮，反 43 其典故出於《禮記．月令》：「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 ……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見唐．孔穎達疏： 《禮記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頁 323。 220

而希望「高議靈臺，偃兵天下」，未有出戰之意。

在此背景下，「比部郎中唐奉一、考功員外郎李迥秀、著作佐 任」。也因此，才會在送別時寫就此序。

最後，他尋得一個轉化離別之情的方法，那就是抒發己

「志」：

燕南悵別，洛北思歡。頓旌節而少留，傾朝廷而出餞。永 昌丞房思玄，衣冠之秀，乃張蕙圃，席蘭堂，環曲榭，羅 羽觴。寫中京之望，縱候亭之賞。乃投壺習射，博弈觀 兵。鏜金鐃，戛瑤琴。歌易水之慷慨，奏關山以徘徊。頹 陽半林，微陰出座。思長風以破浪，恐白日之蹉跎。酒中 樂酣，拔劍起舞，則已氣橫遼碣，志掃獯戎。抗手何言？ 賦詩以贈。

在這段中，「悵別」與「思歡」兩字形成張力。在「博

弈觀兵，鏜金鐃，戛瑤琴」的行前之宴中，陳子昂勸勉三人能

「歌易水之慷慨，奏關山以徘徊」。但同時在「頹陽半林，微

陰出座」的落日陰雲時分，又因為這樣的景物，興懷「思長風 以破浪，恐白日之蹉跎」。

在內心不斷地來回拉扯後，他選擇飲酒，以慷慨作為收尾

的情緒，寫下「酒中樂酣，拔劍起舞，則已氣橫遼碣，志掃獯

戎。抗手何言」。「拔劍」以出其氣、示其志，此動作亦充分

將陳子昂心中的所興寄的感懷，轉化為「氣志縱橫」的精神。

也因此，此詩序後面的詩才會出現像是「海氣侵南部，邊風掃 北平」的詩句，而非充滿離別的感懷。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21

在贈別詩序中，即使贈別詩序仍會帶有需要稱頌、勸慰或

元戎按甲，方刈鮮卑之壘；天子賜書，且有相君之召……

別而贈別，而是有意識藉聚散離合之事，書寫壯志於胸而又蹉

子思報主。仲冬寒苦，幽朔初平。蒼茫天兵之氣，冥滅戎

鼓勵對方的言語，但正如張紅運的分析，他「不會只是為了贈 跎歲月、老大無成的焦灼和慨嘆」。 因此，他以景物抒發自 44

己的情懷，進而體認到「別離之悲」是「古來之情」，但仍試 圖轉化成積極慷慨的「志氣」。

「僕嘗倦游，傷別久矣」，是38歲的陳子昂在〈登薊城西

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並序〉的開頭，所發出的深沉哀嘆。在本

雲之色。白羽一指，可掃九都。赤墀九重，佇觀獻凱。心 期我願斯遂，君恩共有。策勛飲至，方同廊廟之歡。偃武 櫜弓，借爾文儒之首。薊丘故事，可以贈言，同賦登薊樓 送崔子云爾。

面對胡孽的侵邊，陳子昂只能自己「撫劍增嘆」。在寫下

節的分析當中，陳子昂送別崔融等人東征，歌頌李崇嗣等，也

「天子賜書，且有相君之召」，他心中有多少的無奈？然而，

一展年少理想。在無止盡的宦遊生涯中，寫下一篇篇乘載「相

這裡所提出的「我」一字。因為後頭的「論道匡君，子思報

參與幾場宴會。但在現實中，他遭逢仕途上的不順遂，且無法

他還是寫下「以身許國，我則當仁」的志向。值得討論的是，

遇之喜」與「別離之悲」的詩序，使他逐漸感到「倦」。他知

主」一句中，主語轉為「子」，亦即崔融。若參照後頭「心期

因此，在下一節將會分析，陳子昂如何在抒情之外，透過

方同廊廟之歡」的「同」，則可以發現，陳子昂處處將自身的

道，再多的傷懷，也無法兌換成實現壯志的喜悅。

詩序來重新回顧自身的「志」。用詩序，記錄下自己在「進與 退」之間的游移與徘徊。

四、無用久矣：進退之道的抉擇

在上節分析的〈送著作佐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並序〉中，

我願斯遂」的「我」，「君恩共有」的「共」，「策勛飲至，

志向，融入這首贈別詩序中。甚至在後頭的詩作，也不斷彰顯 這種「子」與「我」的對比：

薊樓望燕國，負劍喜茲登。清規子方奏，單戟我無能。 仲冬邊風急，雲漢復霜棱。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

無能的自己，是38歲時，陳子昂的自我評價。方才「負

「氣橫遼碣，志掃獯戎」的「志」可視為陳子昂在政治理想最

劍喜茲登」的那個人，是崔融嗎？還是早年意氣風發的自己？

為起頭的〈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並序〉，也可以見得

易．坤卦》「西南得朋，東北喪朋」的典故， 45更加凸顯了自

慷慨激昂的表現。事實上，就算是以「僕嘗倦游，傷別久矣」

這樣的「慷慨」該如何向別人訴說？在結尾，陳子昂反用《周

陳子昂的志向：

己在薊城送好友入西南方的都城時，心中滿溢的遺憾。

44 張紅運：《唐代詩序研究》，頁 86。

45 唐 • 孔穎達疏：《周易正義》，頁 18。

況登樓遠國，銜酒故人。憤胡孽之侵邊，從王師之出塞。

222

撫劍何道，長謠增嘆。以身許國，我則當仁。論道匡君，

在這篇詩序的結尾，他言「薊丘故事，可以贈言」，而薊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23

丘有何故事？其中又有何涵義？相隔不到一年，他寫下〈薊丘 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並序〉：

丁酉歲，吾北征。出自薊門，歷觀燕之舊都，其城池霸異

我的情懷：

南登碣石館，遙望黃金臺。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

跡已蕪沒矣。乃慨然仰嘆。憶昔樂生、鄒子，群賢之遊盛

霸圖悵已矣，驅馬復歸來。〈燕昭王〉

矣。因登薊丘，作七詩以志之。寄終南盧居士。亦有軒轅

王道已淪昧，戰國競貪兵。樂生何感激，伏義下齊城。

之遺跡也。

雄圖竟中夭，遺嘆寄阿衡。〈樂生〉

從詩序標題中，可以推知陳子昂作詩動機是「覽古興

懷」，以贈自己的摯友。當他「歷觀燕之舊都」後，面對荒蕪 的舊城池，他懷想起那些燕國的歷史，因而興發物是人非之 感。首先，他觀覽的古蹟是〈軒轅臺〉：

秦王日無道，太子怨亦深。一聞田光義，匕首贈千金。 其事雖不立，千載為傷心。〈燕太子〉 自古皆有死，徇義良獨稀。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劍誠已矣，感我涕沾衣。〈田光先生〉

北登薊丘望，求古軒轅臺。應龍已不見，牧馬生黃埃。

大運淪三代，天人罕有窺。鄒子何寥廓，漫說九瀛垂。

尚想廣成子，遺跡白雲隈。

興亡已千載，今也則無推。〈鄒衍〉

當他登上薊丘時，望見的是黃帝時期的「軒轅臺」。無

論是傳說中的黃帝之臣「應龍」， 還是黃帝曾遇見過的牧馬 46

童子， 47都早已隨時間消逝。最後，他遙想著古代仙人「廣成 子」，與遺跡一同在白雲深處。

這首詩並非特別的懷古之作。然而，陳子昂在接下來的六

46 《山海經．大荒北經》：「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 水，蚩尤請風伯、雨師，從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妭，雨止，遂殺蚩尤。」， 見清．郝懿行箋疏：《山海經箋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74 年），卷 17，頁 451-452。 47 《莊子．雜篇．徐無鬼》：「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㝢驂乘，張若、 謵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无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 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 黃帝曰： 『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 『夫 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 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 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 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 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引自晉．郭象注： 《莊子》（臺北：藝文印書館，1983 年），頁 444-446。 224

首詠史詩中，描寫了與燕國歷史有關的人物，並在其中抒發自

逢時獨為貴，歷代非無才。瑰君亦何幸，遂起黃金臺。 〈郭隗〉

〈燕昭王〉一詩主旨仍然延續〈軒轅臺〉的感懷，為那

些「已矣」的功蹟發出惆悵。而在《史記．燕召公世家》中有

此段描寫：「於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樂毅自魏往，鄒

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趨燕。燕王弔死問孤，與百姓同 甘苦。二十八年，燕國殷富，士卒樂軼輕戰。」 48可以見得昭

王曾經重用許多名士，振興了燕國。那些過往的繁榮與霸圖之 業，如今轉瞬成空。

然而，在〈樂生〉詩中，陳子昂著重其「雄圖竟中夭」，

描寫失敗的惆悵。到了〈燕太子〉，他寫荊軻刺秦王「其事雖

不立，千載為傷心」，在失敗之餘，這樣的悲傷是能流傳千古

48 （日）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臺北：洪氏出版，1976 年），頁 584。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25

的。而〈田光先生〉一詩中，「伏劍之誠」是重點。〈鄒衍〉

反而是花大篇幅在自言其志。先見〈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議泰之

移的力量。最後，〈郭隗〉一詩點出「逢時獨為貴，歷代非無

余獨坐一隅，孤憤五蠹。雖身在江海，而心馳魏闕。歲時

一詩中，「興亡已千載，今也則無推」，則再次敘說了時間推 才」，並以「遂起黃金臺」來追憶當時輔佐昭王時的興盛。

從上述的初步分析，會發現陳子昂寫作此組詩時，著重於

兩個面向。一是古今之嘆，另一個則是懷才不遇之悲。對於前 者，主要是〈軒轅臺〉、〈燕昭王〉、〈鄒衍〉等詩，點出了

時間流逝下的悲歎；對於後者，陳子昂則透過〈樂生〉、〈燕

太子〉、〈田光先生〉、〈郭隗〉，且像是隱喻自己的生平：

早年如田光先生的輔佐之誠，到之後懷才不遇，最終像樂毅及

燕太子一樣無法終其理想。至於郭隗的收尾，除了羨慕郭隗的

仲春，幽臥未起。忽聞二星入井，四牡臨亭。邀使者之 車，乃故人之駕。隱几一笑，把臂入林。既聞朝廷之樂， 復此琴樽之事。山林幽寂，鐘鼎舊游。語默譚詠，今復一 得。況北堂夜永，西軒月微。巴山有望別之嗟，洛陽無寄 載之客。江關離會，三千餘里。名位寵辱，一百年中。歡 娛如何，日月其邁。不為目前之賞，以增別後之思。蟋蟀 笑人，夫子何嘆。

一開頭，陳子昂不先敘寫「喜遇」之場景，反而先寫自身

「幸」，也是勸勉自己與朋友盧藏用之語。總結而言，這組詩

處境，凸顯出這篇詩序作意的特殊性。隱居後的他，「獨坐一

自己，應該要繼續出仕，還是接受理想的落空，而轉向退隱之

因此，在江海「幽臥」的他，心始終是奔馳在王室那頭。在

充分反映出陳子昂的志向。而透過其他詩序，他甚至不斷詰問 路。

聖曆元年（698年）秋，40 歲的陳子昂「以父老，表解官

歸侍，詔帶官取給而歸」， 展開了他在 42 歲過世前，短短兩 49

年的歸隱生活。隔年，他寫下兩篇詩序，分別是〈喜遇冀侍御 珪崔司議泰之二使並序〉與〈贈別冀侍御崔司議並序〉。

在短短一個月內，他「喜遇」冀珪和崔泰之，卻又必須

「贈別」兩人。依照上節的分析，對於「尤重交友之分」 的 50

陳子昂而言，面對兩位好友，他應會對這樣短暫的際遇，有著

別離之嘆，如上節分析。然而，陳子昂卻沒有全然興發感懷，

49 宋．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等合撰：《新唐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1967 年，百衲本二十四史），卷三十二，頁 11。 50 羅庸：《唐陳子昂先生伯玉年譜》（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年），頁 5。 226

二使並序〉：

隅」，藉《孤憤》、《五蠹》兩書來比喻自身的失意不得志。

此背景下，故人冀珪和崔泰之來訪，讓陳子昂得以聽聞「朝廷 之樂」，滿足了他心中想報效國家的一點小小渴望。然而，他

知道這樣的快樂始終無法永久，終會化作「別後之思」。在這 裡，他將離別之情，轉換為他那終究落空的志向。

在同一年，又到了送別的時刻，陳子昂作了〈贈別冀侍御

崔司議並序〉：

朝延歡娛，山林幽痗。思魏闕魂已九飛，飲岷江情復三 樂。進不忘匡救於國，退不慚無悶在林。冀侍御、崔司議 至公至平，許我以語默于是矣。夫達則以公濟天下，窮則 以大道理身。嗟乎，子昂豈敢負古人哉！蜀國酒醨，無以 娛客，至於挾清瑟，登高山，白雲在天，清江極目，可以 散孤憤，可以遊太清，一世之逸人，寄千里之道友，吾欲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27

不謝於崔、冀二公矣。所恨酒未醒，琴方清。王事靡盬， 驛騎遄速。不盡平原十日之飲，又謝叔度累日之歡。雲山 悠悠，嘆不及也。載想房陸畢子為軒冕之人，不知蜀山有 雲，巴水可興。暌闕良會，我心惄然。請以此酣，寄謝諸 子，為巴山別引也。

比較這篇詩序與〈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議泰之二使並序〉，

己，應能在進退之間找到平衡。在退隱之後，也曾「欲以芝桂 為伍，麋鹿同曹」，覺得自己能在求仙、與萬獸相伴的日子中

好好生活。但心中那些「軒裳鐘鼎」的貴族生活，始終如夢一 般。

綜合兩節所述，在贈別宴遊序中，陳子昂的內容不僅有

「別離之悲」，也有「內在之志」的抒發。在贈別場合中，

會發現陳子昂「思魏闕」的程度已經越來越高，甚至「魂已九

原應書寫的「離別之情」，在〈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議泰之二使

國，退不慚無悶在林」，甚至在後面接上「子昂豈敢復古人

向；而在宴遊場合中的「喜」，也在〈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

飛」，顯示出他強烈的用世之心。此時，提出「進不忘匡救於

並序〉中變成「進不忘匡救於國，退不慚無悶在林」的自我志

哉」，代表他這兩句是為了勉勵自己。

序〉變成「進不能以義補國，退不能以道隱身」的自我貶抑。

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

的自己，也是與這些身處官場的朋友對話。因此，這些詩序的

身」。他謹守著這樣的信念，「豈敢負古人哉」。因此，雲跟

值得後人透過他正面的自我書志與負面的自我批評，來重新認

而且，他更進一步把《孟子．盡心上》之語：「古之人，

則兼善天下」， 化用為「夫達則以公濟天下，窮則以大道理 51

清江「可以散孤憤」、「遊太清」，在透過「蜀山雲」和「巴

水」後，陳子昂心中興發出「惄然」憂思之情。

分析至此，可能會以為陳子昂在進退之道的抉擇上，始

終如一。然而，在本文屢次引用的〈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 中，52可以見得他對「進退之道」有著負面的自我評價：

吾無用久矣！進不能以義補國，退不能以道隱身。天子哀 矜，居於侍省。且欲以芝桂為伍，麋鹿同曹。軒裳鐘鼎， 如夢中也。

四十歲的陳子昂，一聲「無用久矣」的高喊，喊出的是

回到詩序的應用場合，本文認為，他不只是寫給已經辭官

書寫目的，更是隱含著陳子昂仍然希望一展政治理想的渴望， 識「初唐文學改革者」的生命形象。 五、結論

王運熙與楊明在《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史》中，提到陳子昂

是一位「出身並不高貴而懷抱大志、關注現實，在仕途中經受 種種曲折，具有豐富人生經驗的政治家兼詩人。」 53在過往的

研究中，陳子昂的詩人身分已為眾人所知，更常以一文學改革 者的姿態，留存於文學史上。

然而，他的文學觀並非像是〈典論論文〉或《文心雕

「進不能以義補國，退不能以道隱身」的失意。曾相信過自

龍》，是以論文或專書的形式呈現。也不同於杜甫〈戲為六絕

51 宋．刑昺疏：《孟子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頁 230。 52 前幾節分別談到這篇序中的「興寄」說，以及引用《詩經》來表達別離之情的部分。

53 王運熙、楊明：《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史》，頁 118。

228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29

句〉，採取「論詩詩」的角度。 54他選擇的文體是「詩序」，

緒，實則陳子昂在抒發自身的用世之志，故有「思魏闕魂已九

作他文學自覺的證據。為什麼他選擇的文體是詩序？這樣的文

負古人哉」之語。由此可知，雖然這些作品的繫年，多集中在

其中〈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一文，更是常被後世論者視

體性質與他的文學觀之提出有何關聯？同時，詩序中是否可以

存在不同於「詩人陳子昂」的形象？

40歲辭官退隱前後，但仍反映出陳子昂的政治理想。

回到贈別宴遊序的體裁，本身就含有明確的功能性。考量

源於上述提問，本文以陳子昂的十二篇詩序為主軸，藉

到他所贈序的對象，多為有任官的朋友，如冀珪、崔泰之與崔

進而建構出他的書寫目的。希望透過詩序，不僅能更接近到他

是和詩、送別或餞行，詩序中所乘載的個人情志，都是陳子昂

由功能性強烈的詩序，分析其中的閱讀對象、場合與內容，

的「政治家」身分，也能了解他的「大志」、所關懷的「現 實」，以及他如何表達仕途上的「曲折」。

融等人，可見得這些作品的閱讀對象。再討論社交場合，無論

在社交場合中的自我表述。從上述可知，他拓展了詩序之文體 功能―將社交場合的贈別應酬之語，轉變為抒發自己情志於

在十二篇詩序中，最多的類別是贈別宴遊序。張紅運提

詩序中。同時，結合閱讀對象、場合與生平，可能是希望讀到

容」。 由於因為文人之間交友的頻繁，這類詩序便常常用於

此外，他也會以詩序，來表達對於社會的不滿。在〈觀荊

到，「贈別詩序是自魏晉之後詩序創作最突出、最重要的內 55

這些文字的友人，能幫助他達成政治理想。

表達友情的深厚與離別之情。

玉篇並序〉和〈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並序〉中，前者批判了當

型的詩作中，不只是書寫應酬之語、別離之情， 56更試圖把悲

中便包含了「風骨」與「興寄」說。這兩篇詩序本來都是為了

值得注意的是，從本文的分析中，會發現陳子昂在這類

情轉化為自身之志。 例如，〈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 57

並序〉中明明應該是風光地送別友人入都，卻以君王為對象，

寫下「以身許國，我則當仁……心期我願斯遂，君恩共有」。

甚至到了〈贈別冀侍御崔司議並序〉中，明明應是表露贈別情

54 楊玉成提到，「杜甫首開以詩的形式論述詩歌創作的先河」，從陳子昂的詩序，到 詩歌的批評，這之間是否有關連？在文學批評史上，或許是之後可以細論的。見楊 玉成：〈後設詩歌—唐代論詩詩與文學閱讀〉，《淡江中文學報》第 14 期（2006 年 6 月），頁 113。 55 張紅運：《唐代詩序研究》，頁 28。 56 本文沒有分析到的詩序有〈秋日遇荊州府崔兵曹使宴〉和〈晦日宴高氏林亭並序〉 中，陳子昂仍多是敘寫「稱頌之語」，不見其感懷述志之處，故沒有在上文中討論。 57 這種轉化離別之情為無用之志的筆法，若比較南北朝、初唐與中唐等同時期的贈序， 或許也可以進一步在文學史上，替陳子昂的詩序找尋其定位與價值。

230

飛……夫達則以公濟天下，窮則以大道理身。嗟乎，子昂豈敢

時社會只看表象的認知問題，後者則是對於文壇發出感嘆，其

和詩而作的，目的性強烈。若置於他的生平中檢視，可視作他 在官場上，嘗試展開論辯，讓別人聽見自我的意見之企圖。

要強調的是，本文無意否定其文學觀的價值。 58只不過，

若回歸十二篇的詩序脈絡，就能發現，他固然提出了流傳後世

的文學觀，然而他最關心的，始終是自己的仕途能否順遂。若

加上外部因素的考慮，當時初唐朝廷，實已充滿提倡文學改革 的聲浪―早自唐太宗與史家，晚至武則天廣開科舉之門，以

58 不過，陳子昂的詩序還是有文學史中的價值。例如，對認為「國朝盛文章，子昂始 高蹈」的韓愈來說，他的「文章」是否有受到陳子昂的詩序影響—特別是著名的 贈序文？若有影響的痕跡，又有何繼承與新變？經過本文對於詩序的分析後，這是 值得進一步探討的面向。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31

及初唐四傑、劉知幾等人的努力。從上述背景來推論，仕途不

遂的陳子昂，其「詩序」中的文學觀在初唐文壇，影響力可能

年。

總結上述，以〈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並序〉的

年。

不及後世論者的想像。

「傷別久矣」與〈喜馬參軍相遇醉歌並序〉的「無用久矣」，

宋．刑昺疏：《孟子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宋．司馬光：《資治通鑑》，臺北：商務印書館，1967

便能大致含括陳子昂詩序的兩大母題與他的仕途生命―古來

年，四庫叢刊本。

來說，這兩個便是生命最真實的課題。

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年，百衲本二十四史。

時，必須回歸功能性強的詩序本身，進而意識到「文學自覺」

立中央圖書館，1991年。

論辯中，陳子昂一次又一次地以詩序書寫情志，每一篇文字，

著珍本彙刊》，臺北：鼎文書局，1973年。

錄。

編：《歷代詩話統編》，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

之別的傷懷與轉化，與進退之道的抉擇。對「政治家」陳子昂 在此脈絡下，當我們重新談及「初唐文學改革者」陳子昂

本身，也是他在仕途上所欲讓他人看見的形象。在社交場合的 都不只是與自我的對話，更是在初唐社會中找尋定位的真實記

引用書目 一、傳統文獻

晉．郭象注：《莊子》，臺北：藝文印書館，1983年。

梁．劉勰著，范文瀾註：《文心雕龍注》，臺北：學海出

版，1991年。 年。 年。 232

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唐．孔穎達疏：《周易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

宋．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等合撰：《新唐書》， 元．楊士宏編、明．張震輯注：《唐音輯注》，臺北：國 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收入楊家駱主編：《國學名

明．陸時雍：《詩鏡總論》，收入清．何文煥、丁福保 明．胡應麟《詩藪》，收入蔡鎮楚編：《中國詩話珍本叢

書》，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

明．吳訥、徐師曾、陳懋仁：《文體序說三種》，臺北：

大安出版，1998年。

清．郝懿行箋疏：《山海經箋疏》，臺北：藝文印書館，

1974年。 年。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北京：中華書局，1999 徐鵬校：《陳子昂集》，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 二、近人論著

王輝斌：《唐代文學探論》，合肥：黃山書社，2009年。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33

王運熙、楊明：《隋唐五代文學批評史》，上海：上海古

籍出版，1994年。

宇文所安著，賈晉華譯：《初唐詩》，北京：三聯書店，

道統中的「程子」— 論〈中庸章句序〉與〈中庸章句題解〉的「程子」問題 黃湘君

2007年。

徐鵬校：《陳子昂集》，臺北：中華書局，1960年。

年。 年。

徐文茂：《陳子昂論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2

一、前言

《中庸》之於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的重要性，在於確

張紅運：《唐代詩序研究》，鄭州：鄭州大學出版，2015

立儒家的「道統」傳承。從先王以至於孔子、曾子、子思、孟

彭慶生：《陳子昂集校注》，合肥：黃山書社，2015年。

句、整合舊說，明確暗示自己為紹繼「道統」的傳人。尤其在

褚斌傑：《中國古代文體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

子到程子，而在〈中庸章句序〉裡，朱熹藉由編訂《中庸》章 〈中庸章句序中〉，朱熹給予二程特別突出的位子―既能上

社，1984年。

承孟子，又能下傳《中庸》道統。

1986年。

孟子「道統」，並傳承給朱熹？這一「道統」的建構是怎麼在

蔡英俊：《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臺北：大安出版，

年。 年。

韓理洲：《陳子昂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88 魏耕原：《謝朓詩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2004

羅庸：《唐陳子昂先生伯玉年譜》，臺北：商務印書館，

1986年。

羅宗強：《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北京：中華書局，

2003年。

（日）瀧川龜太郎考證：《史記會注考證》，臺北：洪氏

出版，1976年。

「道統」的排序涉及朱熹對於二程的認識，二程如何繼承

朱熹的思想中成形？又程子在這一「道統」中扮演什麼角色？ 這些都涉及朱熹在《中庸章句》使用「程子」一詞的指涉。

本文以〈中庸章句序〉與〈中庸章句題解〉二篇為範圍，

探討「程子」如何被納入朱熹〈中庸章句序〉的「道統」說， 並試論「程子」在朱熹道統中的意義。 二、程子對於道統的形塑影響

朱熹在〈中庸章句序〉的開頭便解釋了《中庸》的書寫意

圖，以為乃子思唯恐道學失傳所作。而為了說明「道學」的內

涵，朱熹先論《中庸》十六字心法的形成；次則談及人心、道

心之同，引出道心的重要性。繼而承「失傳」二字鋪述此一心 法在堯、舜、禹後的傳承：

234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35

因其語而得其心也。2

夫堯、舜、禹，天下之大聖也。以天下相傳，天下之大事 也。以天下之大聖，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際，丁寧 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於此哉？自是以 來，聖聖相承：若成湯、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 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統之傳，若吾夫子，則 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聖、開來學，其功反有賢於堯舜 者。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 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則去聖遠而異端起 矣。子思懼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於是推本堯舜以來相傳 之意，質以平日所聞父師之言，更互演繹，作為此書，以 詔後之學者。

1

朱熹明定此十六字心法屬於「道統之傳」，而不單屬於經

典文本的傳授。尤其為了維持《四書》體系的統一，朱熹強調

了子思與孔子、曾子、孟子的師承關係。自孟子以下，朱熹以 為失傳《中庸》心法，直至「程子」始能重揭道統：

自是而又再傳以得孟氏，為能推明是書，以承先聖之統， 及其沒而遂失其傳焉。則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語文字之 閒，而異端之說日新月盛，以至於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 而大亂真矣。然而尚幸此書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

朱熹所建構的《中庸》傳承系譜，既是呼應〈中庸章句題

解〉宣稱的《中庸》意旨為「孔門傳授心法」，亦是表彰《中

庸》的創作意圖乃基於「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背 後具有傳承道學的深刻涵義。

延續「孔門傳授心法」的宣稱，朱熹確立《中庸》的兩大

詮釋方向：其一為將《中庸》定位為心性論的討論，其二為將

《中庸》視作傳承道統的重要樞紐，尤其「道學」、「孔門」 這二個關鍵詞已暗示「系譜傳承」的意識。朱熹在〈中庸章

句序〉以「十六字心法」聯繫先王聖賢之間的授受關係，據此

建立「堯、舜、禹、湯、文、武、皋陶、伊、傅、周、召、孔

子、顏子、曾子、子思、孟子、程夫子」的道統系譜，因程夫

子能「續夫千載不傳之緒」、「斥夫二家似是之非」。但程子 在道統系譜中的意義為何？如何被賦予此一地位？

蘇費翔梳理宋人使用「道統」一詞的現象時，指出朱熹首

先以「道統」稱呼儒家傳統，並也用於稱呼孔子後學上；而蘇

費翔以為因二程和《中庸》傳承關係遠較周敦頤明確，故朱熹 特別將二程納入道統系譜之中3。蘇費翔舉二程論《中庸》的二

語例為證：

得有所考，以續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

然則《中庸》之書，決是傳聖人之學不雜，子思恐傳授漸

似是之非。蓋子思之功於是為大，而微程夫子，則亦莫能 2 3 1

236

宋 • 朱熹著，曹美秀校：《四書章句集注》（台北：大安出版社，1994 年），頁 20。

同前註，頁 20-21。 ﹝德﹞蘇費翔：〈宋人道統論—以朱熹為中心〉，收於﹝德﹞蘇費翔、﹝美﹞田浩著， 肖永明譯：《文化權力與政治文化—宋金元時期的《中庸》與道統問題》（北京： 中華書局，2018 年），頁 225-228。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37

失，故著此一卷書。」4

《中庸》首先言本人之情性，次言學，次便言三王酌損成

《中庸》之書，是孔門傳授，成於子思。5

王道，餘外更無意。三王下到今，更無聖人，若有時，須 當作四王。王者製作時，用先代之宜世者。今也法當用

前二則被朱熹所接收，成為〈中庸章句序〉跟〈中庸章句

《周禮》，自漢已來用。6

題解〉對《中庸》一書的定位：子思之於《中庸》傳承的重要

性。尤其可以注意，二程以為《中庸》「傳聖人之學不雜」， 明確定義《中庸》的傳授內容為「學」、也沒有明指所謂的

從上二則引文，雖可知二程以為《中庸》為孔門傳授的

聖人之學，但二程並沒有解釋「學」的內容為何。此則卻稱

「聖人」群體為何。但在〈中庸章句序〉中，朱熹將「傳聖人

《中庸》「首先言本人之情性」，突出《中庸》的心性論，或

「所以繼往聖、開來學，其功反而有賢於堯舜者」，把「聖

法」的可能依據。此外，二程稱《中庸》「次便言三王酌損成

湯、文、武和皋陶、伊、傅、周、召兩組人物，可知朱熹這裡

文、武的德政，但二程亦言「餘外更無意」，顯然二程認為

之學」一詞從子思的著書用意轉變為孔子在道統的重要性―

人之學」拆成「往聖」與「來學」兩種內容。而此引言前文列

可視作朱熹明確稱呼《中庸》中的「孔門傳授」內容為「心

王道」，固然已認識到《中庸》後半多涉及堯、舜、禹、湯、

指涉的「往聖」為先代君臣，則「聖人」便具有了「政治」的

《中庸》僅涉及王道、無關乎君臣關係。但朱熹的〈中庸章句

「政統」與「學統」的關係。

傅、周、召」的賢臣系譜，強調道統傳承由「聖」而「君」而

意義，《中庸》一文也因朱熹的詮釋，由「聖人之學」轉為

《中庸》言孔子的重要性不僅只鋪述由「政統」轉變為

「學統」的變化過程，「其功反而有賢於堯舜者」則是用以表

彰「學統」的重要性，使得「政統」和「學統」中具有同等的

地位。二程原句雖被轉用至〈中庸章句序〉中，但內涵已有所 轉變。

若我們參考二程另一則論《中庸》的語例，更可以發現朱

序〉卻在先王和孔子一系傳承的道統之間插入「皋陶、伊、

「臣」以至於不得其位的夫子之變化過程，凸顯了政統的日漸 淪喪、反襯學統之興盛。

從上文所述，可知朱熹的「道統」說雜揉了二程說法，

並把二程納入自己的「道統」之中。則不免引發一個新問題： 「程子」在朱熹「道統」說的建構當中，重要性為何？

熹化用二程語句的關係：

4 5 238

《二程遺書》卷 15，收於宋 • 程顥、程頤著，王孝魚點校：《二程集》（北京： 中華書局，1981 年），頁 153。 《二程遺書》卷 15，《二程集》，頁 160。

三、程子於朱熹道統說中的意義

對於朱熹而言，孔子下開《中庸》「道統」中「學統」

的一面，而子思則是確保「道統」所傳為真的關鍵人物，下 6

《二程遺書》卷 6，收於《二程集》，頁 94。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39

接孟子；孟子之下則接「程子」：「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

者焉。既而懼夫傳之久遠而或失其真也，於是推本所傳之

非。」，程子顯然在朱熹的道統說中具特殊地位，因而能上承

其說，孟子沒，而不得其傳焉。漢之諸儒雖或擎誦，然既

所考，以續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

意，質以所聞之言，更相反覆，作為此書。孟子之徒實受

「千載不傳之緒」。

雜乎傳記之間而莫之貴，又莫有能明其所傳之意者。至唐

但朱熹論述程子之於道統的重要性有二點值得注意：其一

李翱，始知尊信其書，為之論說。然其所謂「滅情以復

為朱熹談程子時是稱「程夫子兄弟」，而非分述大小程而談；

性」者，又雜乎佛老而言之，則亦異於曾子、子思、孟子

其二為朱熹指出程子之功在於「緒」道統，顯然將程子視作道

之所傳矣。至于本朝，濂溪周夫子始得其所傳之要，以著

統的傳承者和繼承者。這裡先處理第二點問題：程子在道統

于篇。河南二程夫子又得其遺旨而發揮之，然後其學布于

的地位如何？若參照〈中庸章句序〉以前朱熹論及《中庸》傳

天下。9

承的文字，與現今〈中庸章句序〉的系譜差異頗大。而重要的

對比對象便是〈中庸集解序〉一文。〈中庸集解序〉之所以重

要，在朱熹於〈中庸章句序〉自言有感於「凡石氏之所輯錄，

身分，並構建出「孔子、曾子、子思、孟子」以至於「不得其

熹則是「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領者，然後乃敢會眾說而折其

「雜乎佛老」而不得《中庸》所傳，直到周敦頤才「始得其

僅出於其門人之所記，是以大義雖明，而微言未析」 ，而朱 7

中，既為定著章句一篇」。此處的「石氏之所輯錄」指的是石 所編的《中庸集解》，朱熹曾最序，然漸對《中庸集解》的

文詞不快 。朱熹的《中庸章句》可算是對《中庸集解》的辯駁 8

傳」的《中庸》傳授過程。朱熹又論及漢唐因「雜乎傳記」、

所傳之要」，並「著于篇」；程子僅是得周敦頤遺旨而「發揮 之，然後其學布于天下」。

程子在〈中庸集解序〉裡，似乎僅是得周敦頤所傳《中

和修正。

庸》之要旨並傳播出去的中間人，與《中庸》無直接關係，遠

程的理解，其文稱：

在二篇序文中程子於道統中的角色差異，蘇費翔提醒「我們不

朱熹〈中庸集解序〉可視作朱熹最早對於《中庸》傳授過

《中庸》之書，子思子之所作也。昔者曾子學於孔子，而 得其傳矣。孔子之孫子思又學於曾子，而得其所傳於孔子 7 8

240

在這一引文中，朱熹已明確定義子思作為《中庸》的作者

《四書章句集注》（台北：大安出版社，1994 年），頁 20。 關於〈中庸集解序〉和《中庸輯略》與朱熹的關係、朱熹和石的交往，詳見嚴佐之： 〈版本再造的「得而復失」與「失而復得」—以〈中庸集解〉、〈中庸輯略〉為例〉 （《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 18 卷第 2 期，2008 年，頁 79-96）

非〈中庸章句序〉所稱的「能因其語而得其心也」密切。針對 應該過於強調這種不一致，因為《中庸集解序》更多關注的是

《中庸》的文本傳統，而《中庸章句序》則更多關注『道』的 傳承。」 10，並提醒「我們可能寧願說朱熹改變和提純了『道

9

宋 • 朱熹著：《晦菴先生朱文公集一百卷》（台北：台灣商務出版社，1980 年， 據上海涵芬樓影印明嘉靖本影印），下冊，頁 1327-1328。 10 ﹝德﹞蘇費翔、 ﹝美﹞田浩著，肖永明譯： 《文化權力與政治文化—宋金元時期的《中 庸》與道統問題》（北京：中華書局，2018 年），頁 87-88，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41

統』所具有的政治內涵，強化了道統是由老師傳授給學生的譜

同的傳統，除孟子以前的師承授受「道統」外，至少還有雜入

決此一衝突。不過，回到原文，我們可以進一步質問：〈中庸

談，佛老二家不再置於漢唐諸儒的脈絡，而是被用於表彰二程

系這一方面色彩」 11，試圖從《四書章句集注》體系的建構解

集解序〉內文所稱的「傳」，是否可以直接等同於〈中庸章句 序〉所謂的「道統」？因為在內文中，我們並沒有看到關於

「所傳」的任何敘述，只觀察到師生授受的關係。而唯有接受

「不等於」這個答案，我們才有可能認同蘇費翔提出前後二個

文本具有「文本傳統」和「道的傳承」兩種主題的差異。甚至

可進一步詢問，何以會發生此種主題的轉移？周敦頤在〈中庸 章句序〉的消失，在主題的轉移中造成什麼影響？

一個類似於〈中庸集解序〉、〈中庸章句序〉的「傳授系

譜」見於《朱子語類》：

此道更前後聖賢，其說始備。自堯舜以下，若不生個孔 子，後人去何處討分曉？孔子後若無個孟子，也未有分 曉。孟子後數千載，乃始得程先生兄弟發明此理。今看來 漢唐以下諸儒說道理見在史策者，便直是說夢！只有個韓

傳記、史策的解經方式。但在〈中庸章句序〉，後者被隱去不 的貢獻：「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續夫千載不傳之

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此處的二家即是指

佛老。「千載」與「二家」相對，一指歷時性的道統傳承，一

指同時代攻擊儒家的異書。朱熹將二程定位在此二軸的交叉，

一方面固然暗示二程「繼承道統、排闢佛老」的重要性，一方

面也凸顯儒家和佛老的對立；而為了強化前者的印象，後者又

是必然的，其結果便是〈中庸章句序〉中「漢唐諸儒」傳統的 隱形、消弭了儒家內部的多樣性。〈中庸章句序〉稱二程後學

對二程語錄的編輯「雖頗詳盡而多所發明，然倍其師說而淫於

老佛者。」，對於「淫於老佛」的排斥正可印證朱熹在〈中庸

章句序〉、〈中庸章句題解〉不論是重彰《中庸》或是二程地 位時，企圖統一儒家內部的師承傳統而命名為「道統」，強化

其與佛老二家的差異。

文公依稀說得略似耳。文蔚12 此則論前後聖賢之傳，「聖賢」二字標明所傳的為學統

而非政統，學統又賴孔子、孟子所傳，而得二程發明。相較

引用書目 宋•程顥、程頤著，王孝魚點校：《二程集》，北京：中

之下，〈中庸集解序〉不過在此傳承系譜中增加曾子、子思並

華書局，1981年。

同處在於都反對漢唐諸儒的說經傳統，這暗示在儒家內部有不

商務出版社，1980年，據上海涵芬樓影印明嘉靖本影印。

11 同前注，頁 91。 12 宋 • 黎靖德著：《朱子語類》（台北：文津出版社，1986 年），卷 93，頁 2350。

出版社，1994年。

補上學統以前的政統傳承。此則語例與〈中庸集解序〉另一相

242

宋•朱熹著：《晦菴先生朱文公集一百卷》，台北：台灣 宋•朱熹著，曹美秀校：《四書章句集注》，台北：大安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43

宋•朱熹：《中庸輯略》二卷，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

《漢書》劉歆褒貶敘事初探

社，2003年，中華再造善本影刻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宋刻本。 年。 年。

宋•黎靖德著：《朱子語類》，台北：文津出版社，1986

陳榮捷：《朱子新探索》，台北：臺灣學生書局，1988 陳榮捷：《朱學論集》，台北：臺灣學生書局，1988年。

陸敏珍：〈刻書、辨書、讀書與南宋道學的展開― 以

二程著作為中心〉，《哲學與文化》第43卷第10期，2016年10 月，頁109-124。

楊儒賓：《從《五經》到《新五經》》，台北：國立台灣

大學出版中心，2013年6月。

嚴佐之：〈版本再造的「得而復失」與「失而復得」―

以〈中庸集解〉、〈中庸輯略〉為例〉，《中國文哲研究通

一、前言

在中國史學長久的傳承中，敘事一向是史家所尤其重視的

焦點。然人所共知，中國史學的敘事傳統並非僅聚焦於敘事內 容而已，而更加重視在史家敘事手法背後的褒貶意識。從目錄

學的角度來看，史學既脫胎於經學下的《春秋》類，繼承了孔

子《春秋》以來「屬辭比事」的褒貶傳統。故在史傳中對於個 別人物生平的敘事，便足以展現史家對於其人之言語、德行、

事功的價值評判，並間接地展現了史家撰著史書的目的與文本

背後的價值觀。唐人劉知幾在其《史通．敘事》中便已肯定史 家敘事背後的褒貶教化意識：

夫史之稱美者，以敘事為先。至若書功過，記善惡，文而

訊》第18卷第2期，2008年，頁79-96。

不麗，質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懷其德音，三復忘疲，

［日］大槻信良：《朱子四書集註典籍考》，台北：臺灣

學生書局，1976年。

［德］蘇費翔、［美］田浩著，肖永明譯：《文化權力與

政治文化―宋金元時期的《中庸》與道統問題》，北京：中

華書局，2018年。

陳逢源：《「融鑄」與「進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

之歷史思維》，台北：國立政治大學出版社，2013年。

趙振：〈朱熹與二程語錄的整理與編輯〉，《天中學刊》

第22卷第4期，2007年，頁119-122。

百遍無斁，自非作者曰聖，其孰能與於此乎？1

作為西漢晚期重要的學者，劉氏向、歆父子在漢代學術

史乃至整個經學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然由於劉歆後半

生牽扯進新莽朝廷，清末今文經學又掀起劉歆偽撰古文群經的 公案，歷朝歷代對於劉歆的評價便變得較為複雜。向、歆父子

生平的資料今主要見於班固《漢書．楚元王傳》中，而新莽始

建國之後劉歆的生平又雜見於《漢書．王莽傳》。除此之外， 《漢書》中多處亦可見劉氏父子的蹤跡，如作為目錄學的鼻 祖，〈藝文志．總序〉中對於劉向、歆父子領校中秘書的記

1

244

黃以侖

﹝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通釋：《史通》（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 《中國史學要籍叢刊》點校本），頁 153。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45

載，便是經學、目錄學所尤其關注的一段文本。作為史家，班

傳論》之異同〉、〈《漢書．五行志》之創制及其相關問題〉

之子，劉歆卻成為新莽朝廷的國師，面對此一面向複雜的人

五行傳》性質、文獻、作者的綜合討論〉，注意劉向、歆父子

撰著《漢書》的主導價值觀有何關聯？是為本文所欲探討的核

《漢書•五行志》間的因襲關係；而作為目錄學的鼻祖，藉由

針對劉歆的研究，由於清末至民初今文經學派挑起劉歆

《七略》之論著更是不勝枚舉，為學界廣泛討論的一大論題。

固在《漢書》中如何評價劉歆這一人物？身為宗室成員、劉向 物，班固如何以其敘事手法展現對劉歆生平的褒貶？又與班固 心問題所在。

偽撰《左傳》、《周官》等古文經的公案，導致數十年學術災

難，因而近代較早期的研究成果多集中在辯證劉歆並未私造偽

經的事實。這方面當以錢穆先生之長文〈劉向歆父子年譜〉為

代表。錢先生於文前自序首列康有為《新學偽經考》劉歆偽撰

主要之災異說文本― 清人所輯存之《洪範五行傳》與班固

班固《漢書 ∙ 藝文志》探討劉向、歆父子文獻整理工程與劉歆

然諸論著雖皆以劉歆為探討對象，卻多集中於其各種不同面向

之學術貢獻，而較少觸及《漢書》中史家對劉歆其人的評價問 題。

開始觸及劉向、歆父子乃至於整個楚元王世系在《漢書》

古文說「其不可通者二十有八端」2，並於文內為劉向、歆父子

中的定位，而以〈楚元王傳〉為核心文本者，鄧駿捷之〈西

蹟前後比對以辨康說之無據。雖其撰著動機以辨證晚清今文家

文甚短，所闡發之論點仍十分有限。汪春泓之〈論劉向、劉歆

及同時代人物如揚雄、王莽等逐年詳編年譜，從當事人生平事

說之謬為目的，其編年攷證之成果卻也為後代研究劉向、劉歆 乃至西漢晚期政治學術的後進提供了詳盡的整理，頗具參考價 值。

今古文經學公案既了，為現代研究劉歆的學者掃除了

障礙。然現代學者與劉歆相關之研究，多聚焦於劉歆之學術

思想與貢獻，如目錄學、經學、曆數學、災異學等。牽涉到

《漢書》文本者，如郜積意〈《世經》三統術與劉歆《春秋》

學〉、唐繼凱〈劉歆與《漢書•律曆志》〉，以〈律曆志〉、

〈五行志〉等文本探討劉歆星曆之學與厥經學，尤其是《春

秋》學之關係；又如黃啟書老師〈試論劉向、劉歆《洪範五行 2

246

二文，及張書豪之〈西漢災異思想的基礎研究―關於《洪範

錢穆：〈劉向歆父子年譜〉，《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臺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2003 年，《錢穆作品精萃》本），頁 2。

漢楚元王家族學術文化傳統探論〉一文可謂別具眼光，惜其

和《漢書》之關係〉則繼起注意楚元王一系與《漢書》文本的

關係，從西漢晚期圍繞劉氏、班氏家族的文士集團考訂、今本

《漢書》中班固對劉氏父子著作的襲取應用，以及《漢書》中 紀傳人物遴選與劉向、歆父子價值判斷之關聯三個面向，探討

劉氏父子及由其所領導的西漢末文士菁英集團如何影響東漢初

期班彪、班固父子的《漢書》撰作事業。汪氏此文雖非專門探

討《漢書》中劉歆人物評價之論著，然其留意〈楚元王傳〉在 《漢書》中的定位，誠可謂卓具慧眼。

二、《漢書．楚元王傳》與班固對劉歆的肯定態度 （一）〈楚元王傳〉的文本性質與定位

由於劉向、歆父子在西漢宗室中隸屬高祖幼弟楚元王劉交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47

一支，故其生平敘事在《漢書》中附於〈楚元王傳〉後。然若

陸乃紹。其在于京，奕世宗正，劬勞王室，用侯陽成。子

未將其敘事的重點放在楚元王劉交及世襲其王爵的楚王劉戊、

「子政博學」二句，顏師古注云「謂劉德、劉向、劉歆，

對照《史記．楚元王世家》即可發現，《漢書．楚元王傳》並 楚文王劉禮二系上，反而將大量的篇幅用於書寫劉向。「劉

政博學，三世成名，述〈楚元王傳〉第六。4

俱有名聞。」5序文中明確提及劉向，更清楚地理出從太上皇、

德－劉向－劉歆」一系雖為楚元王後裔，但世代下來皆為幼

楚元王到劉向的世代傳承，更強調此一世系「奕世宗正」，似

任何王爵，與一般宗室子弟無異。有鑒於劉向父子在西漢晚期

今攷〈楚元王傳〉文本，從楚元王劉交以下至劉向一系，

子、幼弟，在嫡長子世襲制度下並未從楚元王及其後代中襲得

乎此敘事並非班固之疏忽所致，而是其刻意之安排。

政壇上的重要性，班固大可為之另外立傳，置諸西漢元、成、

諸劉雖非嫡長子不能襲楚王爵，班固在敘事中卻留下了某些更

此，劉知幾曾批評：

周知，漢高祖劉邦不學無術、鄙夷儒生，然其幼弟楚元王卻以

哀帝之際，何必將之附於漢代立國之初的〈楚元王傳〉內？為 孟堅每一姓有傳，多附出餘親。其事迹尤異者，則分入它 部。故博陸、去病昆弟非復一篇，外戚、元后婦姑分 二

重要的共性，是為聯繫起整篇〈楚元王傳〉的關鍵所在。眾所 優禮儒生名世。〈傳〉云：

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好書，多材藝。少時嘗

錄。至於元王受封於楚，至孫戊而亡。案其行事，所載甚

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於浮丘伯。伯者，孫卿

寡，而能獨載一卷者，實由向、歆之助耳。但交封漢始，

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元王好《詩》，諸子皆

地啟列藩；向居劉末，職才卿士。昭穆既疏，家國又別。

讀《詩》，申公始為《詩》傳，號《魯詩》。元王亦次之

適使分楚王子孫於高、惠之世，與荊、代並編；析劉向父

《詩》傳，號曰《元王詩》，世或有之。6

子於元、成之間，與王、京共列。方於諸傳，不亦類乎？3

除楚元王外，〈楚元王傳〉內亦述及劉向之父祖亦精於

劉知幾從史傳編次條例的角度指出，班固將向、歆父子

詩書，並於朝廷中歷任「宗正」一職，為宗室成員中尤其出眾

懸殊，一為諸侯王，一為普通宗室卿士，僅僅依靠遙遠的血緣

辟彊字少卿，亦好讀《詩》，能屬文。武帝時，以宗室子

與其先祖楚元王合於一傳，世代已相差甚遠，矧厥身分亦相差

繼承建立些微聯繫，實在於例不侔，因此建議將劉氏父子之傳

記獨立並後移。然而，在《漢書．敘傳》中，班固為〈楚元王

者。如：

4

傳〉所作之序卻云：

5

3

6

太上四子：伯兮早夭，仲氏王代，斿宅于楚。戊實淫，平

248

﹝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通釋：《史通．編次第十三》，頁 95。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冊 十二，頁 4247。 同前註。按：此句「三世成名」所指為何，楊樹達存不同看法，厥《漢書窺管》云：「德 是向之父，不宜以子政統之，顏說未合。余疑三世謂子駿，子駿兄子伯玉，及向曾 孫名龔字孟公者也。……文意謂子政博學，因而子歆、孫伯玉、曾孫龔三世成名也。」 詳楊樹達：《漢書窺管》（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年，《中華現代學術名著叢書》 重排本），頁 730。然劉伯玉、劉龔二人完全不見於〈楚元王傳〉中，將之寫入序 文似有未當。姑仍襲顏注舊說。 ﹝漢﹞班固撰、 ﹝唐﹞顏師古注： 《漢書》，冊七，頁 1921-1922。粗體標示為筆者所加。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49

隨二千石論議，冠諸宗室。清靜少欲，常以書自娛，不肯 仕。……遂拜辟彊為光祿大夫，守長樂衛尉，時年已八十 矣。徙為宗正，數月卒。

將楚元王一系作為宗室文化菁英世系的意思。汪春泓即已指 出：

劉德、劉向將自己視作繼承楚元王尚文基因之一支，他

德字路叔，修黃老術，有智略。少時數言事，召見甘泉

們自然也代表著劉漢帝國的學術與文化，故而，與上述

宮，武帝謂之「千里駒」。昭帝初，為宗正丞，雜治劉

人物（按：指楚元王、劉辟彊），在精神層面堪謂心心相

澤詔獄。父為宗正，徙大鴻臚丞，遷太中大夫，後復為宗

印。……

正，雜案上官氏、蓋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計。妻死，

標舉孔子以後，儒家傳承關鍵人物，前漢之董仲舒、司馬

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滿也。……地節

遷、劉向、揚雄堪稱一時之選，洵為碩學鴻儒。因而，儒

中，以親親行謹厚封為陽城侯。子安民為郎中右曹，宗家

家道統在前漢，其格局已隱約凸顯。署名班固所撰《漢

以德得官宿衛者二十餘人。

7

書》，特為楚元王家族，尤其是劉向、劉歆立傳，並為董

由引文可知，〈楚元王傳〉諸人具有宗室身分、博學通

仲舒、司馬遷和揚雄單獨立傳，其實正表明了劉氏、班氏

詩書兩種共性。宗室的身分加上擔任朝廷「宗正」，讓楚元王

和揚雄、桓譚等人組成之文士集團，星光熠熠，構成其心

至劉向一系自然而然地成為劉姓宗室在朝廷中的代言人，代表

目中前漢文化精英譜系，他們是超越芸芸眾生的時代翹

宗室的立場和利益―是以〈楚元王傳〉中引用了大量劉向於

楚，而其學術特性竟也塑造了《漢書》的敘述模式，而此

元、成之際指斥外戚、佞幸的奏疏。而歷代博學通詩書的文化

資本傳承，讓劉向一系成為西漢宗室中文化菁英的代表。班固 在〈楚元王傳贊〉中如此盛讚劉向：

自孔子後，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 遷、劉向、揚雄。此數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 言有補於世。傳曰「聖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 近是乎？……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

8

將劉向的貢獻上推至傳承至孔子的儒學傳統，羅列了孟

種敘述模式則左右了後人對於前漢的認識。9

誠如汪氏所言，以劉向、歆父子為核心的文士集團代表了

西漢晚期的文化精英譜系，而這一文化譜系傳承可以遠溯至楚 元王；班固之所以將舉足輕重的劉氏父子的傳記附於乍看不相

侔的〈楚元王傳〉，即表明了劉向、歆父子的學術成就是前有

所承。而同時值得留意的是，楚元王是太上皇幼子，與高祖劉

邦為平輩，〈楚元王傳〉在《漢書》諸宗室傳中僅次於叛逆被

誅的〈荊燕吳傳〉，在傳國子孫的諸侯傳記中編次於首位；班

子、荀子諸人與之並列，顯然即有推劉向為西漢晚期儒宗之

固將劉氏父子事蹟繫諸厥先祖楚元王，顯然有意將之與高祖劉

7 8

9

意。而班固把這段贊語置於〈楚元王傳〉末，則間接地支持其

250

同前註，冊七，頁 1926-1927。粗體標示為筆者所加。 同前註，冊七，頁 1972-1973。

邦以降的政治帝系傳承並列，以建構西漢宗室中學術文化精英 汪春泓：〈論劉向、劉歆和《漢書》之關係〉，《嶺南學報》復刊號第一、二輯合 刊（2015 年 3 月），頁 308。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51

譜系的作用在。

毀哉」 14的迴護，均可以與其廢黜外戚王氏，委政於丁、傅氏

（二）引用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的作用

及董賢的舉措遙相呼應，反映出哀帝「欲彊主威，以則武、

劉歆生平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當非漢哀帝建平元年（ 6

宣」 15 的態度；是故劉歆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提及武帝

契機，劉歆接觸到當時較少學者觸及的《左氏春秋》等古文

閣會議增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的

B.C.）的移書讓太常博士事件莫屬。由於隨父劉向校書中秘的 經；哀帝即位，歆以奉車都尉為侍中，得到皇帝的支持，請立

「禮壞樂崩，書缺簡脫，朕甚閔焉」之詔令，以及宣帝時石渠

成果。 16然值得留意的是，對於作為歷史書寫者的班固而言，

古文諸經，卻遭到太常博士的「不肯置對」 10，因而寫作這封

為何要在敘述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時插入〈移讓太常博士書〉全

據《漢書．儒林傳》，與劉歆共同參與這次移書的尚有房鳳、

歆的文字對於史家的敘事而言有何功能？除了保存第一手文獻

「移書」責讓太常博士，掀起兩漢經學今古文之爭的序幕。根

王龔二人。 此〈移讓太常博士書〉被班固全文引錄在《漢 11

書．楚元王傳》內的劉歆本傳中。

文，以至於成為整個劉歆本傳的主體部分？引用史傳當事人劉

外，「引用」在《漢書》中是否有褒貶臧否人物的作用？

攷諸《漢書》文本，班固全篇引用原文在厥史傳中具有

〈移讓太常博士書〉具有頗多面向。早在梁代，劉勰《文

兩種目的：其一，針對概念、主題，史家往往引用古代典籍、

之與「武移之要者」，西晉陸機的〈移百官〉並稱； 蕭統亦

在於「十志」及某些類傳之內，尤其是其「序」的部分。例如

心雕龍》已譽之曰「辭剛而義辨」，為「文移之首」，並將 12

將之選錄入厥《昭明文選》。 13這是就其作為移文一體的文學

價值而言。又，此書作為兩漢今古文之爭的開端，又追溯了

經典文獻的篇章來為其論述強化論據；這在《漢書》中主要存 在〈地理志〉前，史家即通篇引用了可靠地理文獻之祖〈禹

貢〉。相較於司馬遷《史記》中多用訓詁字或漢代較平易的語

自漢興以來至成、哀之際經籍文獻的整理傳承，是一篇重要性

言改寫經典文獻，如在〈五帝本紀〉中改寫〈堯典〉，班固

劉歆爭立古文經的態度，以及事後「歆欲廣道術，亦何以為非

流傳的原貌。 17在書志中引用經典，對於史家來說具有加強論

極高的經學文獻。又從西漢政治史的觀點來看，哀帝初年默許

10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七，頁 1967。 11 〈儒林傳〉載： 「房鳳字子元……時光祿勳王龔以外屬內卿，與奉車都尉劉歆共校書， 三人皆侍中。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納之，以問諸儒，皆不對。歆於是數見 丞相孔光，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唯鳳、龔許歆，遂共移書責讓太常博士， 語在〈歆傳〉。」同前註，冊十一，頁 3619。 12 見《文心雕龍．檄移》。詳﹝梁﹞劉勰撰、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臺北：學 海出版社，1991 年），頁 379。 13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臺北：藝文印書館，1983 年，影印清鄱 陽胡氏重刊南宋淳熙本），頁 622 上 -624 上。按：《漢書．楚元王傳》引用劉歆此 文無篇名，《文選》則題名為〈移書讓太常博士〉。今姑從一般常見稱呼，謂之〈移 讓太常博士書〉。

252

《漢書》多採用引用經典原文的方式，較大地保存了漢代文本

14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七，頁 1972。 15 《漢書．哀帝紀》贊語。同前註，冊一，頁 345。 16 詳前註，冊七，頁 1969、1971。以上觀點參考自臺大中文系張素卿老師 107 學年度 「大學國文：先秦兩漢文選」課程〈移讓太常博士書〉授課講義。 17 按：《漢書》引經雖多維持其文本原貌，但仍偶有省略、刪改之情形，如〈地理志〉 引〈禹貢〉多省略其中虛詞、助詞以求簡要。例如〈禹貢〉揚州章云：「篠簜既敷， 厥草惟夭，厥木惟喬，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厥貢惟金三 品。」《漢書．地理志》省作「篠簜既敷，屮夭木喬。厥土塗泥。田下下，賦下上 錯。貢金三品。」詳參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禹貢》（北京：中華書局， 2005 年），冊二，頁 523。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53

據的作用，表示此一主題―如地理、災異、食貨―在「古

化菁英譜系，而這一譜系傳承的文本終結於劉歆。作為代表楚

來自對「道術」的長久傳承。尤其是在經學取士的兩漢，這種

太常博士書〉當具肯定意義。由後文中劉歆招致龔勝、師丹等

之道術」中便已有所傳，史家立志、立傳並非個人獨創，而是 做法使得史家的論據可以更為穩固。

其二，史家在史傳中往往透過引用史傳人物之文字來作

為其敘事的一部分，而如何引用又與史家對於該人物的評判有 密切相關。這種引用個人文章的敘事手法，可以用於褒揚也可

人之忌恨，而哀帝為之緩頰之言即可看出，史家透過哀帝之口

肯定劉歆請立古文諸經、移讓太常博士的行為是「廣道術」，

猶如其自言及哀帝之構想，欲效法先祖武帝、宣帝時「禮失求 之於野」 19的行為，而有為當世道術凋敝的情況「扶危繼絕」

以用於貶抑。一方面，引用史傳人物的文字可以用來肯定其心

的意義在。而將這種動機對照〈楚元王傳〉的文本屬性可以發

文讓讀者自行觀察其姦惡。前一種褒揚的手法，在班固之前的

以降的文化菁英志業傳承若合符契。因此可以說班固之所以在

志或貢獻；然另一方面，同樣的手法也可藉由引用史傳人物原

《左傳》、《史記》已然運用自如，如《史記．李斯列傳》通

篇引用李斯之〈諫逐客書〉；在《漢書》中，如〈楚元王傳〉 不厭其煩地大量引用劉向所上之奏疏，藉由劉向的諫言讓歷史 閱讀者自行省察劉向作為「直諒多聞，古之益友」的人格特

質。第二種透過引用原文來彰顯史傳人物之姦惡的貶抑手法， 則主要肇始於班固《漢書》。班固新創「賊臣」傳例（詳下

現，劉歆欲藉此「廣道術」的動機，與劉氏家族自楚元王劉交 劉歆本傳中非引用〈移讓太常博士書〉不可的理由，乃是藉由 劉歆自身之話語彰顯此事件背後「廣道術」的動機，並以之呼 應楚元王家族世代傳承的學術菁英傳統，是對劉歆乃至於整個 楚元王一系的正面認可與肯定。

（三）班固《漢書》對劉歆著作的取材

除劉歆本傳引用〈移讓太常博士書〉外，班固在撰著《漢

文），將〈王莽傳〉置於全書之末，傳中大量引用王莽黨羽如

書》時亦有多處採用自劉歆之著作，尤其是其中「十志」的部

〈王莽傳〉篇幅特長。又如〈翟方進傳〉中引用王莽模擬《尚

最為著名的當屬〈藝文志〉，刪削自劉歆完成父親劉向未竟的

孫竦等勸進之文，及新莽開國後各種託古改制之詔令，以致

書．大誥》所作的〈大誥〉（今習稱為〈莽誥〉），亦是透過

引用來進行貶抑的敘事手法：蓋略知周公〈大誥〉者必能馬上

辨識〈莽誥〉刻意模擬的痕跡，而在班固的史觀中此即充分顯 示王莽政權「誦《六藝》以文姦言」 的虛偽本質。 18

從前文論述可知，〈楚元王傳〉代表著前漢宗室傳承的文

18 《漢書．王莽傳》贊語。見﹝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十二， 頁 4194。 254

元王一系宗室菁英的最後一人，班固在劉歆本傳中引用〈移讓

分。這無疑也是對劉歆作為宗室菁英之學術成就的肯定。其中 校書工作後所統整而成的目錄書《七略》，保存了西漢皇家藏 書的大致概況，更是目錄學的濫觴。〈藝文志．總序〉云：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 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偽 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愚

19 同前註，冊七，頁 1971。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55

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

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矣。」漢

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聖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閔

興，北平侯張蒼首律曆事，孝武帝時樂官考正。至元始中

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

王莽秉政，欲燿名譽，徵天下通知鐘律者百餘人，使羲和

充祕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

劉歆等典領條奏，言之最詳。故刪其偽辭，取正義，著于

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

篇。21

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 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

又云：

至孝成世，劉向總六曆，列是非，作〈五紀論〉。向子歆

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

究其微眇，作《三統曆》及《譜》以說《春秋》，推法密

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

要，故述焉。22

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 〈術數略〉，有〈方技略〉。今刪其要，以備篇籍。

20

序前半追述先秦道術盛衰與經籍散佚，以及漢代諸朝的

自此句以下內容，顏師古注云「皆班氏所述劉歆之說

也。」 23 雖然《三統曆譜》是平帝元始年間掌政的王莽令劉

歆所作，故班固在取材時刻意聲明其乃「刪其偽辭，取其正

文獻整理，與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前半大旨相同；若考慮

義」；然若拋開政治立場，單就曆學、《春秋》學的意義上而

序若視為〈移讓太常博士書〉前半之摘要亦不為過。而班固更

就上的肯定。

〈藝文志〉的創制與劉向、歆父子校書工程的密切關係，該總

明言該〈藝文志〉為刪取《七略》而來，直接標示劉歆在該志

言，班固云其在曆書中「言之最詳」，無疑也是對劉歆學術成 另外，在《漢書》專論五行災異的〈五行志〉中，班固也

的創制中所起的關鍵地位，這無疑是對於劉氏父子經籍整理成

對劉歆《春秋》災異學的論述多所引用。今〈五行志〉中對於

除〈藝文志〉外，《漢書》中向稱難讀的〈律曆志〉也是

仍以董仲舒、劉向、劉歆的論述為主體，以及偏向術數性質的

果的全面肯定。

刪取自劉歆的《三統曆譜》、《鍾律書》等著作而來。班固在 〈律曆志．序〉云：

災異現象之解釋，雖仍有引用其他漢代學者如谷永的論述，但 京房《易傳》。黃啟書老師云：

該〈志〉序言首先引用劉歆之說，提及八卦、〈洪範〉為

《虞書》曰「乃同律度量衡」，所以齊遠近立民信也。

災異說之源頭，即中國術數之主要運算模型。……〈志〉

自伏戲畫八卦，由數起，至黃帝、堯、舜而大備。三代

文即以董仲舒、劉向、劉歆三人災異著述為主幹，再輔以

稽古，法度章焉。周衰官失，孔子陳後王之法，曰：「謹

20 同前註，冊六，頁 1701。 256

21 同前註，冊四，頁 955。 22 同前註，冊四，頁 979。 23 同前註。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57

眭孟等人之言論行事。其中更以向、歆之說為其核心。24

定。

誠可見班固在整理前漢災異論述時對劉向、歆災異說的肯 又，劉向、歆在西漢晚期應有意在續司馬遷《史記》之

著作存在，應亦為班固撰著《漢書》時提供相當的材料，惜今 已不可見。呂世浩老師曾梳理西漢中後期續撰《史記》諸家情 形，云：

其次就續《史》時期來分析，可考十三人中屬於第二期 者，有楊惲、褚少孫兩位……第三期中的十一人，又明顯 呈現前後兩個階段的分佈。前段是平帝時王莽當權前的人 25

物，有劉向、馮商二人； 後段則為王莽當權後之人物， 共有陽城衡、揚雄、史岑、晉馮、段肅、金丹、馮衍、班 彪八人，劉歆一人則橫跨前後兩階段。……續《史記》者 越到後來越為眾多，呈現急遽增長的趨勢。

26

是知西漢後期，尤其是平帝一朝學界續寫司馬遷《史記》

之風氣極盛，而劉向、歆父子皆參與其中。據呂世浩老師分

析，由於司馬遷書中對於漢廷頗有微辭，故而此時至新莽時

推波助瀾的動機在。以劉歆為當世博學鴻儒的身分，以及班氏

學術傳承與劉向、歆父子的密切關係，班固在書寫太初以後的

漢史時極有可能參考了劉歆所作的《史記》續書，但鑒於班固

《漢書》為漢立法的撰著動機，其對於劉歆所記哀、平之際的

近代史事應會有所保留。至於實際上班固襲取了多少來自劉歆 的材料寫入《漢書》中，因劉書已亡，今已無從得知。 （四）小結

綜上所述可知，無論是在劉歆本傳中通篇引用其〈移讓太

常博士書〉，還是在《漢書》中各處徵引、採用劉歆之著作，

都顯示了歷史書寫者班固對劉歆之學術成就及成就背後「廣道

術」的志業的充分肯定，屬於歷史敘事中「褒」的筆法。而史

家之所以如此褒揚肯定劉歆，除了其個人之原因外，更與〈楚

元王傳〉在《漢書》中的文本屬性息息相關，亦即劉歆移讓太

常博士的舉措、律曆災異各領域的成就等都體現了其作為楚元 王後裔、劉向之子的宗室文化菁英份子的身分，理應受到歷史

的肯定。

期，王莽對於司馬遷及其《史記》大力褒揚，以示「天下不私

三、《漢書》中被割裂的劉歆敘事與貶抑手法

所續《史記》，極有可能有讚揚新莽功德、為王莽之篡漢開國

理論上，史家在敘事一個人物的生平時，應將其生命歷

一姓」，而「漢德已衰」、「新聖受命」的事實。 27因此劉歆

24 黃啟書：〈《漢書．五行志》之創制及其相關問題〉，《臺大中文學報》第四十期（2013 年 3 月），頁 12-13。 25 按：依錢穆先生之攷證，劉向卒於成帝綏和元年（8 B.C.），年七十二。詳參錢穆：〈劉 向歆父子年譜〉，《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頁 56-57。又按：哀帝崩，董賢自殺， 太皇太后隨即命王莽為大司馬，迎立平帝。是平帝初即位王莽隨即當權。此云「平 帝時王莽當權前」，疑為「平帝即位、王莽當權前」之誤？ 26 呂世浩：《從《史記》到《漢書》—轉折過程與歷史意義》（臺北：臺大出版中心， 2009 年，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叢刊》之 138），頁 195。 27 同前註，頁 198-202。 258

（一）「後事皆在〈莽傳〉」句與論贊中的避諱

程前後完整地敘寫；然今觀〈楚元王傳〉所附劉歆本傳即可

發現，整個關於劉歆的敘事在漢平帝元始年間即戛然而止，王

莽掌權乃至篡位開國以後，劉歆為之「典文章」、乃至其子劉 棻、劉泳、劉愔先後為王莽所殺，最後與王涉、董忠起兵謀

逆，事洩自殺等事，都被從〈楚元王傳〉中排除，反而雜出於

篇幅龐大的〈王莽傳〉當中。這顯然是史家班固有意為之，其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59

在劉歆本傳最後云：

初，歆以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云。及王莽篡位，歆為 國師，後事皆在〈莽傳〉。

28

班固為何要刻意割裂劉歆的生平敘事，交代元始至始建國

抗外戚勢力的劉向之子，這在班固《漢書》貶抑新莽、為漢立 法的意識形態下自然形同背叛而不可原諒。因而針對劉歆後半 生事蹟，班固基本已經為其貶抑的態度定調。

然如若要貶抑建平、居攝年間以後的劉歆，為何不在〈楚

以後之事「皆在〈莽傳〉」？這顯然不是史家的失誤，而是在

元王傳〉內為之，而非得割裂到〈王莽傳〉不可？筆者認為，

早在劉歆年輕時便與王莽相友善，其之所以於哀帝綏和

「避諱」意識。孔子修《春秋》，雖「貶天子，退諸侯，討大

班固修史的意識形態指導下，必須對劉歆做出的褒貶手法。

二年（7 B.C.）被任用為侍中太中大夫，也是得力於王莽的推

薦；然哀帝即位未久，二人即先後被貶黜出京―王莽是因為 哀帝廢黜外戚王氏的政策使然；劉歆則是因為移書責讓太常博

士導致公憤而自請外放。後哀帝忽然崩殂，大司馬董賢自盡，

太皇太后王政君立即徵召王莽回朝，迎立中山王衎為平帝。隨 後劉歆又再度復出回到朝廷，但其態度似乎發生了很大的改

變：劉歆開始成為王莽掌握大權乃至篡位開國的重要智囊人物

之一。由於劉歆之經學、曆學等在當世可說無人能及，故王氏

夫，以達王事」 32，但仍偶有「為賢者諱」、「為尊者諱」而

隱其過的筆法。如僖二年《公羊傳》： 經二年春，王正月，城楚丘。

傳孰城之？城衛也。曷為不言城衛？滅也。孰滅之？蓋狄 滅之。曷為不言狄滅之？為桓公諱也。曷為為桓公諱？上 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 則桓公恥之也。33

衛為狄所滅，王綱失序，作為諸侯領袖的齊桓公卻不能阻

掌權期間的各種託古改制往往出自劉歆之手，如王莽嫁女為

止這一情況，理論上應該貶責之；然根據《公羊傳》的詮解，

統曆譜》等。王莽開國之後劉歆為之重定度量衡，今其所定

外又如僖二十八年《左傳》著名的「天王狩于河陽」：

平帝皇后，詔甄豐、劉歆等人雜定昏禮； 又為王莽編寫《三 29

制之「嘉量」仍存於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內。 30地皇四年（23

A.D.），劉歆、王涉謀反事洩自殺後，王莽刻意隱瞞此事，理

由是「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 31由此可知，劉歆與王莽

之關係尤其錯綜複雜。而作為宗室身分、楚元王後裔，又是力

28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七，頁 1972。 29 事見《漢書．外戚傳下．孝平王皇后》。同前註，冊十二，頁 4009-4010。 30 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典藏資料檢索系統．新莽嘉量〉網頁，http：//antiquities. npm.gov.tw/Utensils_Page.aspx ？ ItemId=415307，2019 年 6 月 28 日瀏覽。 31 見《漢書．王莽傳下》。﹝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十二，頁 4185。 260

這關係到《漢書》乃至整個中國史學繼承自《春秋》三傳的

因為齊桓公乃賢人，於其過失則諱之，故曰「為桓公諱」。此 經冬，……天王狩于河陽。

傳是會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 「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

32 《史記．太史公自序》語。見﹝漢﹞司馬遷撰、三家注、﹝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史 記會注考證》（東京：東方文化學院東京研究所，1932 年），冊五，卷一百三十， 頁 21。 33 ﹝漢﹞何休解詁、﹝唐﹞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13 年， 影印清嘉慶二十年阮刻《十三經注疏》本），頁 122 下 -123 上。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61

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34

城濮之戰後，本是晉文公召周天子與盟會，此乃「以臣

召君」，必須予以批判；而周襄王罔顧禮儀尊卑而與會，也必

須附一定之責任。然周天子為尊者，《春秋》於其過則諱之，

故曲筆寫作「天王狩于河陽」。漢代學術中史學尚未完全自經

學中獨立，《太史公》在《漢書．藝文志》仍繫於〈六藝略〉

於劉向。例如厥〈楚元王傳．贊〉云：

劉氏《洪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略》剖 判藝文，總百家之緒；《三統曆譜》考步日月五星之度。 有意其推本之也。35

整個〈楚元王傳〉的論贊都在稱美劉向，無一語提及學

的《春秋》類下，史家、史書自不可避免地受到經學，尤其是

術成就並不遜於其父的劉歆；僅此處提到了成於劉歆之手的

諱」的書寫傳統自不令人意外。

向抑或子歆，然據上下文「自孔子後，綴文之士眾矣，唯孟

《春秋》學的影響；是以班固在《漢書》中保有《春秋》「避

著作《七略》、《三統曆譜》等。此之「劉氏」雖未明言為父

前文已經述及，〈楚元王傳〉在《漢書》中的文本屬性與

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及「嗚虖！向言山

而此譜系中尤為重要的核心人物為劉向；而作為此一譜系內的

可能性較大。如此一來，則成於劉歆之手的《七略》、《三統

定位是為楚元王劉交以降西漢宗室學術文化菁英的譜系立傳， 劉歆，如若將其後半生依附王莽的事蹟寫入〈楚元王傳〉，勢

必足以動搖此一宗室菁英譜系在班固心目中的優良本質。然針

對劉歆依附王莽一事，作為東漢人而書寫西漢歷史的班固又不

能不予以貶責批判，故而只好將之從〈楚元王傳〉中移出，而

插入〈王莽傳〉，與甄豐、王舜等其他王氏黨羽並列。這可以

說是一種「諱」的書寫手法：楚元王一系尤其是劉向為賢者、

宗室、「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而其子孫卻叛而依附「賊

臣」王莽，故而將之從〈楚元王傳〉中清除，以確保該宗室菁

陵之戒，于今察之，哀哉！」等語可推知，此劉氏當指劉向的

曆譜》等著作卻全部被歸於厥父向的名下了。如果說《七略》

基本上有劉向《別錄》校書成果作為基礎，劉歆僅功在於整理

成書及上奏於哀帝的話，那麼《三統曆譜》則完全是元始年間

王莽令劉歆所作，幾與劉向無涉。前文已經述及，班固在《漢 書．藝文志》、〈律曆志〉、〈五行志〉都大量引用了劉歆的

著作，當不致犯此種失誤，顯為其刻意為之。就算說此「劉 氏」包含父子二人在內，未點明劉歆之名而以「劉氏」概括

之，一樣也具有模糊其人的作用，畢竟整段贊語皆在談論劉

英譜系的「純淨」，此即班固所以割裂劉歆生平敘事的目的。

向。這可以說與前文談及的「割裂敘事」目的相同，把劉歆從

定；然由於在班固的意識形態下劉歆乃「晚節不保」之人物，

純淨而不得不然的作法，也可以說是一種「諱」的筆法。同樣

前文已經述及，劉歆的學術成就之高，受到班固的正面肯

故而在〈楚元王傳〉中雖肯定其功，卻於序文、論贊中將其存

34 ﹝晉﹞杜預集解、﹝唐﹞孔穎達疏：《春秋左傳正義》（臺北：藝文印書館，2013 年， 影印清嘉慶二十年阮刻《十三經注疏》本），頁 269 下、276 下 -277 上。 262

在模糊化，或忽略不提及，或將成於向、歆父子之成果全部歸

論贊中刻意地「模糊化」乃是為確保〈楚元王傳〉文本譜系之 的筆法也存在於〈敘傳〉中的〈楚元王傳〉序：

35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七，頁 1972-1973。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63

子政博學，三世成名，述〈楚元王傳〉第六。36

根據前引顏師古注，此「三世」包含劉德、劉向、劉歆，

而以「子政」劉向統之。參之〈楚元王傳〉，劉歆乃是此一宗

他相關人物？

在《漢書》中，〈王莽傳〉開創了此前史書所未有的一

室文化菁英譜系的最後一人；而〈敘傳〉概述從太上皇、楚元

種新的體例與人物形象。在〈敘傳〉中，班固即已點出〈王莽

之於其父劉向。與前述論贊相同，這無疑也是一種刻意的「模

咨爾賊臣，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

王以降的宗室傳承，卻將劉歆以「三世成名」籠統帶過，而統

糊化」手法，避免劉歆的「晚節不保」影響到楚元王一系宗室 菁英的優良品質。

綜上所述，筆者推測班固在〈楚元王傳〉正文以「及王莽

傳〉的撰著目的與性質：

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復誅臻。百王之極，究其姦 昏。述〈王莽傳〉第六十九。37

在此序中，班固已明確表示此傳的撰著目的即是揭示並譴

篡位，歆為國師，後事皆在〈莽傳〉」一句作為結尾，應有以

責王莽作為篡漢「賊臣」的行徑。今觀其傳在《漢書》中的編

其將元始至始建國之際到地皇年間謀逆自殺的劉歆生平割裂至

前，除了其時代在西漢最末外，更反映了班固力欲貶斥之的

劉歆的依附王莽作為此一宗室文化菁英譜系的終結的目的在。 〈王莽傳〉，即表示了劉歆從「宗室菁英」轉變成「賊臣」的

變化，因而要大力貶斥之，這也充分顯示了班固《漢書》為漢

立法、貶黜新莽的意識形態。至於劉歆後半生入〈王莽傳〉後

此一宗室菁英譜系由誰來延續，參之〈楚元王傳．贊〉中將揚

雄與孟子、荀子、董仲舒、司馬遷、劉向等人並列，以及班固

為揚雄立專傳置於〈儒林傳〉之前，應有將揚雄作為此一譜系 的延續者的意思（詳下文）。

（二）〈王莽傳〉的屬性與貶抑功能

如前所述，班固在《漢書．楚元王傳》中將其劉歆生平敘

事的後半部分割裂入〈王莽傳〉，表現了為維護〈楚元王傳〉

宗室菁英譜系的「避諱」的筆法。那麼，劉歆的後半生平是以 什麼形式存在於敘事主體並非劉歆的〈王莽傳〉內？在敘事

36 同前註，冊十二，頁 4247。 264

上，篇幅龐大的〈王莽傳〉又如何在貶抑王莽個人之外容納其

次，次於所有篇章之末，僅陳於一向放在全書末尾的〈敘傳〉 書寫態度。除此之外，《漢書》中的王莽雖號為「賊臣」，但

其與過去史傳中常見的佞臣權奸形象有著明顯的不同，畢竟其

人並不是要禍國，而是意在篡國開創新朝。因而班固採用新的

寫法，鉅細靡遺地把王莽掌權到稱帝前後謙恭下士的行徑羅列 出來，臣下黨羽引經據典的勸進之文與其託古改制的詔令也逐 一引錄，以顯示其人的「大奸若忠」，亦即班固所自云的「誦

《六藝》以文姦言」。 38除此之外，〈王莽傳〉也採用了不同

於一般人物列傳的形式。今人梁宗華指出：

〈王莽傳〉是《漢書》裡篇幅最長的一篇，名義上是列傳 形式，實質上等同於帝紀。 王莽實際當權二十餘年，稱帝十幾年，從歷史發展看，實 是一個新的朝代。班固在具體載記中也是把它當作一個朝

37 同前註，冊十二，頁 4270。 38 同前註，冊十二，頁 4194。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65

代著錄的，但在形式上特採列傳體例，則是出於忠於一朝 一姓的觀念對王莽的貶斥；如果時光倒轉二百年，司馬遷 著史，則可能會列之於本紀之中。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 思想觀念的轉變，與耿直奉公、忠君固國的忠臣形象相映 照，《漢書》中出現了大異於前代史書的奸臣形象。39

由此可知，由於新莽政權畢竟延續了十餘年，王莽也確實

成為了皇帝，班固因而不得不承認其的確是一個短命的朝代， 因而採用了帝紀編年紀事的體例來書寫其人其事；而其文雖為

紀體卻名為傳、列於全書之末而非與西漢諸帝紀並列，則反映

料價值；然班固在此卻不惜耗費大量篇幅引錄之，此即透過引 用原文以揭示陳崇、孫竦等人的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又如翟 義謀反平定後陳崇之上書：

陛下奉天洪範，心合寶龜，膺受元命，豫知成敗，感應兆 占，是謂配天。配天之主，慮則移氣，言則動物，施則成 化。臣崇伏讀詔書下日，竊計其時，聖思始發，而反虜仍 破；詔文始書，反虜大敗；制書始下，反虜畢斬，眾將未 及齊其鋒芒。臣崇未及盡其愚慮，而事已決矣。41

亦是非常露骨的阿諛諂媚之文，班固在傳中不厭其煩地反

了班固在書寫歷史時的褒貶筆法，以及其代表東漢朝廷官方立

覆引錄這種十分相似的文字，顯然有使讀者從中自行察覺王莽

由於〈王莽傳〉雖名為傳卻採用紀體書寫，紀體編年紀

除了引述臣下黨羽之奏疏外，〈王莽傳〉中亦有透過王莽

場發言的文本性質。

事的形式正提供了該傳紀除了文本主體人物王莽外敘寫其他人

周圍人物行為的描寫來進行貶抑的例子。如始建國元年正月（9

紀錄重大事件始末，並便於在其中長篇引錄如詔書、奏疏等文

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

物的空間。繼承自先秦《左傳》類文獻，編年敘事的紀體主要

獻，而這些事件、奏疏便成為足以呈現傳紀中其他「配角」形

象的元素，作為傳主形象的襯托。而在〈王莽傳〉中，這些輔

助性質的「配角」即是漢廷中全力鼓吹王莽居攝踐祚、受禪開

國的王氏黨羽。對於這種人物，班固《漢書》中亦採取貶抑手

A.D.），王莽正式受禪開國，史家紀錄該禪讓儀式的景況云：

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歎良久。中傅 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42

除了引王莽徵引《尚書．洛誥》之言、強調孺子嬰之下殿

乃是「中傅將之」，凸顯此一儀式的刻意外，「百僚陪位，莫

法，透過前文述及的「引用」等方式，揭示其人諂媚王莽的姿

不感動」一句也與王莽的「流涕歔欷」相呼應，透過場合中人

引《易》、《書》、《詩》、《論語》稱頌莽之功德，全文羅

譴責這些周圍的黨羽僚屬。

態。典型的例子如傳中所引錄的孫竦代陳崇所作之奏疏，通篇 列十二個「公之謂矣／也」， 為典型的諂媚之文，本無甚史 40

39 梁宗華：〈班固《漢書》所彰顯的東漢儒學精神〉，《漢代經學流變與儒學理論發展》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8 年），頁 173。 40 文長不具引，詳見﹝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十二，頁 40534064。 266

黨羽奉承「賊臣」的意思，而不待史家直接說透。

物行為的描寫傳達出此一儀式背後的虛偽本質，同時也間接地 與〈楚元王傳〉大不相同，《漢書．王莽傳》中的劉歆

形象並不突出，傳中屢屢出現其姓名，卻是與成群人物一同出 41 同前註，冊十二，頁 4088。 42 同前註，冊十二，頁 410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67

現；除最後詳述劉歆、王涉、董忠的謀反始末一段較引人注目 外，傳中其餘部分雖多次提到劉歆，卻彷彿淪為背景，無關緊 要。如：

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 歆典文章，孫建為爪牙。豐子尋、歆子棻、涿郡崔發、南 陽陳崇皆以材能幸於莽。43

又按金匱，輔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輔、驃騎將軍安陽侯 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為太傅，就新 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紅休侯劉歆為國師，嘉新公；廣 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 後承承陽侯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 徒，章新公；步兵將軍成都侯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 為三公。大阿、右拂、大司空、衛將軍廣陽侯甄豐為更始 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成 武侯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 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44

如此大群人物一同在傳中出現，其個別的差異已然被泯

滅，而以較單一扁平的「王莽黨羽」形象示人。以此與〈楚元

王傳〉相比，當日突出耀眼，甘冒大不韙移書責讓太常博士的

劉歆形象已不可見，僅剩下「典文章」等單一片面的形象，更

多的反而是其在王莽身後奉承，同時也獲得利益的小人臉孔。

無論是針對劉歆還是針對甄豐、王舜等其他人，班固的這種寫 作技巧即充分表現了其對於這些人物的貶抑態度。

43 同前註，冊十二，頁 4045-4046。 44 同前註，冊十二，頁 4100-4101。 268

（三）劉歆之死及與班穉、揚雄的對照

前文已經述及，由於平帝元始之後劉歆開始積極地為王莽

的居攝篡位推波助瀾，在新莽開國後為國師，封嘉新公。由於

班固認定王莽為「賊臣」，因而生平後期依附王莽的劉歆即在

《漢書》中被班固貶責，一方面在〈楚元王傳〉中移除其後期

生平以維護楚元王一系作為宗室文化菁英的「純淨」譜系；一

方面又在〈王莽傳〉中將之視為阿諛諂媚王莽的黨羽之一予以 譴責。而此種積極投入新莽朝廷的態度，若與《漢書》中其他 同時期人物相較，其褒貶之懸殊則更加明顯可辨。

在〈王莽傳〉中，班固分成兩段詳述了劉歆的死亡：其

一是始建國二年（10 A.D.），甄豐、甄尋父子偽造符命激怒

王莽，導致劉歆之子劉棻、劉泳及門人丁隆遭牽連被殺。 45此

事招致了劉歆對王莽的怨恨，歆、莽君臣間的矛盾也逐漸浮上 檯面，是為劉歆最後謀反自殺的遠因。其二是地皇四年（23

A.D.），各地反莽勢力已風起雲湧，王涉、董忠等人因天文

讖記云「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 46而鼓動劉歆一同謀 反；後發兵時因劉歆堅持「當待太白星出，乃可」 47而延誤軍

機導致事跡敗露，最後董忠被亂劍砍死，「劉歆、王涉皆自

殺。」 48由於王涉、劉歆一為王氏家族成員，一為新莽開國功 45 詳前註，冊十二，頁 4123。 46 同前註，冊十二，頁 4184。按：此前劉歆已於建平元年為避哀帝名諱劉欣而改名劉 秀，字穎叔。舊說云劉歆之改名劉秀乃是因此處天文讖記之故，非是。錢穆先生云： 「哀帝名欣，諱『欣』曰『喜』。歆之改名，殆以諱嫌名耳。宣帝名詢，兼避『洵』、 『荀』，改『荀子』曰『孫子』。以此觀之，後世之說，殆不足信。」參見錢穆：〈劉 向歆父子年譜〉，《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頁 73。又按：「劉秀」二字正好與東 漢光武帝同名。班固刻意引此讖記，顯然有藉此宣揚東漢光武帝乃是順應天命，預 示「劉氏當復興」之意在。 47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十二，頁 4184。 48 同前註，冊十二，頁 4185。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69

臣，王莽擔憂二人謀逆之事會影響到其已岌岌可危的威望，因

然而自王莽擁立平帝之後，班穉卻對故友掌控下的朝局表現出

僅將之降職了事。事後更傳言有人在昔日漢武帝所造之銅盛露

所上」，且不談論王莽用以篡逆的工具― 圖讖，因而得到

而強行把此事給壓了下來，並赦免了不知情的劉歆長子劉疊， 仙人旁見到國師公劉歆的鬼魂，也被王莽給刻意壓下。

49

劉歆在新莽一朝不辭辛勞地為王莽鞍前馬後，表現出積極

欲介入朝政的入世心理；然這種心理卻也間接導致了其與王莽 發生強烈的摩擦，最後落得謀反事洩自殺的悲慘下場。同樣在

《漢書》中，班固書寫了另一種面對漢、新易代之際政局的相

反態度且予以褒揚，與其對劉歆的貶抑恰可對照。其中尤以班 固之祖父班穉和揚雄二人為代表。在〈敘傳〉中，班固追述其 父祖之事蹟，於班穉云：

王莽少與穉兄弟同列友善，兄事（班）斿而弟畜穉。斿之 卒也，修緦麻，賻賵甚厚。平帝即位，太后臨朝，莽秉 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穉無所 上。 琅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

「不顯莽朝，亦不罹咎」的結果，與積極介入朝政、附會圖讖

的劉歆、甄豐等人的結局大異其趣。雖然其也一度因「不宣德

美」而被下獄，最後因太皇太后念在其姊班倢伃之故救之而僥 倖得全，但其人畢竟未參與王莽政治集團，而最終能保身全

生，「食故祿終身」。相對於劉歆的積極參與政治導致最後慘 死，班固肯定班穉這種面對賊臣暴君消極應付的態度，因而在 〈敘傳〉中予以肯定。

如果說班固肯定班穉還是有意在褒美厥祖父的話，〈揚

雄傳〉中班固對於揚雄的肯定則更是可與《漢書》中劉歆敘事

相映襯的對照組。劉歆、揚雄年齡相仿，在劉向卒後，兩人皆

為一時名世的碩學鴻儒，然表現出的面對時局的態度卻截然不 同。〈揚雄傳．贊〉云：

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至游京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

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祥，穉絕嘉應，嫉害聖政，皆不

奇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歲餘，奏〈羽獵

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

賦〉，除為郎，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

家，我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穉懼，上書陳恩謝罪，願

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

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后許焉。食故祿終身。由是班

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談說

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50

之士用符命稱功德獲封爵者甚眾，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

與劉歆的處境相同，班氏兄弟在年輕時皆與王莽相友善； 49 詳前註。 50 同前註，冊十二，頁 4204。按：此太后所云「後宮賢家」乃指班倢伃而言。成帝班 倢伃為班穉之姊，曾因拒絕成帝「同輦」的請求而為太后王政君所稱賞，因而在趙 飛燕姊妹入宮後得奉養太后於長信宮以避禍；後成帝崩，為帝守陵終生。為著名的 文學典故，詳見《漢書．外戚傳》。

270

消極應付的態度。當朝廷上下皆在稱揚王莽功德時，獨「穉無

轉為大夫，恬於勢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 章成名於後世……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曶之； 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絕倫。王莽時，劉歆、甄 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 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71

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 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 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 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 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靜，作符 命。」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耆酒，人希至其 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

而以「好古而樂道」、「求文章成名於後世」為其撰著的目

的，二者對待學問的態度亦判然有別。故而筆者認為，班固之 所以推重揚雄，並不只因為其對王莽政權的虛與委蛇，畢竟其

對於成帝、哀帝朝廷的態度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其人對於文 獻、著述的超越性認知使然。班固在〈儒林傳．贊〉中云：

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

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

祿，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藩滋，一經

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

說至百餘萬言，大師眾至千餘人，蓋祿利之路然也。52

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 鳳五年（18 A.D.）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

51

在此段長篇贊語中，班固似乎刻意要以劉歆作為揚雄的

對照，藉此褒美揚雄應對時局的態度而貶抑劉歆。與劉歆的

積極親近王莽相反，揚雄生性「恬於勢利」，遲至四十歲才來

是漢代經生揅經多以利祿的追求為目的。揚雄能夠不顧利

祿，而以傳於後世為追求的目標，在當世確實具有超越性。與 劉歆早年爭立古文經因而不惜移讓太常博士，以及王莽掌權後 積極促成古文諸經立於學官，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如前所述，班固在〈楚元王傳．贊〉中，對劉歆隻字未

到長安，曾經有機會親近炙手可熱的董賢、王莽，卻「三世不

提，卻將揚雄與董仲舒、司馬遷、劉向等人並列，即可看出班

帶來的政治危機，而得享天年終。王莽一朝，揚雄孤獨一人校

楚元王以降的宗室學術文化菁英傳承，在劉歆「褒美偽新」的

徙官」；卻也迴避掉了隨著哀帝崩董賢倒臺及新莽政權覆亡所 書天祿閣，在甄氏父子造讖緯被殺時畏罪跳樓，而王莽聽聞此

事後的第一反應是認為「雄素不與事」，可見當世人對揚雄其 人的第一印象。在這段贊語中劉歆的存在尤其值得注意：一方 面，同樣作為當世名儒，劉歆十分器重揚雄；另一方面，劉

歆、甄豐等人「皆為上公」，對於重視祿利事業的劉歆而言，

其對於揚雄作《太玄》的行徑感到大惑不解。從《太玄》這件

事上來看，劉歆云「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著

51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冊十一，頁 3583-3585。 272

眼於經學帶來的功名利益；而揚雄則不然，其人頗看輕祿利，

固在漢代文化菁英譜系中的價值褒貶與評判。對班固而言，從 同時已然中斷；而真正菁英文化價值的傳承者則已脫離宗室身

分，歸於揚雄身上。是以班固在〈揚雄傳〉的編次上將之置於

〈儒林傳〉之前，表現其真正繼承劉向「世為儒宗」的地位。 將之與《漢書》中的劉歆敘事並讀，則高下立判矣！ 四、結語

綜上所述可知，劉歆其人為《漢書》中一極其複雜的人 52 同前註，冊十一，頁 3620。 108學年新潮學術論文獎 273

物。作為學術菁英文化譜系的楚元王家族子弟，其代表了宗

年。

負著「廣道術」的使命感，同時各方面的學術成就也堪稱卓

書局，1962年。

方史觀中，劉歆在元始之後依附王莽勢力的行為乃是「晚節不

臺北：藝文印書館，2013年，影印清嘉慶二十年阮刻《十三經

室中的尖端份子；而其在哀帝初年移書讓太常博士的舉措，肩

著，因而得到班固的肯定褒揚。然而在班固代表東漢朝廷的官

［漢］何休解詁、［唐］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

保」，玷汙了其所屬的宗室菁英譜系，是以必須以「及王莽篡

注疏》本。

後半生從〈楚元王傳〉挪移至貶抑「賊臣」的〈王莽傳〉中，

臺北：藝文印書館，2013年，影印清嘉慶二十年阮刻《十三經

位，歆為國師，後事皆在〈莽傳〉」一句將其生平割裂，把其

［晉］杜預集解、［唐］孔穎達疏：《春秋左傳正義》，

在〈敘傳〉與論贊中也將其存在模糊化，在在顯示了孔子《春

注疏》本。

王傳〉菁英譜系，則由同時代的揚雄加以繼承。在〈王莽傳〉

出版社，1991年。

貶斥的對象之一；而在與班穉、揚雄的對照下，其最後兒子被

書館，1983年，影印清鄱陽胡氏重刊南宋淳熙本。

秋》以來「為賢者諱」的史學傳統。而因其導致斷絕的〈楚元

中，劉歆的形象變得與其他王莽黨羽成員無異，成為班固集體 殺、謀反自盡的結局更顯荒誕而帶有悲劇性。

從《漢書》對劉歆的貶抑中，可以充分體察到班固站在東

漢朝廷立場發言，「為漢立法」的撰著動機；然而可貴的是，

［梁］劉勰撰、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臺北：學海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臺北：藝文印 ［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通釋：《史通》，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中國史學要籍叢刊》點校本。

班固並未因其立場而全面否定劉歆其人，反而是褒貶並陳，還

充分採用了劉歆的著作成果，僅「刪其偽辭」而非完全不予

著錄。從《漢書》中對劉歆這個人物的褒貶敘事上，讀者可以 充分體察到班固作為一名史學史上優秀的史家，在撰著史書時 「不虛美，不隱惡」的優良史學精神。 五、引註參考資料 （一）古典文獻

［漢］司馬遷撰、三家注、［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

《史記會注考證》，東京：東方文化學院東京研究所，1932 274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

（二）近人論著

呂世浩：《從《史記》到《漢書》―轉折過程與歷史意

義》，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09年，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叢 刊》之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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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大學中國文學系107學年度「大學國文：先秦兩漢文選」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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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故宮博物院：〈器物典藏資料檢索系統．新莽

嘉量〉網頁，http：//antiquities.npm.gov.tw/Utensils_Page. aspx?ItemId=415307，2019年6月28日瀏覽。

276

專訪 東海底的微光―

神話、創作與自我重生 李文鈺先生

專訪 277

東海底的微光—神話、創作與自我重生 受訪者：李文鈺先生

採訪者：程昕、葉慧明 撰稿者：程昕

三月初的傍晚，天色陰沉，雨若有似無地飄。在詞選課

一、當女娃面向大海

獲得重生之前，必定要走過死亡的荊棘荒野。而我們這些

肉體凡胎，該如何面向自己最深沉的恐懼？

「老師沒有認真想過要如何面對死亡，因為當死亡真正來

臨，那些嚴肅的思考或所謂的心理準備，」文鈺老師說：「可

能都失去了意義，產生不了作用。死亡是甚麼呢，我們對它還 充滿未知。」

未知使人恐懼，而死亡，就是最不可知的深淵，沒有人在

後，文鈺老師踩著輕靈的腳步，手撐傘，與編輯們走向採訪的

死亡之後回來，告訴我們死亡是怎麼一回事。老師說到，世界

來到餐廳落座，在我們皆點熱飲的微涼夜晚，老師點了一

是即使是一生致力於研究死亡學的學者，在臨終的時刻，也可

餐廳。

杯檸檬冰沙。清爽的明黃色碎冰，裝在高玻璃杯中，插著螺旋

能感到害怕和抗拒。至於我們，在陪伴至親走向死亡的過程，

紋的吸管。老師和我們聊了一會兒，停下來要喝，小聲說道：

看著他們眼裡的無奈與絕望，便已極度悲痛難捨，那麼當自己

一位可愛的小女孩，正搖曳輕盈的身姿，和我們揮手，準備開

「死亡帶來傷痛，神話卻給人安慰，那些死後變形重生的

「喔，這個杯子太高了！」此時我彷彿看到，老師的心中住著

要與世界告別，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啟今天的談話。

神話，是初民否定死亡的堅定信仰，但如今成了安慰。在我們

「不過這樣的心靈很可能會在歲月中流失，尤其如果遭遇太

他是換了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他還活著。」老師說道，「至

老師說，年輕時我們的心靈都還很柔軟，很容易感動。

與至親至愛永別，淚水還有沒流乾的時候，我們會願意相信，

多打擊，就漸漸變得鐵石心腸了。」我想，老師纖細敏感的心

於神話學，則傾向從象徵的層次解讀。死亡意謂著生命中的磨

透明。但是燈光照耀下，老師柔軟若嬰孩的心靈，卻也伴隨著

面對內心最恐懼的磨難，便是走向重生的第一步。如同中

靈，還是那樣年輕，所以才會如同那冰沙的亮黃般，如此澄澈

難，如墜入混沌般無底深淵的磨難。」

濃重的陰影。

國神話中，炎帝之女―女娃走向大海。

塵鋪天蓋地漫漶而至。我們跟著音聲，遠覷極望，才發現，原

竟是大海將她捲走，還是女娃自己主動的走向海中？她是自願

待下一陣大風海動，遠揚而去。

走上了這段逆境重生的旅程？

身處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重生的哨音響起，揚起的煙

來，我們所有的、所有的人都是―重生路上的小小塵埃，等

278

上許多學問例如哲學、宗教，都在教導我們如何面對死亡。可

她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遊於東海，溺而不返」嗎？究

參加這場英雄歷險的儀式，或者，只是不小心掉入劫難，因而

專訪 279

「神話學者坎伯（Joseph Compbell）曾說過：『有主動的

不僅是在激烈掙扎後的重見光明，也是在自己晦暗的過去中，

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正走在歷險的路上，甚至已經處身

而東坡，如蕭鵬在《宋詞通史》所說，他一輩子「在忙

歷險，也有被動的歷險。』事實上主動的並不太多，人們常常 在孤單茫然的『無路之境』當中了。」

或許我們就像女娃，必定要在有意無意之間，潛入深淵，

在其中尋求重生的光芒。

二、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著拯救自己」。現實的打擊，內心的衝撞，使人疲憊，也使

人孤單，而詞的創作，正是東坡的自我拯救，讓他得以安放有

如大海般時而波瀾壯闊，時而又深沉幽暗的心靈，當然，有時

也能在詞中尋求和解，或者超脫，比如人們熟悉的「但願人長 久，千里共嬋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

想像在海流中，女娃被水勢不停拍擊，身子幾乎要被沖

晴。」但是在東坡詞裡，也常看見缺憾的情境：「家童鼻息已

氧氣的份量。此時，若你是她，會抓住什麼作為浮木，帶你脫

適的東坡，不也是漂泊門外無家可歸的東坡？暗夜裡的身影，

散。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水在急促呼吸間灌入肺部，漸漸佔據 離險境，走向重生之途？

對於中文人來說，寫作就可以是這樣一根浮木。

「寫作就是一種救贖，」老師說，「對於古代的文人也是

如此。」韋莊的〈菩薩蠻〉五首，從寫作動機來看，就是自我

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此時看來隨遇而安超曠自 是否讓人感覺有些辛酸、無奈，也顯得孤獨？而「江海寄餘

生」的心願，對於被自己困住的東坡，是否也是徹底遁逃，與 內心混沌之海悠遊的另一種「重生」選擇？

至於周邦彥的〈六醜〉，則是藉由歌詠凋零的薔薇，提

救贖、渴望重生。詞字面上寫的是遊子思鄉、風月情濃，但其

供我們看待生命的另一種態度。「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

越推越遠，意識到自己的出處抉擇可能將留下爭議的時候，他

在髮上，也不比綻放的花朵好看了。這樣凋亡的生命，又有何

實也是對自己經歷亂世的一生，所作的回顧與重整。在被現實 透過詞作為自己辯護，同時，也為自己找回初衷。

「人很難活得完全如自己所願，尤其在艱難的處境中。

有時回顧省思，還可能痛苦的發現，自己並不是完全的清白

無罪。」老師用沈重的口吻說。「所以〈菩薩蠻〉整組詞，從

第一首到第五首，儘管時空變換，但季節背景卻永遠停留在

春天，除了韋莊特別喜歡春天，作為一年的初始，伊利亞德

（Mircea Eliade）所謂的神聖時間，春天也象徵生命的最初， 而在詞中，也具有滌除罪惡，重返初始的意義。」―重生，

280

藉由文字，治療愧疚的傷口，重新看見自己生存可能的姿態。

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薔薇終究凋零，即使勉強簪

用呢？但「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

得？」詞人用了《雲溪友議》「紅葉題詩」的典故。主角是晚

唐時的盧渥，有一日在御溝流水上，撿到一片題詩的紅葉，上

頭寫著：「流水何太急？深宮竟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 間。」原來是一位寂寥的宮女所寫，他看著詩好，便拾起收

藏。後來，宣宗遣送一批宮女出宮，而盧渥也成了親。多年

後，想起那片題詩紅葉，與妻子聊起，才發現原來題詩的人， 竟是當時身為宮女的妻子。

專訪 281

枯乾的落葉尚能承載情意，飄零的落花又何嘗不能？又怎

會無用？如何忍心自棄，隨波浮沉而去？「縱使已經死去，生

命不在了，甚至形體凋零了，可是依然有他的存在價值、存在

意義。肉體存在、肉體活著，只是生命呈現的諸多形式之一。

混沌中，孤獨而堅定的奔月而去，不也象徵著我們追尋重生的 熱情？

然而，重生之後，真的能走出暗影嗎？又或者，我們根本

事實上有些生命，是在死後才真正活著。」老師接著說道，許

不可能擺脫死亡的陰影，就如同精衛，永遠傍著奪走其性命的

但留下了作品，因為讀者的傳誦，心領神會，而使他們依然

蘇美神話中也有著名的重生故事。天界女神，同時也是

多文人就是如此。他們生前也許不為人知，也許受盡冷眼，

「活著」，甚至更真實的活著，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重 生」？

三、帶著死亡的陰影

在神話中，除了精衛填海，重生的主題也以許多不同的故

事呈現。比如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脫離備受保護的舒

適圈，從此開始面對真實的世界。這是一個失樂園的神話，也

是一個成長的神話。「我們的一生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在失去中成長、蛻變，學會重新起身前行。」

中國的蜀國望帝也是如此。雖然是國人仰望，創建蜀國

樂園的君王，但是在犯下侵犯鼈靈妻子的錯誤之後，他不逃

避罪責，也不奢求原諒，而是盡其所能、傾其所有來贖罪。離

海洋而生？

愛、光明與生命的女神伊納娜（Inanna），為了拯救情人塔穆

茲（Tammuz），不惜冒險深入冥界，尋找她的孿生姊妹，也就 是仇恨、黑暗與死亡的冥界女神伊芮許地塔（Ereshkigal）。在

深入冥界的一道道關卡中，她被迫交出了身上的皇冠、權杖、

項鍊、胸針、戒指、胸甲以及華服，最後，甚至失去了生命， 才能親眼目睹並擁抱自己的對立面，伊芮許地塔。這黑暗幽谷

般的歷險旅程，象徵完整的接受自己，需要放下自我的掩飾、

保護，放下虛榮、驕傲、欲望、自尊。然而，當她終於獲救重

生，再度回到人間，她的身上也跟隨著許多來自冥界的妖魔。

她重生了，但那已不再是以前的她，因為她目睹了自己的更多 面目。

「事實上，當我們走出來之後，覺得自己已經重獲新生，

開了蜀國，失去了樂園，看似活在愧悔與悲傷中，但事實上他

然而過去那個事件的陰影，卻還是會跟隨我們。就像精衛，死

雄」，曾經有神話課的學生如此定義，「面對自己的過錯、內

怨。』左思的〈魏都賦〉就如此詮釋填海的動機，任昉《述異

嫦娥奔月，她離開后羿，無論原因為何，都須具備「出走」的

個神話中，看到女性的蛻變與成長。在歷劫重生之後，超越了

身上是有光芒的，他展現了面對與承擔的勇氣，「面對就是英

心的黑暗，是成長、重生必須走過的關卡。」至於人們熟悉的 勇氣，離開現狀，勇敢的向未知走去，為自己尋找改變的可

能。如同張衡《靈憲》的美麗描述：「翩翩歸妹，獨將西行。

282

逢天晦芒，無驚無恐，後其大昌。」克服恐懼，在無盡的黑暗

後重生，銜石填海，卻彷彿帶著仇恨，『翄翄精衛，銜木償

記》『怨溺死故也』也是這樣的解讀。當然，我們更希望在這

形體、性別、父權等侷限，而真正成為自己，勇於向艱難的任 務挑戰。」

專訪 283

就算走過狹長的死亡甬道，以為重見光明的剎那，可能

才是另一個考驗的開始。「重生之後所要面對的，事實上仍是

艱難的挑戰。」面對過去的暗影，我們可能會被仇恨吞噬。就

如同《山海經》中的猰貐，原本是一位天神，卻莫名的被貳負

卻是天真迷狂的想像，而變形重生是單向的過程。女娃單向的 變成了精衛，於是生命延續，正是因為人們拒絕接受死亡。

當然，也因為先民經常面對的是血淋淋的生存現實，所

跟危給殺害。於是當天帝把他救活之後，他便蒙上了仇恨的陰

以重生神話才會令他們如此著迷。「我們現在的生存條件改

更是要好好掌控住自己。縱使身上背負著陰影，或者可能帶著

全的，安穩的活著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在原始時代，初民

影，變成可怕的食人怪物，展開無差別的復仇。「重生之後， 仇恨，這個時候我們更要克制這些仇恨，不要讓好不容易重生 的我們，變成一隻可怕的怪物。」 四、重生是對死亡的否定

在各個文明中，變形重生的神話極為常見，然而究竟是何

動力，讓先民想出這樣的故事？重生，是否代表著永恆的生死 循環呢？

如前面所說，「變形過程、變形神話，常常是反映初民對

於死亡的否定，對於生命的執著與依戀。尤其在有些變形神話

善了，死亡的威脅不再那麼嚴峻，正常情況下都覺得自己是安

確實跟自然環境激烈抗爭，在資源有限又缺乏保護的情況下，

經常面臨驚險的生存考驗。所以他們才會希望有一些信仰，或

是有一些說法，能支持他們度過難關，讓自己有歷劫重生的希

望。」不過，撇開初民創造神話的原因不談，現在的我們看到

這些故事，也能藉著不同層次的詮釋，在徘徊於生命低谷時， 帶給我們引領與啟示。

五、走出死亡的幽谷

經過了一番盤旋周折，老師沈吟一會兒，才緩緩吐出自己

中，死亡的過程讓人特別難以接受，留下了遺憾，或者讓人覺

的重生經歷：

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會編造變形神話，事實上是拒絕，拒

活了過來。」是一隻陪伴了十六年的小狗，在她年老病逝之

就是消失。寧可相信他是換了一種形式，繼續存在，延續他的

行屍走肉，遊魂渙散。當時才發現，原來每天的生活是被她推

得這個生命還年輕、還這麼美好，就這麼突然死去了，實在無

絕承認他們已經死去、已經不在了，拒絕承認死亡就是結束、

生命。」先民如是相信著，那些死去的生命並沒有消亡，只

是換了一個形式回來。像女娃這麼年少美麗的生命，戛然而止 時，初民便用精衛的神話，補償面對死亡的遺憾與失落。

因此，這樣熱切的信仰，並非反映自然的生死循環，更非

表達死亡只是生命的開始，與莊子的「齊一生死」應該有所不 284

同。莊子哲學比較冷靜而理性，他抹除了生死的界線；但神話

「確實有那樣的一段時間，好像徹底死去，然後獲救，

後，很長一段時間，感覺也幾乎隨著她死去，整顆心被挖空，

動的，也才發現原來那麼小的一隻狗，竟然可以把整個家給占 滿，而又突然讓它空得像個雪洞，即使夏天都讓人冷。

日子只剩自責與思念，幸好當時方瑜先生以及幾位同門摯

友，總是帶來溫暖的安慰。後來，有一天，在內湖動物之家，

看到一隻小狗，在對到眼的那一瞬間，她眼神一亮，竟然開心 專訪 285

的迎面跑來。那似乎是一個神奇的獲救時刻，對於一個自認為 沒有資格再承擔一個小生命的人，她那單純而全然的善意與信

「那一年父親過世，在參加告別式之後，一個人從新竹

任，毋寧是一種寬宥與拯救。於是，懷著贖罪的心情，迎接她

回到家裡。除了相依為命的小狗，家裡沒有人，很安靜。在親

得了修正與彌補。

悲傷，但等到告別式結束，忙碌告一段落，突然空下來，靜下

成為家庭的新成員，曾經不敢面對的錯誤，在照顧的過程中獲 「雖然她在老師身旁只有三年，接回家時已經十歲，又有

心臟病，所以一同度過的時間非常短暫。不過回想起來，總覺

人去世的那一段時間，一開始有許多事情要忙，沒有太多時間 來，悲傷的心情就湧現了。」

「所以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後，就突然覺得整個心很空

得那段時間是發光的，是非常溫暖的。她是一個奇蹟，病弱的

很空，很想找個事來做，所以就在電腦上開了一個新檔案。剛

貴，雖然只有短短三年。」

無限』―東坡寫在徐州時期的〈永遇樂〉，寫仕隱之間的徘

小小身體，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所以那段時光老師覺得非常珍

好那時詞選正講到東坡詞，講到『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

一個小小生命，能夠讓另一生命走出死亡幽谷，重拾面對

徊，他知道自己想歸隱，極度的想，但又放不下對仕途功業的

擊，「但是在過程中，我們學會看清自己，接受自己的有限；

個「空」字否定了盼盼的執著，他也知道，在後人看來自己的

自己的力量。雖然承受第二隻小狗的死亡又是另一個重大的打

同時也學會調整自己，努力讓相同的憾事不再發生，讓痛苦盡 可能的減輕。老師相信，這是一個自省與療癒的過程。」

然而，一再面臨死別的痛苦，難道不會讓人想要放棄，

轉身逃開悲傷的迴圈嗎？「曾想，很想，但是當他來到你面

執著。『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東坡以連續兩

執著也可能毫無意義，但『古今如夢，何曾夢覺』？誰又能輕

易的放下呢？當天晚上，寫下這闋詞的思索和解讀，當時覺得 好像獲得某種程度的釋放。」

「就是這樣吧？『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一時無法開

前，你就知道你逃不了了。要不要收養他，可能在人們的一念

脫，也不必逞強，不必故作曠達。接受矛盾，接受悲傷，接受

動物太多，大概永遠也救不完，但是只要能多救一隻，就很值

的一聲嘆息。」

之間，但是對他而言，卻是一生命運的轉變。老師常想，流浪

得，就有意義。對人類來說，流浪動物也許只是一個現象，或

自己和世界的不圓滿，接受自己以生命執著的，可能只是旁人 所以書寫，應該是一種「自我淨化」的儀式。「有時候把

者統計數字，但是對於動物本身，一旦獲救，被認養，有了

那些文字留下來，也可以成為線索，據以尋思當時的心情，跟

我們承受些許打擊、些許傷痛不算什麼，如果能夠換來他們十

是彌足珍貴的寶藏。「那些特別的時刻，特別的感觸，在時光

家，有了名字，從此命運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就是意義所在。

幾年安安穩穩的幸福時光。」老師說著，眼中散發柔和卻堅定 的光芒。

286

同樣讓老師從死亡陰影走出來的，還有書寫。

過去的自己對話。」這些隨手書寫的文字，藏著我們的初心，

流逝中很可能遺忘，但是因為已經把它給寫下來，有時候回頭

看看，會猛然記起，原來曾經有過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它可 專訪 287

以幫助我們把當時的美好尋回，在沮喪時幫自己打氣，在迷惘 時把初衷給重新掌握。」

清醒，努力克服絕望情緒。

其實，上課對於老師也是經歷重生的旅程。

「從開始備課，然後走進教室，開始講課，就是一場歷險

七、結語

不論是神話中歷劫歸來的炎帝之子女娃和伊納娜，抑或文

的過程。而下課時，放下麥克風，收好講義，離開講臺，走出

學詩詞中，痛過、傷過的韋莊、東坡、周邦彥，他們都在滔滔

學是老師的歷險夥伴，也是帶來救贖的力量。」

則幻化為嶄新的生命，但人生畢竟就是跌入深淵、接著蹣跚而

教室，便有一種獲得洗滌而重生的感覺。所以在課堂當中，同

六、精衛仍在海裡

雖然老師和我們分享了重生經歷，但最終還是說，自己也

洪流中，一次次嘗試拯救自己。或許有時看起來失敗了，有時

起的過程。所以，重生的拉鋸之戰，有所謂成功嗎？或者，有 所謂失敗嗎？

在訪談中，文鈺老師用她的神話、文學知識與生命經驗，

還沒有完全的走出來。

告訴我們身處谷底該如何得到救贖，但同時，黑暗其實不曾完

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走出來，大概就如盤古在混沌中，

雄。即使帶著幽谷來的陰影，何妨驕傲地將它視作重生的徽章

「現在還處在黑暗當中，還沒有走完全程，還看不到盡

還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吧。很多作品、理論、智者的言語，我

們可以心領神會，可以稍微提昇或者解慰心情，甚至在不知不

覺中深受影響，可是有時還是會質疑，它終究不像信仰一般，

能夠作為一輩子的引導，帶你走過實際的人生迷途。」重生如

全散去。然而，當我們面對、接受了一切困頓，就已經是英 呢！

重生片單：A Dog Year、遇見街貓Bob、贖罪、送行者

此不易，「精衛還在海裡，還在跟大海對抗。不知道什麼時候

可以把它給擊退，能夠走出來，或者就躺在裡頭了也不一定， 所以結局誰也沒有辦法預期。」

或許我們都還在幽暗中摸索，上天只是偶而灑下幾縷重

生的微光。但面對困境，學習與它共存，原是重生的必要過

程。「第一年開神話時，一位來自武漢大學的交換學生，非常

聰慧的一個女孩子，在『當生命中的混沌來襲』這篇報告中， 她說：『我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夠走出來，可是我要學會與它共

存。』」不被混沌吞噬，這需要勇氣、智慧，也必須隨時保持 288

專訪 289

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主編｜葉慧明

在這將近一年的漫長日子裡，我不只一次地向自己，也向

沒有人的空氣，用盡力氣喊出這個最後的央求：請給我一個活

下去的理由。當孱弱的病體委靡成一具靈魂走失的空體軀殼， 我總一個人蜷縮著身子，倒在狹小，牆壁因潮濕而剝落的木

頭床板上，等待無力感褪去。沒有什麼比生不如死的無力感還

令人痛苦了，我暗自思忖，手裡緊握棉被，試圖以最後一絲力 氣，趕走籠罩在我身上的疲弱與鬱結。但往往徒勞。我無力選

後記 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主編 見證一次眩目的變身 副編

擇，只能一次次配水嚥下，具有收斂神經效果的圓白色藥丸。 老實說，一路走來，真的很辛苦，很多時候我甚至沒有力氣說

話，整張臉皺成廢紙，看到人都想逃離，因為深怕被察覺我的

「不正常」。陶潛所謂「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在一次次走

入最後的絕對的黑暗，才有如此貼近自我的明白照見。如果我

是孤島，那麼文學就是圍繞在我身旁的海洋，潮起潮落，伴我 在這充滿技經肯綮的人間世逃脫。而在接下學術部長一職後，

《新潮》竟意外地成為了我的「重生」之海，讓我的生命不只 是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活。

接任《新潮》主編，我開始研究歷屆《新潮》的出刊狀

況，除了近兩年因為某些原因停刊，再往前回溯，我意外地

發現，每一期的《新潮》竟大多沒有一個明確的主題，因此，

經過多方考量，並扣合自我生命經驗，我很私心地將七十四期

的《新潮》主題，訂為「重生」，期許自己，更以此作為復興

五四精神的寄託。然而，重生之路並不如想像中好走，一開始

碰到最大的問題，便是和中文系已行之有年的《踏歌》溝通協

290

後記 291

調，而後，則是部員的招募。很幸運的是，這兩個問題都奇蹟

碩跟美編筱翎！如果沒有你們辛勤地經營粉專，寫文案、做配

術部的每一個人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沒有你們，《新潮》或

是對你們的歉疚，尤其是宏碩，常常擔心會不會給你們太大的

似的被妥善解決，除了感謝建賢的通情達理，更必須向加入學 許還在黑暗的幽谷中顧影自憐吧，根本不可能有重生的機會。

除了明確主題，本期的《新潮》也恢復採訪系上師長的

傳統，雖然許多老師因為個人因素無法受訪，好在最後我們成

功訪到了李文鈺先生，這也必須感謝副編程昕的一路支持與相

挺，若當時沒有你的協助構想，專訪一欄恐怕就此落空。明明 自己手邊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處理，甚至忙著籌備公演，還

願意為《新潮》奉獻心力，謝謝你願意當我最有力的副手，真 的謝謝你。

重生《新潮》，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過

程中可謂困難重重。從開始徵稿到截稿，我幾乎每天都如坐針

圖，《新潮》恐怕連被看見的機會都沒有。除了感謝，更多的 壓力，還記得有一次發文超過了預定時間，我跟程昕還打算去

必帶課找你談談，結果隔天起床就看到發好的文，可想見是犧

牲了睡眠時間才換來的，真的辛苦你了。而筱翎的做事效率更

是超乎想像地好，完全不需要我擔心，每次的配圖也都別有一

番呼應《新潮》古典的韻致，當然還有本期《新潮》的主視覺

設計，也是出於筱翎之手，在此也要向你說聲，辛苦了！我常

常在想，自己是何德何能，可以讓你們為《新潮》付出奉獻到

這種地步，我更好奇當初你們選擇加入《新潮》的初衷，但無 論如何，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新潮》，謝謝你們！

駐足過去，我們得以藉著源源不斷的潮水，展望未來；有

氈，擔心稿源不足，一直思考著怎樣才能增加欄位，壓力真的

了前人積累的傳統，人類才能在一波波新潮中，看到現代的身

死大關。因此，本期《新潮》中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極其珍貴

的對象，必須淘汰，才能進步，但如果沒有過去，現在就沒有

是山大，所幸在大家的努力「催稿」下，才總算過了徵稿的生

的。謝謝每一個願意將稿件交給重生的《新潮》的你／妳，我 在此謹代表全體編輯人員，向你們致上敬意與謝意。

本期《新潮》的欄位規劃除了主題專欄和自由創作，還有

基本班底薛明敏文學獎和新潮學術論文獎。每一篇得獎作品，

影、未來的苗芽。或許在瞬息萬變的現代，傳統常被視為改革

意義，未來就沒有方向，傳統，用龍應台的話來說，不只是膚

淺的懷舊情緒，而是生存的必要。因此，懷抱著五四精神誕生 的《新潮》重生了，你說，這難道不令人感動激憤嗎？

「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遠」是我這段日子以來，最

都是執行編輯宇銘、承叡一個個致訊詢問刊登意願，煞費苦心

大的體悟與感受。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親眼見證《新潮》重生

奠定厚實的基礎。此外，我們還在古典詩、文類增加了「新潮

你在可能千瘡百孔的人生中，匍匐著向前。

才得來的，故也要謝謝你們不厭其煩地為《新潮》的重生之路

評」的欄位，請曹美秀及曹淑娟先生幫忙撰寫評論文，以讓閱

的軌跡，希望承載文學的《新潮》，能成為你生命的泉水，讓

讀視角更加多元、深刻。

《新潮》重生能走到今天，還有兩位大功臣― 副編宏

292

後記 293

見證一次眩目的變身

副編｜程昕

「《新潮》滿有名的啊。大家文章能夠刊在《新潮》都覺

得很光榮。」那天夜漸漸深了，文鈺老師的訪談已趨近尾聲，

我們於是問起《新潮》在老師大學時的情景。這麼些年過去，

這份刊物在路途上蹣跚走著，起落跌宕間，竟也將棒子傳遞到

我們手上來了。仔細想來，它業已重生數回，若說女娃重生化

為精衛，《新潮》的每次奮飛，是否也都幻化成不同樣貌？而

我們，在它的漫漫行旅中，只伴它走過一個小小街口、見證一

次眩目的變身。但即使僅是短促的一刻，我們也沈潛在海底許

身為一個「半路出家」的副編輯，其實一開始進入《新

潮》是在一片懵懂中摸索。幸好有慧明、筱翎、宇銘、承叡

和宏碩對我的支持與協助，才能讓我慢慢上軌道。也很感謝各

位，沒有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副編輯投以奇怪的眼光，給我空間 去發揮自己的想法。來到編輯團隊，一個大工程就是邀訪老

師，過程中難免有些周折，非常慶幸最後找到了文鈺老師（也

是我私心向慧明提議的老師）接受訪問。老師在課堂上總帶給

我無數的感動，這次訪問更是帶領我們，泅潛於各種生命故事

間。希望最後整理出的訪談文章，也能帶給各位同學們些微類 似的觸動，那便是我們最大的榮幸了。

寫訪稿之外，我也參與了一些校稿、審稿的工作，但實

久了，四處徵稿、一遍遍的改稿，最終刊出了從古典到現代，

在沒有幫上太多忙，因此我認為，這應該歸功於《新潮》的其

們手中的作者們，讓《新潮》的創作園圃，能夠重新抽芽。

整。我相信，一份刊物的靈魂便在它的細節，也希望讀者們靜

各種主題的各樣文類。這全然要感謝每一位願意將稿件交付我 在這個蒼茫的年歲裡，人們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一切，忽

然顯出了脆弱。以往包覆著我們的秩序，本以為是堅石砌成，

他成員們。沒有你們細心的校對與建議，《新潮》便不可能完

下心來，品味《新潮》成員們默默完成的心血結晶。

最後，我想要特別感謝主編慧明，不僅主導這次的編輯工

卻在手觸間應聲而碎。人好像回到赤裸的自己，徬徨無所從。

作，還舉辦了精彩的工作坊。許多時候，我沒有完成的雜務，

著訪談裡，那些在如何的幽黯與絕望中，藉著文學力量摸索出

為《新潮》操心勞力，也由衷升起敬佩。若沒有這股力量，

但此時，我想，也是這一切的壞裂，提供了重生的契機吧。讀

路的古今人們，我能感受到為何這份刊物，在此時此刻擁有價

值。希望《新潮》是一個平台，讓中文系人們能在眾多作品中 看到一縷幽光，或許不能指出一條明路，但能照見每個人心中

的痛楚。承認與面對自己的脆弱，並且發現自己不孤單，那就

都由你撿起來完成，真的十分辛苦。在這條路上，看到你一直 《新潮》的重生之路，不可能走得如此順利。 身。

盼望各位中文人，跟我們一起見證《新潮》一次眩目的變

是最勇敢而美好的事了。或許這就是文學要帶給我們的，提醒

著人們，不要逃避碎裂與惶恐，在這其中，往往蘊含重生的力 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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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潮七十四期 發 行｜ 主 編｜葉慧明

副 編｜程昕、黃宏碩 美 編｜吳筱翎

執行編輯｜楊宇銘、楊承叡

特別感謝｜張素卿系主任、李文鈺先生、劉少雄先生、曹美秀 先生、曹淑娟先生、劉正忠先生、七十二期主編李

唯瑄學姊、陳雯琪學姊，及家思編輯排版工作坊

創 刊｜民國五十年五月四日

出 刊｜民國一一○年五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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